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雯 [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辽宁大连000000]
《蛊镇》:乡村温情的坚守
⊙何 雯 [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辽宁大连000000]
肖江虹的中篇小说《蛊镇》描述了一幅城镇化大潮下的乡村图景,人口凋零却人情依旧。本文就将从蛊镇的日渐衰败、温情不灭和内部精神等方面对作品进行解读,并试图理解作者在文中寄托的人性之思和悲悯情怀。
《蛊镇》肖江虹城镇化乡村精神
2013年《人民文学》杂志第6期刊载了贵州籍当代作家肖江虹的中篇小说《蛊镇》,评论界认为这是肖江虹迄今为止最见功力的作品,有“沈从文的笔调之风”,并荣获2013年度人民文学奖“中篇小说优秀奖”。故事发生在一个被城镇化包围的僻远村寨——蛊镇,年轻男女纷纷出离,去城市寻找新天地,剩下老弱妇孺留守乡村,而蛊这种古老的民间神秘传统,在这样的境况下,又如何延续呢。作者用他宁和诗性的文字写出了日渐凋敝的农村中仍然存在的温暖和希望,写出了人心和人性中坚固的温情和善意,就如同编者在卷首语中写道的那样:《蛊镇》“氤氲着我们久违了的人文情味”。
随着城镇化的蔓延,蛊镇的青壮年劳动力为了寻求更多的机会,赚更多的钱,大批大批地向城市转移,留下的是体弱的老人、病人、孩子和照顾家庭的妇女。大片的田地因无人耕作而荒芜,到了秋天,本该盈满丰收喜悦的蛊镇,却是满目的焦黄和揪心的残破。那条十几个村寨通往乡上的独路,在往年的赶集日里,是一派熙熙攘攘的热闹场面,而如今,没有一个人影。
蛊镇老人们的晚年也被儿女的离乡刷出了一大片空白。王昌林在自己的孩子们进城后,一夜间就老了,独居的他和一只老鼠做伴。柳七爷因为人少没兴致讲古,总是说错。更可悲的是,这些老人去世时,给他们送终的也都是些老弱病残。柳七爷死在家中六七天后才被发现,来鹤村老蛊师的灵堂里,只有一个念经的老道士和他六十出头的侄儿。迟暮的老人,本就需要晚辈的照料和陪伴,可是儿女后代们的离开,带走了他们风烛残年里大部分的热闹欢笑。王昌林在一次进山后偶遇了几个赶集的人,为了跟三年来见到的第一拨陌生人说上话,他拼命地嘶喊,简简单单几个来回的招呼就让他激动不已。他贪恋这样的满足,于是乞求细崽陪他再上一次山,一句可怜巴巴的“我眼睛饿了”更是让我们心酸这些老人们面对寂寞却无从逃离的悲哀。
蛊镇的孩子们则是不安于这小小的一隅,他们向往着城市,喜欢听进过城的人讲城里的新鲜事,他们的目光都被父辈们正在奋斗的那个地方吸引住了,尤其是细崽。他喜欢城市,人多、楼高、颜色杂的城市。对于父亲说的等他脸上红印散了就接他去城里的承诺,他念念不忘。他努力攒钱,就是为了买一挂能去城市广场放飞的威风的老鹰风筝。他还在父亲死后,向王昌林讨要能使人长大的蛊,就是想自己能够快点进城。这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孩子,和老人们渴望村寨回到往日繁华的希冀背道而驰,他们觉得柳七爷记录下来的蛊镇历史一点也不好玩,细崽任凭王昌林百般劝说也不愿意学习蛊术。留守的乡村老少就这样逆向而行,让我们感到一阵阵城市拉扯乡村的疼痛。
蛊镇的妇女们也多是留在了村子里,她们辛勤劳作,为的是使老有所依,幼有所教。她们的生活一头是照顾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一头是牵挂城里的男人们,她们是整个家庭的纽带,连接了不同地域的同一个家。她们身心皆受累,但是对于家庭美好未来的期待,又使她们不得不委屈自己。这种生理心理的双重压力,这样没有依靠必须自我坚强的困境,让我们看到了城市侵蚀压在乡村女性身上的重担。
在蛊镇,这个遗存有原始巫蛊文化的村落,蛊不是害人的物什,而是救人的良药。村民们信蛊、敬蛊、制蛊、用蛊,蛊在蛊镇是相当于神灵的存在,构成了蛊镇独特的精神底蕴。而在城镇化的浪潮下,这个蛊镇人立寨的根本,也是摇摇欲坠。一年一度的蛊蹈节,因人丁稀落,早已不复当年的盛况;蛊神祠破败不堪,只剩下地基,年轻人都不愿意回来修葺,最后寨子里的老人们只好自己动手;王昌林的一身蛊术也因为无人继承而面临断种的危险。可见,蛊这个文化符号,随着城市黑洞的吞噬,也在慢慢断裂开来。
在蛊镇,人口虽然在凋零,但人情并没有随之消逝,留守的人们像一家人一样相亲相爱、相助相扶。细崽每天挨家挨户敲一次门,来确认大家的情况。在和王昌林的相处中,他虽然经常仗着长辈的身份出口训骂,但还是非常关心这个老人的。面对敲门时王昌林的不应,他被吓坏了,手脚都是颤抖的。在王昌林进山和外出的途中,他耐心陪伴,为他保驾护航,为他揉腿捶腰,帮他寻找蛊物。瘸腿的老好人王木匠,帮村里人做东西不计较报酬。村里力气大的汉子都出门了,谁家有个重活,他都乐意帮忙。细崽去世时,高举的手势使得准备好的棺材盖盖不上,大家准备上磨,他不让,熬夜打出了新的棺材。
对于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道德伦常,蛊镇人更是不折不扣地遵守着。老人们讲究辈分规矩,对着年幼的长辈也是毕恭毕敬地喊,年近八旬的王昌林就唤才五岁的细崽“幺公”,还得接受来自幺公的粗口。赵锦绣在家服侍瘫痪的公爹,即使儿子病重,还是细心地将鸡蛋煎到八成熟,只因老人牙口不好。丈夫出轨后,她和一直单身的王木匠擦出了火花,但还是坚定地拒绝了木匠的倾慕,她要的是对得起王家祖先和自己的良心。木匠被拒绝后,便不再纠缠,还是像之前那样真诚地相助。
作为一个蛊师,王昌林面对蛊术无人继承的惨淡,依旧没有放弃。他一边不停地劝说细崽拜他为师,一边努力地寻找蛊物来制蛊。抱着“上山还有机会,不上山就永远没有机会”的想法,他不顾危险,拖着自己老朽的身躯,拄着拐杖,屡次进山。他还一直坚持着蛊师的规矩,在乡亲们不知晓的情况下用药蛊治好他们的病。但他不记挂这些对别人的恩德,也不想要什么回报,他觉得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圆满。他把蛊师这个职业、这个身份,当成了他的信仰,奉献了一生的忠诚。
而蛊镇人也是这样,他们把蛊奉若神明,坚信是蛊神在保佑他们,保佑村子风调雨顺,保佑大家平安喜乐。作者将令人谈之色变的蛊和这群可爱的人们结合在一起,让这个名为蛊镇却万分温情的村子,以一种微妙的对立与和谐给了我们读者以冲击和感动。这种对蛊的虔诚的信仰,深深植根在每一个村民的内心。王昌林看到崖壁上的蛇丘,坚信那是神灵的提醒,是对村民的警告。公爹得知儿子的死讯后,躺在床上忏悔自己对蛊神的不敬。蛊镇人心里都有一个依托,即使外在如何风雨飘摇,这个依托也可以给他们带来内心的安定和生活的光明。
然而,小说也让我们看到了城镇化对乡村精神的无情侵袭。王四维离开妻儿进城务工,却和工地上做饭的女人睡在了一起。相较于其妻和木匠的“发乎情而止乎礼”,他肆无忌惮的举动让我们感到心寒。而赵锦绣的那句话更是一针见血:“他敢乱来,是那个地头见不着祖宗,见不着,就没了怕惧。”王四维对蛊镇公序良俗的恪守,在崭新的城市生活面前土崩瓦解,成了众多打工族“临时夫妻”中的一员。也正是他的出轨使得赵锦绣决心给他下情蛊,于是丧失了性功能的王四维和那个女人分开,而后在一次高空作业中摔死了。追究这场家庭悲剧的源头,还是城镇化对乡村精神的摧残,城市里五光十色的物质和欲望包裹了进城人们内心的朴实与宁静,就像赵锦绣训诫细崽的那样,不能进城,花花绿绿的世界会让人学坏。而农民们进城后为生计疲于奔命,整日围绕着工地打转,无暇也无法参与城市的繁华,但同时他们又和故乡慢慢地脱轨,产生了隔阂,这就造成了跨越这两方天地的人自我身份认同的艰难。小说中就说到了王四维的心思“在城市和乡村之间不断来回跑”,他艰难地挣扎在城乡之间的夹缝里,找不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精神归所。这也正是广大农民工在回不去的乡村和融不进的城市间的尴尬处境的缩影。这种心态迁徙,也筑成了外出群体和留守群体沟通的高墙,就像炳富老婆和赵锦绣。她们本是能说私密话的好友,但却慢慢疏远,到最后竟是无话可谈了。
而城市对蛊镇人的吸引不仅在于年轻男女,还有留守的孩子们,他们也都向往着城市的繁华热闹。那古老血液孕育的新生命,追求的却是外面的新鲜,就像细崽脸上与蛊镇地图惊人吻合的红印,却是他为了进城而极度渴望消去的。最终,印记散了,可是,细崽也走了。可以认为这个可惜的结果,不是想暗示蛊镇前途的坎坷,而是在告诫人们,尤其是那些迷失在离乡路上的人们,请不要忘了我们的根。柳七爷临终前还在写蛊镇志,体弱的老人们还在尽心尽力地修葺破败的蛊神祠,蛊镇的历史还在延续,蛊镇的根还在那里。就像王昌林临死前的幻觉,他看到了蛊蹈节那天,离乡的年轻男女们从一线天迤逦归来。这大概也是作者的期盼。
肖江虹在接受文化周刊的采访时表示:在城市化进程中“日渐荒芜的乡村依然存有希望和温暖”,《蛊镇》写出了“乡村内部很结实的那一部分”。是的,我们读者在小说中看到了蛊镇人对蛊神的虔诚信仰,看到了留守群体的相助相扶,看到了村民们对道德伦常的恪守践行,看到了那些久违的温情善意。蛊镇人有达观释然的天性,面对苦难和厄运,他们坚强从容地接受。“蛊镇人觉得日子就是这样,悲欢一线之间,生死隔墙相望。”在作者温润宁和的文字里,他们从容的身影,引领着迷路的孩子寻到回家的路,也带给我们更多关于生死、关于生活的启迪。
作者:何雯,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11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