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章
宋庆龄一生中的一大憾事是没有生养自己的孩子。在与孙中山结婚后,她曾经孕育过一个生命。1922年6月,陈炯明发动叛乱,炮轰总统府。宋庆龄在孙中山安全突围后,率领卫兵坚守了6个小时。由于弹药不济,她在卫队长和副官的保护下强行突围,导致流产。这对她是一个重大的打击。此后仅仅两年,孙中山就匆匆告别了人世。
宋庆龄十分喜欢孩子,她常常要求她的客人们:“下次一定要带孩子来,我喜欢孩子。”
1957年12月,她的警卫秘书隋学芳添了一个女儿。隋学芳是东北人,1950年由部队安排到宋庆龄身边做警卫工作。隋学芳结婚后,为了工作方便,他的家就安在宋庆龄上海住宅的配楼上。按照惯例,隋学芳的小女儿隋永清被郑重地抱到宋庆龄面前。见到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宋庆龄很喜欢。她提出希望收养这个女孩。l959年,隋学芳夫妇又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人忙着照顾新生儿,永清就被宋庆龄接到身边。这个只有两岁多的小女孩从此走入了宋庆龄的生活。
1962年2月,在给德国友人王安娜的信中,宋庆龄表达了自己对永清抵制不住的着迷:“去年冬天她和我住在一起,叫我‘妈妈太太’。她的音乐天赋很高,酷爱民间舞蹈,富于创新,能走出自己的舞步来;她翩翩起舞时,宛若天仙,还很像我。你收到我寄给你的圣诞卡没有?里面附有一张穿朝鲜服的小女孩的照片吗?这就是那个女孩,名叫‘永清’。”
隋学芳夫妇在已经有了3个女儿时,1963年9月,盼望已久的儿子终于出生了。欣喜若狂的隋学芳匆匆赶回上海。10月5目他为儿子办了满月,准备第二天返京。可就在当天,他突发脑溢血,经抢救脱险后,便偏瘫在床,不能再工作了。考虑到隋学芳工资不高,孩子又多,宋庆龄便主动负担起永清的生活费用。
永清渐渐长大,宋庆龄担心她会产生优越感,缺少集体主义思想,便把孩子送到了自己创建和领导的中国福利会幼儿园。每到周末,宋庆龄就请工作人员直接把永清接到宋宅,与她朝夕相伴。
“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为了宋庆龄的安全,中央请她不要离开北京。由此,宋庆龄与永清的联系也中断了。
1969年10月20日,宋庆龄“文革”后第一次回到上海,便叫人将永清接到淮海路住宅。几年没见面的永清身高已超过1米6,这使宋庆龄大吃一惊。由于生活并不宽裕,永清的衣服不合身。她勉强穿着她母亲的鞋子,裤腿也顯得很短。宋庆龄心中不忍,便把熟悉的老裁缝请到家里来,为永清量体裁衣。
1972年4月,在宋庆龄的请求之下,永清由总政文工团招收为文艺兵,乘车来到北京。
1973年,宋庆龄又收养了隋学芳的二女儿隋永洁。宋庆龄把这两个女孩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和爱护。她分别给她们起了英文名字“约兰达”和“詹尼特”。当向别人介绍时,她明确地将其称之为“我的那两个被监护人”。
然而,带大一个孩子并不如想象的那样简单。看到“妈妈太太”受到众人如此崇高的尊重,隋氏姐妹渐渐地也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她们开始要求丝袜、卷发器、手表、修指甲工具等物件。这些东西在今天看来简直算不上是一回事。但在上世纪70年代初,却只能在专供外宾的友谊商店或到国外才能买到。宋庆龄很少为自己的事求人,可是,她绝对看不得孩子失望的表情。她请朋友帮忙,一一满足了这些要求。按照她一贯的性格,宋庆龄坚持自己付款,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数目。同时,她也违背了自己一贯的原则,很不情愿地满足了孩子们请她托人办事的一些要求。
宋庆龄一直关注少年儿童的教育。但是,和许多从事教育研究或教育工作的人一样,在教育自己孩子的实践上,她是不成功的。宋庆龄多年的老朋友伊斯雷尔·爱泼斯坦曾写道:“像一个宠爱孙辈的老祖母一样,她过分溺爱这两个孩子,对她们几乎没有任何要求。”
当对隋氏姐妹的批评出现时,宋庆龄并不相信,她认为这只是嫉妒。
宋庆龄自己也曾说过,这两个女孩子既给她乐趣也使她烦恼。随着隋家姐妹一天天长大,她们和周围一些人的矛盾也渐渐加剧。社会上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还不断传出“宋庆龄和她的秘书结婚了”、“隋家姐妹是宋庆龄的孩子”等等谣言,企图借此败坏宋庆龄的声誉。朋友们看着着急,但也毫无办法。
一次,一些老朋友到宋庆龄家聚会,趁着宋庆龄还没有下楼,便向宋庆龄信任的廖承志进言。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廖公,您是不是劝劝夫人别再管那两个孩子了?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引出了多大的麻烦。何苦呢?”听到这话,一向乐天的廖承志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你们也要替夫人想想。在上海她还有两只猫。在这里她身边连猫都没有……”于是,大家不再做声,而人人心中都浮起一丝凄凉。
“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宋庆龄的心情放松了。年纪越来越大的她,对永清、永洁的关注也越来越多。在她和友人的书信中,关于这两个女孩的文字经常出现。
1978年2月,宋庆龄出席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再次当选为副委员长。毕竟是上了年纪,那些长时间的会议,使她感到精疲力竭。她说:“所幸的是,我有詹尼特用她那强壮的胳膊搀扶我,走过那些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去参加连日连夜的大会和小组会。”“年长的代表们都坐轮椅。但我坚决不坐,让一个年轻姑娘詹尼特(我的‘被监护人’)用她有力的手臂搀着我。她很机灵,只要一见有摄影记者在给我们拍照,她马上抽回她的手臂。这样看起来我好像是自己在走,没有人搀扶!”宋庆龄对永洁的精心照顾十分满意,甚至是有些得意了。
在“文革”以后的“出国热”中,已经转行到电影制片厂的永清受到一个日本电影公司的邀请。她很高兴,马上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宋庆龄。
此后的几天,宋庆龄显得有些六神无主,经常拿错东西、叫错人……看到这种情况,永清决定不去日本了。宋庆龄却说:“你要想好啊!这可是大事情。机会丢掉了,想找就找不回来了!……”但显然松了一口气。
在宋庆龄朋友的帮助下,1979年5月永洁争取到了赴美留学的机会。为了永洁赴美,经济上并不宽裕,而且始终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宋庆龄发生了“经济危机”。她不得不请邹韬奋夫人、中国福利会秘书长沈粹缜托人从上海带5000元来京。她解释说:“今年我的生活费大大增加了,又要还债。永洁拿到了奖学金,已于5月初去纽约读书了。我为她花了不少钱,用来做衣衫等等。”
1980年,隋永清准备结婚。宋庆龄想得十分仔细,亲自为她操办了婚事。婚礼开始前,在即将举行婚宴的大餐厅的备餐间里,宋庆龄抱着永清大哭了一场。
隋永清结婚后,仍然经常来看望宋庆龄,但终究不能朝夕相处。宋庆龄对此很不适应。仅仅两个多月后,她便在给友人的信中哀嘆:“孤独是很悲哀的,尤其是我的健康状况不佳。”又过了12天,她忍不住写信给王安娜,明确地表达了感到孤独的真正原因:“自从约兰达结婚到现在,我一直感到不舒服,不时犯支气管炎什么的,不过内脑没有毛病。我已去医院做过X光透视和检查,也许心理原因要大于身体原因。”
正像廖承志所担心的,宋庆龄实在是太寂寞了。这寂寞是她将自己无保留地奉献给中国人民所付出的巨大代价。当收养了隋氏姐妹后,她得到了一些补偿。然而,与这一点点补偿相伴而来的,是像一盆盆脏水一样泼来的恶毒的谣言。她一语不发地忍受了这一切。共同生活了十多年,隋永清已经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成了她的精神依靠。
1981年初,隋永清到福建厦门去拍摄电影《海囚》。这时罹患癌症的老保姆李燕娥正住在北京,病情日益严重。宋庆龄忧心忡忡。2月5日正是农历大年初一,李燕娥病逝。宋庆龄为她处理了后事。这以后,宋庆龄的心境悲凉,身体也出现问题,断断续续地发烧。即使在这样的状态下,隋永清从福建的来信仍带给了她一些安慰。3月8日,她特意把永清的信转寄给沈粹缜,让她也能了解永清的近况。第二天早晨。宋庆龄自己下床拿东西,因虚弱摔倒。虽未骨折,但开始持续体温高,卧床不起。14日,她被诊断为“慢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27日,工作人员奉命写信给隋永清,让她回北京。然而,这时拍摄十分紧张,永清离开会影响整体进度。4月15日,隋永清从福建打电话询问,得知宋庆龄病情严重,便即刻赶回北京。永洁准备担任导游和翻译的美国旅游团马上就要启程来中国。但是,宋庆龄病情的迅速恶化,还是迫使她提前回到了北京。
5月20日,宋庆龄的病情有所好转。廖承志去探望时,她很清醒。两个人用英语交谈了20分钟。其中,宋庆龄特地谈到了隋氏姐妹。她对廖承志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看着她们长大的。隋学芳也是你的朋友。你要关照这两个孩子。”第二天,廖承志通知隋氏姐妹到他家,向她们转达了宋庆龄的意思。宋庆龄很担心隋永清日后的生活,所以,在生前她曾分几次将一些纯属自己个人的物件赠送给永清。她说:“将来你的日子过得好,这些就是纪念。有困难,可以用来换些钱。”1981年5月29日,带着对隋家姐妹的牵挂,宋庆龄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