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倩
台湾台东,成功镇。那是“台湾民谣之父”胡德夫出生的地方,一个小鱼港。那里的天空很蓝,是从海里面拔出来的蓝。一切都安静纯粹,除了自然,就是自然。“温暖柔和的朝阳,悄悄走进东部的草原,山仍好梦,草原静静,等着那早来到的牧童。终日赤足,腰系弯刀,牛背上的小孩已在牛背上。”这是胡德夫《牛背上的小孩》里的歌词,唱的就是那与世隔绝之地的风土人情。而这样一种背离了情爱缠绵的流行音乐的音乐风格,对胡德夫来说却是渊源已久。
上世纪60年代末,不到二十岁的胡德夫就开始筹划提倡“唱自己的歌”的“校园民歌”运动。后来他和“现代民歌之父”杨弦、以及集画家、作家、民谣歌手和作曲家于一身的现代台湾文化界传奇人物之一李双泽一起,推动“民歌运动”。
胡德夫还有一个身份,“台湾原住民运动先驱”。作为一名台东卑排族人,他目睹了原住民所遭受的种种不公,便着力为他们争取平等与权益。1980年,他参与创立了“原住民权益促进会”,担任会长,发动“还我土地”大游行。在经历与观察到原住民在社会边缘之悲情与苦痛之后,他全力创作,为原住民发声。海山煤矿灾变,目睹同胞受难遗骸,创作了《为什么》。此后,他更是不遗余力地参与原住民运动,并以《美丽的稻穗》《大武山美丽妈妈》等歌曲演唱与参与各种社会运动。
时代人物:您为什么一直强调“唱自己的歌”,这种运动带给了您什么?
胡德夫:其实年轻的时候也不特别明了那是一个怎样的运动,只是当时身处在一个华语歌与母语歌荒芜的年代。在我年轻的那段岁月,我们以唱西洋歌曲为荣,每天唱着英文歌,喝着可乐。直到李双泽点醒我,后来跟杨弦,我们3个“臭皮匠”就这样的聚在一起交流,彼此分享各自的创作,激荡灵感,我想当时追求的是一种简单的感动,那样的快乐也是非常直接与单纯的。
时代人物:作为一位为台湾原住民争取权益的民主运动领袖,最初是什么触动了您?又是什么能让您一直坚持这样的奔走努力?
胡德夫:我11岁来到台北读书,开始理解到台湾原住民的处境的不同。在都市里也经常察觉到其他人的异样眼光,大学时看到许多族人在都市的生活处境堪忧。直到海山煤矿矿灾,知道里面的死伤有一大半都是原住民的族人,就跟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投身救灾与援助族人争取权益的工作,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只能说是凭借着一点点的信念吧,还有就是朋友的帮助以及族人的支持。
现在原住民在台湾的权益在目前的社会是比较受到重视了,至少工作是同工同酬,不会再有差别待遇,年轻的小朋友在外面也可以抬头挺胸地告诉别人我是原住民。“原住民”这个名称,也是我们争取了很久才从“山地人”这样的歧视性字眼改过来的。但是需要做的应该还有很多吧!
时代人物:能为我们描述一两个有趣的、或令人感动的“原住民”生活场景吗?
胡德夫:上个月我的经纪人郭先生带电视台的剧组来台东拍摄专题广告,当时正是中度台风登陆,采访之后,剧组赶火车回台北,经纪人跟我们一起在风雨中吃火锅,我太太有感而发地跟他说,在我们部落,台风天我们都是欢乐跟烤肉的聚会,因为我们的观念中并不认为台风是不好的,台风天树上会掉很多果子下来,也会带来充沛的雨水。当天晚上返家的路上,因为风雨很大,我们顺道造访独居的老人,在风雨中帮他把倾倒的小树移开,而他也回赠我们一大包从树上掉下来的野生龙眼,隔天我又转赠一部分给经纪人。这样跟自然和平共处又互相扶持,就是我们的生活。
时代人物:在您的歌声中,我们几乎听不到情爱的声音,比较多的是悲天悯人的情怀,这里面包含了您怎样的个人选择?
胡德夫:在我的创作生涯中唯一的一首情歌《枫叶》,那是在台湾校园民歌运动初期,我根据中学时期的暗恋经验所创作的唯一一首情歌。之后我的音乐作品多数是围绕着我真实人生课题展开,包含对社会的关怀、对土地的情感、对人生的省思,而那种以情爱为主的音乐题材,在我的人生经验中反而比较难再有太大的共鸣。
时代人物:您觉得真正的民谣应该是怎样的?
胡德夫:为辛苦的人说话,反映出他们的心声与生活。民谣是从生活的感受而来的,自然得跟土地连结,而这些从真实生活体验中得到的经验,自然也就反映出了社会底层人们的真实生活,连结了人们的生活,自然也就肩负了要为辛苦的人们说话的任务。我的许多作品,比如《为什么?》《飞鱼云豹台北盆地》都是这样形态的歌曲。
时代人物:您是如何理解“乡情”的?
胡德夫:我出生在台湾台东的一个小鱼港,叫做成功,之后随着父母迁居到台东太麻里溪上游山谷里的嘉兰部落。由于在山上与世隔绝,小时候总觉得在山上的一切就是我的所有,当时真的天真地以为一辈子大概都不会离开这座山,《牛背上的小孩》就是我那段时光的真实写照。11岁时我在父亲的安排下北漂到台北求学,这一离开那座山谷就50年了,这50年来,当年在山上放牛过着自由自在生活的那段时光,成为了我最大的乡愁与思念。而这片乡愁(乡情),成为我的创作里最重要的课题。
时代人物:您将西洋音乐和台湾原住民音乐融合,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胡德夫:我中学时期在教会学校中受到许多西洋民谣与宗教诗歌的洗礼,大学时期则受到西洋民歌与当时流行的许多歌曲的影响,因此西洋音乐早已成为我的一部分养分。不过比较有趣的事,在这么多的西洋音乐中,特别让我喜爱的是为了社会底层人们发声的蓝调音乐,而蓝调音乐的表现手法与调性,跟我母亲排湾族的吟唱方式非常接近,而当中排湾族吟唱的深沉与意境,更是让我常想跟朋友们分享的原因。
时代人物:您的音乐本身虽然具有较强的地域性,但听众似乎没有太强的地域分别,您觉得形成这种共通的缘由是什么?
胡德夫:我们原住民的音乐基础是建立在对大自然的礼赞,以及对生活体验的情感上的,都建立在真实情感上,而这样真诚的情感表达,相信也是可以跨越地域让听者直接感受到的原因之一。此外,音乐本来就有一种跨越一切的直接感染力,而这应该也是可以跨越地域让人感受到我的歌里真实情感的原因吧!
时代人物:在音乐创作上您还有什么计划?
胡德夫:我从11岁离开故鄉北漂到台北到现在也五十多年了,去年终于回到故乡台东定居,最近正在整理手边这五六年来的创作,预计年底发布新的专辑。搬回故乡定居后,那乡情总算得解,但是最近反而常常想起过去那五十多年来发生的事情,以及北漂台北时期所遇到的许多有趣的事情与人,会成为我的创作灵感来源。我还计划今年举办巡回演出,期待能够与大家面对面交流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