从《马贩子的女儿》中的意象看D.H劳伦斯的社会忧患意识

2014-01-29 02:15刘雪芳林晓雯江苏师范大学江苏徐州221000
名作欣赏 2014年36期
关键词:弗格森血性劳伦斯

⊙刘雪芳林晓雯[江苏师范大学,江苏徐州221000]

从《马贩子的女儿》中的意象看D.H劳伦斯的社会忧患意识

⊙刘雪芳林晓雯[江苏师范大学,江苏徐州221000]

在劳伦斯的小说中,意象作为一种特殊表现手法在表现主题过程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笔者选取了劳伦斯著名短篇小说《马贩子的女儿》中的三组意象:马和狗、墓地和池塘、火和衣服,从这些意象出发挖掘劳伦斯小说隐含的三种主要意识,即血性意识、死亡意识和新生意识,从而探讨D.H劳伦斯在小说中体现的社会忧患意识。

劳伦斯意象意识

D.H.劳伦斯(1885—1930)是英国20世纪初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也是最富有争议的作家,他一生创作了十部长篇小说,大量的短篇小说、诗歌、论文、散文和游记。这位英国土生土长的作家亲自经历了高速发展的工业化社会和第一次世界大战,亲眼目睹了机器大工业如何侵袭乡间田野,现代机械文明如何压抑人的自我,使人异化。面对这样一个世界,劳伦斯有着强烈的感受,因而对社会,对世界,尤其对人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执着的探求。就国内来说,对劳伦斯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其四部长篇小说,即《儿子与情人》《虹》《恋爱中的女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且主题思想分析多余艺术形式分析:大多数文章只谈及小说的主题,很少注意从艺术表现形式入手进行研究。在劳伦斯的小说中,意象作为一种表现手法在表现主题过程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本文试从劳伦斯著名短篇小说《马贩子的女儿》中的意象入手探讨D.H劳伦斯的社会忧患意识。

一、劳伦斯与意象休姆曾说意象诞生于诗歌,但如今,意象,作为一种文学符号,已不仅仅是禁锢在诗歌王国里的一种表现手段,他已逐渐渗入到现代小说的创作之中。庞德作为意象运动的带头人曾说过“一个意象是在瞬间呈现出的理性和感性的复合体”①,这个定义包含着意象结构的两个层面,外层是象,内层是意,“象”是形象的呈现,“意”是诗人理性与感性的复合。

在评价劳伦斯小说中的意象时,笔者认为有必要着重指明两点:一,他的意象并不简单的以一物象征另一物并使意象失去原意,而是融事件、场景、情绪于一体,使意象构成小说的重要内容,从而参与叙述,是叙述不可缺少的有机成分;二,意象所表现的不是作家眼里的事物,也不是意象本身,而是经过作者个人化的体验后产生的变体,即理性与感性的复合,构成了现代小说的张力,能够弥补现代小说非连贯叙述的不足,因此,劳伦斯小说中的意象的“意”和“象”分别起着表现和叙述的作用,从而这些意象有着双层意义,即表现意义和叙述意义。劳伦斯是极端个人化的作家,他的小说意象自成系统,除了传统意象所缺乏的叙述意义外,从表现意义上来讲,他的意象常涉及人物的无意识和潜意识领域,并以此作为对文明社会的意志的对抗。

“理查德·阿丁顿(Richard Aldington)认为,劳伦斯因为急于表达内心强烈的情感冲动,时常来不及考虑艺术形式,而直接运用意象使人理解世界”②,因此,劳伦斯小说的意象是与其中人物内心的情感息息相关的。如果说劳伦斯擅长用传统意象来表达思想,那么劳伦斯更迷醉于用意象来表达人的内心体验、诠释人的潜意识活动,这也是劳伦斯小说的特别之处。他把象征看作是意识生命的有机成分,认为一个情感经验的意结就是一个象征,象征的力量就是唤醒情感本身,及原动力的自身,本文截取马与狗、墓地与池塘、火与衣服这三组意象来探讨劳伦斯在《马贩子的女儿》中表现的社会责任。

当然,选取的这三组意象是劳伦斯小说中三种心理意象的代表,在不同的作品中,这些意象会有不同的变体,分别代表了三种意识,即血性意识、死亡意识和新生意识,表达了其小说三方面的主题:一,推崇血性意识,认为性是人的自然本性,不可被压制;二,批判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罪恶及其对人性的摧残;三,对人类和社会新生的呼唤。

二、血性意识——马、狗为了充分表现传统作家所忽略的深层心理领域,劳伦斯运用客观意象传达人物深层的意识活动,通过会话及语义引发联想从而揭示人物的心理活动。在本文中,马和狗分别代表了男性和女性的血性意识,作为劳伦斯小说的核心意识,他扮演着为腐朽文明开辟新道路的重要角色。

劳伦斯在作品中反复强调一种“血肉比心智更聪明”的观点,认为人的感情比理智更可贵。1913年,劳伦斯在给友人尼斯特·柯林斯的信中首次提出他的血性宣言,他说“:我的伟大宗教就是相信血和肉比智力更聪明,我们的头脑所想的可能有错,但我们的血所感觉的,所相信的,所说的永远是真实的。智力仅是一点点,是束缚人的缰绳。我所关心的是感知,我全部的需要就是直接回答我的血液,而不需思想道德等的无聊干预。”③在他看来自然万物都是神圣、纯洁的,而性便是生命与自然力量的最高代表,是一种健康的力量,甚至是美的源泉。凭借“血性意识”,人就可以真正感受生命的原始悸动,排除理性意识,回到人的自然本性,拯救异化的灵魂,创造新社会。于是劳伦斯竭力表现人性中那种潜意识或无意识的本我,颂扬生命现象,将心理体验与本能冲动视为一种不可遏止的创造力量,甚至是创造美的源泉,一种最真实的本质的存在。

在劳伦斯的作品中,马是一个经常出现的意象。他在《关于意识的随想》一书里解释过奔马的寓意,认为马是“具有强烈肉感的男性活动”的意象,可理解为代表着男性的力量或血性意识。从篇名《马贩子的女儿》可以看出,“马”是小说的一个线索,是小说叙述的有机组成部分,靠贩马为生的梅布尔一家随着最后一批马匹的离去,离开居住的地方寻求生计的商讨便开始了。由此,在这篇小说中,从叙述意义来说,“马”是事件的导火索。从表现意义上来说,”马”代表了男性的力量,即血性意识,语义引发的联想使梅布尔的三个兄弟和医生弗格森都与马有关,而且这马是被控制的,象征着被束缚的人的本性。小说中这样描写道,梅布尔的大哥乔无助的看着马群,感到那些马群就好像他们自己一样,他即将走进婚姻的牢笼,像一个被驯服的畜生;二哥亨利能够驯服任何马,却不能掌控自己的生命;对于梅布尔小兄弟的描写虽不多,但却说他长着一张马脸;对于医生弗格森,他拥有着一张长而苍白的脸,而长脸正是马脸的代名词,小说中这四位出现的男性或隐或显的都与马这个意象有联系,他们像那些马一样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听凭命运的摆布,在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大背景下,男性的血性意识被束缚和控制,一切都在理性的控制下机械似的运行着,通过马这个意象,劳伦斯像我们展示了人的本能被压抑的现实状况。

小说中狗这个意象则代表了主人公梅布尔的血性意识。梅布尔在家中被称为斗牛犬,乔和亨利分别指着梅布尔和狗说了同样一句话“小东西”,这就使读者将梅布尔和狗联系在一起。在梅布尔拒绝与其兄弟交谈的同时,狗这个意象一直伴随着梅布尔,用来揭示他的内心活动。当梅布尔的哥哥乔假装关心地提议梅布尔和他一起走时,小狗用怀疑的目光瞧着他;当医生弗格森到来之时,梅布尔本人想被诅咒了一样不自在,而她依然假装镇定,但狗这个意象揭示了她的内心,小说中描写到那只狗早就欢呼雀跃起来,此时梅布尔的血性意识被压制,在道德教条的禁锢下,她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在与医生弗格森眼神交汇时,她也极力控制自己。

通过马和狗这两个意象,劳伦斯向我们展现了以弗格森与梅布尔及其兄弟为代表的被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压制的血性意识的印记。在资本主义道德的约束下,作为医生的弗格森不被允许与马贩的女儿相恋,因为那会被认为是可耻的,这就导致了这两个相爱而不能爱、一味压抑自己的两个伪道德的殉难者,他们极力控制内心的情感,但人的意志抹不去人的本能,在两位主人公潜意识中,这种本能一再显现,揭示了工业化社会中所谓的道德造就了人的异化,使人无法正确地面对作为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即血性意识,对血性意识的压制终于将梅布尔逼向了死亡。

三、死亡意识——墓地、池塘劳伦斯是从心理学意义上使用象征的大师。④他使用了一系列意象来揭示主题、刻画人物,呈现给读者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在现代社会,死亡这一重要角色无处不在,无时不与人打交道,劳伦斯着力描绘了死亡的现代景观,表露了一种死亡意识。

从叙述意义上来说,墓地和池塘起着烘托气氛和预示下文的作用,墓地我们感到死亡的严肃,弥漫着腥臭味的池塘映衬着当下的社会环境,几乎葬送了梅布尔本可以鲜活的生命。墓地和池塘渲染的气氛使我们能够更真实的感受文本,与文本中的人物同喜同悲。

从表现意义上来说墓地代表着死亡。当梅布尔被兄弟抛弃、生无可恋之时,梅布尔来到母亲的墓旁,这里的静谧让梅布尔感觉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与母亲的距离更近,对比那个只有金钱才能带给她荣耀的世界,在墓地他感到更加真实。也就是说,如今只有死亡才能证明她的存在,被文明道德束缚、被金钱蒙蔽的梅布尔在现实中已然麻木,这也预示着梅布尔接下来的自杀。

小说将梅布尔的自杀地点设在池塘,这里池塘有着双重意义,即死亡和新生。一方面,这里的池塘是四四方方的,像坟墓一样,而水,冰冷,肮脏,令人窒息,这冰冷的水淹没了他们过去死寂般的生活,象征着现代文明的消亡。这种死亡意识在《恋爱中的女人》中亦有体现,劳伦斯一再以水和冷的意象来暗示古娟和杰拉尔德之间关系的曲折和磨难,后来,杰拉尔德为了救落水遇难的妹妹而一再潜入水中,这是作者有一再强调水的寒冷:杰拉尔德“在下面发现了整个宇宙,冷得像地狱一样”,“他寒冷不堪,广阔无边,与上面完全不同”,这时寒冷的水便与死亡和灾难联系在一起,象征着以杰拉尔德为代表的工业文明必然衰败的事实。

对死亡事件的描述及其象征性表述反映了劳伦斯对资本主义腐朽文明的深刻批判。劳伦斯在向世人警示:高度的工业化已使人的自然本性受到压抑和扭曲,人变得越来越机械和冷漠,要想拯救人类文明,必须恢复人的自然本性,以血性意识对抗意志与理智。

死亡是对旧事物的否定,死中蕴涵着再生,一个新世界必将在毁灭的废墟上建立,对死亡的辩证认识引我们走向了新的世界,劳伦斯对死亡意象的浓重渲染和铺陈排列,莫不根源于这一辩证的认识。

另一方面,池塘又像是母亲的子宫,孕育着梅布尔新的生命,这与后来被包在毯子中的梅布尔呼应,梅布尔像是新生的婴儿一样,有了新的生命。在梅布尔选择自杀后,医生弗格森赶来搭救,二人共同浸没在池塘中,而后共同重生,像是经历了一次洗礼,开始了新的生命旅程。

在《恋爱中的女人》中主人公伯金曾为着人的新生和世界的新生说过这么一段话:“在你能了解肉欲之前,必须先彻底堕落,隐入无知无识的境界,放弃自己的意志力。在能够生之前,你必须先学会毁灭。”梅布尔这个形象正是遵从了劳伦斯这样的理念,先死后生。对劳伦斯来说生与死是对立统一的,死是生的一个特殊阶段,犹如冬的残败蕴含着春的勃发、枯树的飘落预示着新叶的萌生,梅布尔的死正是为了接下来的新生。

四、新生意识——火、衣服血性意识的复苏使梅布尔与医生弗格森摆脱了资本主义道德的枷锁,获得了新的生命。他们的新生则通过火和衣服这两个意象显现。从叙述意义上讲,火和衣服都是叙述的有机成分,火的温暖使主人公恢复知觉,衣服则是贯穿故事后文的线索。

从表现意义上讲“火”在文中则代表的主人公内心复苏的本能的冲动,是开启新生活的前奏。劳伦斯曾说过“我希望能在四大要素中寻回平衡,多一点火的成分像火一般没有说谎的才能”⑤,也就是说,“火”代表着心灵,是体现人内心世界的可靠保证,代表着最真实的欲望。当医生弗格森将梅布尔救起并抱到房间时,小说中描写道,房间是空的,只有炉火在燃烧,这暗示着主人公本能驱使的一种欲望。这种欲望本是被理性压制的,在医生弗格森的触摸后,二人的血性意识被唤醒,但同时又受到传统道德的约束,二人的思想经历着一番痛苦的挣扎,这挣扎的过程被劳伦斯描述的非常精彩。随着情节的发展,小说中描写道火即将熄灭,医生弗格森继续添了炭。与此同时,两个主人公的心中经过理性与内心欲望的纠缠,顺从了本能,突破了文明道德的束缚,勇敢地接受的彼此的爱意。劳伦斯所谴责的资本主义工业化下的文明道德在人的本能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一方面揭示了劳伦斯的批判意识即工业文明的异化本质,另一方面企图使人性复苏。

“衣服”则代表了主人公对待生命态度的转变。当医生弗格森为梅布尔脱掉那身肮脏有腥味的衣服时,梅布尔的血性意识已被唤醒,经过短暂的挣扎,她承认对弗格森产生了强烈的感情,此时的梅布尔是个实在的自然人。而医生弗格森内心“理性”与“血性”的挣扎更为激烈,在与梅布尔交流,与自己做斗争时,弗格森一直都没有脱掉那身肮脏的衣服,此时,他心里有两个声音,一方面,“理性”让他遵循传统的道德规范,不能爱上自己的病人,不能破坏自己体面的名声;而另一方面,“血性”让他解放自己的自然欲望,走出生存困境,做回自然人。最终弗格森脱掉散发着腐烂气味的衣服换上新衣,对自己窃笑,仿佛看到了新的自己;梅布尔换上了她最好的黑纱衣服,这表示着主人公们已经从道德的藩篱中解脱出来,准备迎接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生。在此过程中,弗格森和梅布尔激发了彼此的血性意识,使其得到释放,解救了彼此的灵魂。

工业文明对血性意识的压制使梅布尔感到生无可恋,终于走向死亡,在弗格森使其恢复血性意识之时,梅布尔得到了新生,梅布尔的新生带来了医生弗格森的本能的复苏,在痛苦的挣扎之后,终能摆脱资本主义工业化道德的藩篱,亦得到新生,实现了梅布尔与弗格森的相互救赎。

血性意识的压制和复苏分别触发了主人公的死亡意识和新生意识,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工业化社会,能够将人从死亡拯救过来并获得新生的只有恢复人的自然本性,从而建立和谐的男女关系,创造一个新社会。

本文试分析了劳伦斯小说意象的独特之处,并以劳伦斯短篇小说《马贩子的女儿》中三对富有特色的意象为例来探求其小说独到的艺术表现手法。劳伦斯这位语言大师用诗化的语言、独特的意象使其作品充满艺术魅力。劳伦斯的象征承继着传统,更多的是超越了传统,借用这种创造性的意象表达了具有现代主义意蕴的人的复杂情感。在小说创作中,劳伦斯运用这些意象突显了对现代理性与工业文明的否定和对自然本能复归的向往这一主题,抨击了工业文明对人性的扭曲、扼杀,呼唤人的本能的复苏,体现了劳伦斯作为伟大小说家的社会忧患意识,这篇短篇小说更是为机械文明异化的灵魂奏响的一曲激情的颂歌。

①庞德.回顾.二十世纪文学评论(上册)[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107,108.

②王丽亚.D.H劳伦斯小说中的意象[J].外国文学评论,1996(4):63.

③D.H Lawrence.The Letter of D.H Lawrence[M].England:James Boultone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503.

④侯维瑞.现代英国小说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214,233.

⑤劳伦斯.劳伦斯诗选[M].吴迪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0:146.

作者:刘雪芳,江苏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林晓雯,江苏师范大学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编辑: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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