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云龙 吴雨宁[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长春 130024]
作 者:仇云龙,在读博士,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和语用学;吴雨宁,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学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斯蒂芬·金(Stephen King,下文简称“金”)是美国著名畅销小说家,在三十多年的创作实践中,他写就了四十多部长篇小说和两百多篇中、短篇小说,作品被译成三十三种语言,发行量超过三亿本。英国作家克莱夫·巴克(CliveBarker)曾说过,“每个美国家庭都拥有两本书——一本是《圣经》,另一本可能就是斯蒂芬·金的小说”①,金的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正是这种良好的读者反应助其在2003年获得“国家图书奖”终身成就奖。金的惊悚小说不是在渲染恐怖,而是“审视一些为人们所关心的现实社会中发生的重大事件”,“描绘特定个人所承受的不寻常的压力和恐惧”②。
金创作于1982年的《纳粹高徒》(Apt Pupil)便是他描绘个人内心恐惧的典型作品。优等生托德·鲍登(ToddBowden,下文简称“托德”)发现住在同一街区的古特·杜山德(Kurt Dussander,下文简称“杜山德”)是一名纳粹战犯,他非但没有将其告发,反而威逼杜山德向其讲述集中营里发生的真人真事,二人在骇人故事的影响下逐渐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最终因戕害无辜而受到惩罚。该小说问世以后在学界引起了关注,但金本人在《不同的季节》(Different Seasons)后记中着力强调的《纳粹高徒》中潜存的寄生关系却常被忽略,特别是《纳粹高徒》中寄生关系的独特性鲜被关注。鉴于此,本文将围绕寄生过程和寄生结果两个方面对《纳粹高徒》中寄生关系的独特性进行探述。
在寄生关系中,寄生物扮演进攻者的角色,竭力从寄主身上攫取营养;寄主则充当防御者的角色,通过产生抗体等方式减少寄生物对自身的危害,免于致死。③但《纳粹高徒》中的寄生过程并非是托德进攻、杜山德防守的过程,而是杜山德以守带攻、由守转攻的过程。面对来自托德的威胁,杜山德不只是被动防御,而是在被迫打开尘封的记忆后,重新燃起心中的恶念,并以守为攻,以静制动,默默编织一张巨网对托德进行收编。对于杜山德而言,托德既是潜在的对手,又是他收编的对象;既是站在他对立面的敌人,又是他杀害酒鬼的同伙;既是时刻威胁他的定时炸弹,又是可以继承他邪恶衣钵的“纳粹高徒”。
在托德与杜山德的寄生关系建立初期,杜山德是受制于托德的,因为托德掌握着杜山德不可告人的秘密。纳粹逃犯杜山德化名登克尔,是一名从汽车公司退休后的美国公民,脸刮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整整齐齐,闲暇时光外出购物或搭公车去看电影,这一切看上去都名正言顺,毫无纰漏。他的生活虽然单调、平淡,但相对安全。可这一切都随着托德的到来而毁灭。关于集中营内的种种恶行,托德不允许杜山德漏掉一丝细节,“每次他想一略而过,托德总会皱着眉不断发问,直到他回到主题为止”④。圣诞节时,托德拿来的一套仿纳粹党卫队的制服,要他穿上,只为再现当年的情形,使故事更逼真;尽管杜山德很不情愿,但为了保证眼下的安全,他无法拒绝,只能靠配合托德来消极防守。但从杜山德被迫重穿制服的一刹那,他又变回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巴汀杀人狂魔,他又重新回到了遥远的战场,回到了一个个实验室里,那些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那些旧时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他心中藏匿多年的恶魔被重新唤醒。实现身份转变后,魔性逐渐充斥了杜山德的体内,并以蓬勃之势呼之欲出。于是,他急需找到出口,排解复苏的魔性。他先是杀害流浪猫,而后伪善地收养宠物狗然后杀掉,最后发展到杀死酒鬼,并将其尸体埋在地窖中。而托德这个送上门来的“优等生”,正是杜山德魔性的合适载体。所以,当托德以去镇上另一头的高中为托词想要终止二人的联系之时,杜山德便用一份虚构的银行保险柜里的报告逼迫托德延续彼此之间的联系,并讲道:“你是自投罗网,但是我会因此可怜你吗?我的老天!床是你自己铺的,晚上睡不好,根本就活该!”此时的杜山德完全占了上风,于是便强行将托德收编入网,正如他自己所言,“你对我的掌控越来越弱,而我对你的掌控却越来越强”。托德渐渐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他深知事情一旦败露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后果,所以只能乖乖地听命于杜山德。而“故事”这一托德曾经强烈渴求的养料,也随着杜山德的变身成为了埋在托德心底的邪恶之种,它迅速生根、发芽,它一步步地吮吸着托德的正能量,它激发着托德内心的暴力。“或许一个人不可能如此接近这么多的杀戮暴行,而完全不受影响。”故而,托德开始在一个又一个极度害怕和亢奋的噩梦中惊醒,睡眠严重不足,脸色也变得苍白,上课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成绩也一落千丈,经常自言自语,甚至因为一些小事而暴躁易怒。渐渐地,托德开始意识到形势的发展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从篡改成绩单到让杜山德冒充祖父去学校避免麻烦,再到在杜山德的督促下提高成绩,托德越来越感到他与杜山德之间的关系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超出了预想,他开始渐渐依赖于杜山德,同杜山德站在了一起;当托德开始杀害酒鬼时,他正式变成了杜山德的“纳粹高徒”。至此,杜山德也实现了变守为攻的“华丽”转身。
有关集中营的故事将托德和杜山德连在了一起,而托德对于杜山德的寄生活动就好似一场乒乓球比赛。“故事”好似乒乓球,双方围绕它来打。开赛时,托德年轻健康,意气风发、进攻性极强地将球打出,使对面年老虚弱多病的对手杜山德防守很吃力,但在接过球后,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使他不但巧妙地接住球,防守成功,还出其不意地用“削球”改变球向,令托德措手不及,将托德拖入自己的套路之中。
如上文所说,寄生过程是一个寄生物进攻、寄主抵御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寄生虫与寄主之间相互影响,协同进化,共存共生;即便出现死亡,死的也是寄主。但是,在托德和杜山德的寄生关系中,二人却共同毁灭。
托德是如何走向毁灭的呢?按照常理,托德已经成功获得了他想要的养分,已然可以全身而退,回到他原本的生活轨迹。但是,有的门一旦打开,便难再关上。在杜山德的熏陶下,托德被渐进同化,最终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纳粹高徒”,一个只有靠血腥和杀戮才能自我释放的杀人狂魔。从开始的幻想杀人到真正杀害酒鬼,从山坡上的一次次瞄准到最后一声枪响了结一切,托德就像“灌饱了气的气球原本快乐地越飞越高,突然被钢箭刺破,笔直落下来”。究其原因,主要是托德经受着两种力量的相互拉扯,一种力量可将托德引向人生的隆盛,另一种力量则会将托德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托德具有创造人生隆盛的潜质,他是个优等生,毕业成绩全校第二,而且是明星球员,前程远大。同时,他被杜山德收编,杀人如麻,越陷越深。正负两种力量一起发力,撕扯着托德。他越优秀、前途越光明,就越不想让恶行暴露,否则之前的努力将化作乌有,故而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极力维持表面上的平和;然而,他越小心翼翼压力便越大,越需要通过不断杀戮来释放压力,而托德的心理排泄渠道又不畅通⑤,所以最终他被彻底撕裂。
杜山德是如何走向毁灭的呢?按照常理,在托德对杜山德开展寄生活动的过程中,杜山德已经找到了防御托德持续进攻的利器。而当他向托德摊牌时,托德已显现怯懦并想终止二人之间的交往。因而,如果就此收手,杜山德仍然会安然无恙。但集中营故事的讲述激发了杜山德的恶念,他似一座休眠火山,一旦开始活动,喷发之势便难以阻挡。他残忍地戕害了一个又一个的无辜生命,虽然他可以掩住地窖中散发出的阵阵腐臭,却掩盖不住那些被害亡灵对灵魂之门的声声敲打,最后他还是在掩埋酒鬼尸体的时候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但造化弄人,当年在集中营里受到杜山德非人迫害的莫里斯·海索(Morris Heisel)恰巧因跌断脊骨也住在同一病房。面对海索的揭发和以色列特别行动小组的对峙,杜山德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只能在一片静默中用一瓶速可眠结束生命。杜山德的死似乎印证了“恶有恶报”的善恶轮回,这一点与《肖申克的救赎》中狱吏的命运颇为相似。⑥
综上所述,本文从寄生过程和寄生结果两个方面分析了《纳粹高徒》中寄生关系的独特性,并得出以下结论:从寄生过程上看,托德与杜山德之间的寄生关系并不似一般寄生关系中寄生物进攻、寄主防御的活动模式,而是杜山德以守代攻,将托德收编入网、招纳为徒的过程;从寄生结果上看,托德与杜山德的命运并不似一般寄生关系中寄生物、寄主双方并存或寄主单方死亡,而是二人同食恶果,共同毁灭。
①④ [美]斯蒂芬·金:《不同的季节》,施寄青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封底,第97页。(文中有关《纳粹高徒》的译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② 王守仁主编:《新编美国文学史》(第四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533页。
③ 罗杰斯·沃伦:《寄生属性——后生动物寄生虫与其寄主的关系》,贾晏卿译,科学出版社1974年版,第287—289页。
⑤ 仇云龙、关馨:《论〈纳粹高徒〉中的隐形监狱》,《世界文学评论》2013年第1期,第77页。
⑥ 仇云龙:《论〈肖申克的救赎〉中的权力运作》,《东疆学刊》2011年第2期,第34—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