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 菊, 刘 倩
(山西师范大学 现代文理学院, 山西 临汾 041004)
明清以来,山西声名远播的“大槐树”移民潮,使山西作为人口流动的迁出方而存在,同时,山西也是重要的移民迁入地,安泽就是山西省境内典型的移入民聚居地之一。
《安泽县志》记载,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有上党、河东、河内诸郡的中小人家和穷苦百姓进入冀氏山躲避战乱,移民的迁入到明清时期达到高峰。
明朝,河南、河北、山东战乱四起,同时因黄河水患的影响,人们为了逃灾躲难,纷纷背井离乡。安泽依赖山川河流作屏障,形成了一个“安全岛”。在安泽境内,由于地理生存环境相对较差,一些乡村陆续出现一个家族断门绝户的现象,所以,安泽当地的土著居民数量较少,出现了许多荒村。这就造就了安泽地广人稀的特点,为移民的迁入创造了更为有利的条件。安泽土地虽贫瘠,但却是战乱时期移民安居之地的合理选择。从明代起,安泽出现最早的山东移民,并获得了相对稳定的发展。
清朝光绪“丁戊奇荒”发生后,政府为了快速恢复农业生产,鼓励外省客民前来垦荒,加之清政府政策上的支持,山东、河南、河北等地平民纷纷涌入,到民国年间达到高潮,安泽移入民以这三省移民为主,来源相对稳定。在清朝中晚期,安泽出现了以晋中地区为主的商业性移民,以及邻近地区,如沁水、沁源等地的移民。至此,安泽县形成以移民为主的混杂型移民群落,移民所带来的语言文化也在当地村名中逐渐体现出来。
人们从旧地迁入到安泽,首先便是按照自己的意愿给村庄命名,这些村名也因此打上了移民的烙印,人口迁移对安泽村名具有很大的影响。本文试图通过分析移入民对安泽村名的命名及读音的影响,以探究村名语词中所蕴含的社会方言学和历史语言学意义。
《安泽县志》中记载:“现安泽境内的移民和移民后代占到全县总人口的90%以上。”[1]391随着移民的不断增多,受河北、河南、山东、平遥等多种方言的影响,安泽境内的语言状况较为复杂,不同的村镇有不同的方言。
由于是移民区,安泽村名读音中有许多特殊现象,例如,“村”在安泽就有四种不同的读法:[tʂhu]、[tshu]、[tshun]、[tshur]。根据笔者的实地调查,下面从声母、韵母、声调三方面来分析安泽村名中特殊的异读现象。
(一)声母异读
安泽村名中舌尖前音[ts]、[tsh]、[s] 与舌尖后音[tʂ]、 [tʂh]、[ʂ]都在使用,但使用时有混用现象。如神南 [sn213n53];苏村[ʂu53tʂhu33] ;“石”在村名中有两种读音:石渠(和川镇)读作[ʂ21ty33];下石(马壁乡)读作[iA53s21]。安泽本地方言中,[tʂ]、 [tʂh]为文读音,[ʂ]文白均有,只有部分字舌尖前后混读,但在安泽村名中,这种混读现象大量存在。作为移民籍贯地的平遥,其方言也存在两组读音混读的现象,例如“支”、“捉”的声母读音均为[ts],“楚”、“出”声母读音均为[tsh]。沁源话也同样出现混读,例如“枝”声母读作[ts],“柴”声母读作[tsh]。在河北武安西部也存在舌尖前音与舌尖后音的混用。河南林州话分尖团,也同样是舌尖前音与舌尖后音并存。由于移民籍贯地方言就存在混读现象,迁移到安泽后形成了较为复杂的移民语言环境,人们受到多种方言以及普通话的影响,便造就了这种混读现象的广泛存在。
(二)韵母异读
1.“寒”韵的前鼻音韵尾基本消失。安泽村名中所有普通话[an]韵均读作[]韵。安泽本地方言中,[an]韵变为鼻化韵但在安泽村名中,鼻化色彩基本消失。例如神南 [sn213n53]、东湾[tu33v33]。在河北武安方言、沁源方言中也同样出现韵母[an]、[ian]、[uan]、[yan]中的[an]发音时鼻音基本脱落的现象,有单韵母倾向,音值接近于[],与村名读音中保留的[]韵一致,鼻化色彩的消失很可能受到移民方言的影响。
2.复元音韵母单元音化。安泽村名中所有普通话[ai]韵均读作[ɛ]韵。安泽本地方言中,存在[ai]韵,但在村名中,多读作[ɛ],例如:桃寨[thɑu33tsɛ33]。在山东莱芜方言、沁源方言中也出现了这种对应关系,复元音韵母单元音化跟移入民原地方言密切相关。
(三)声调异读
安泽村名读音中,保留了入声调,但是塞韵尾已经消失,只保留了喉塞音韵尾,发音短促,较为明显,读作21调,例如核桃庄[x21thɑu33tʂuɑ53]、李家沟[li31ti21ku33],这与晋语区保留入声相关。村名的读音较多受到外来移民语言的影响,移民使不同地域的语言相互交融,在交融的过程中不断发展变化,形成一种新的语音形式,并通过村名的读音得以反映。
由于不同籍贯的移民所处的语言文化背景不同,导致了移民在命名地名时也具有多种不同的类型。
(一)以移民方言词汇命名村庄
安泽县有自然村929个,能够反映出移民特征的有124个村名,安泽村名中涉及到晋语“圪”词缀,可以从村名中包含的方言特征词了解到人口迁移对村名命名类型的影响。
安泽县本土方言属晋语区,晋语是指山西省及其毗连地区有入声的方言,晋语在双音化的过程中,选择了特殊的“圪”这一构词词缀来构成新词。伴随着“圪”头词数量逐渐增多、影响逐渐扩大,这类词缀的使用也逐渐扩散到村名的命名中。例如安泽村名中存在特殊的通名“圪垛”、“圪塔”、“圪道”、“圪洞”、“圪台”等。
安泽县境内现在的和川镇是由原罗云乡和原和川镇在2001年的撤乡并镇中合二为一的。但是两地的移民来自不同的地方,使用不同的方言,原和川镇以山东莱芜移民为主,莱芜方言不属于晋语区,不存在“圪”词缀,在原和川镇的辖区并没有出现“圪”词缀命名的村名;而原罗云乡以沁源移民为主,沁源话属晋语区。“圪”词缀出现在这个乡镇的村名中,如“野鸡圪道”。除原罗云乡外,唐城镇也是以沁源移民为主,而且“圪”词缀在唐城镇出现的数量最多,也较为集中。如“东梁家圪台”、“大米圪塔”等。此外,马壁乡以沁水移民为主,沁水话属晋语区,村名中出现带“圪”词缀。如“圪节沟”、“金圪坨”、“田家圪塔”等。
除了省内移民,在河南林州籍移民聚集的良马乡、杜村乡、冀氏镇也出现了“圪”词缀命名的村名。林州方言属晋语邯新片获济小片,其方言本身与山西境内晋语区有着较高的内部一致性,所以,出现了较多的“圪”词缀命名的村名,如“后圪道”、“圪针庄”、“圪曹湾”、“漆树圪堆”等。此外,原三交乡(2001年撤乡并镇中归入府城镇)是河北武安籍客民聚居的地方,以河北武安方言为主,武安方言属晋语邯新片,也出现了“圪”词缀村名,如“圪崂”、“蔡圪塔”、“圪塔沟”等。
从“圪”词缀在安泽县的分布情况可以看出,在沁水、沁源、河南林州、河北武安人聚居的地方,均出现了“圪”词缀命名的村名,也就是方言属晋语区的移民聚居地出现了“圪”词缀村名。而在山东莱芜人的聚居地,却不存在这类村名。“圪”词缀命名的村名其分布基本与晋语区移民分布相重合,移民的原籍所在地方言对移民命名村名具有重要影响。
(二)以移民的原籍命名村庄
在安泽县的移民中,还出现了大量同一籍贯的移民聚集居住在一起的现象,以移民籍贯命名的村名能更为直接反映出移民对村名命名的影响,如唐城镇的河南店,和川镇的河南、河北,府城镇的小河南等。迁入民初到安泽,多以籍贯和方言群建立一定的社会关系,同乡人相互帮助,真诚相待,共同生存发展,移民在迁入地的聚居表现出明显的地域性。
此外,安泽境内村名也出现了与移民籍贯地村名相同、相似的现象。例如在山东莱芜莱城区有西洪沟、东洪沟,而在安泽县和川镇有东洪驿,西洪驿。和川镇多为山东莱芜移民,村名的命名可能受山东莱芜村名的影响。此外,山东莱芜雪野镇有安子,大王庄镇有安子湾,在安泽府城镇为安子沟、西安子沟,唐城镇有安子沟;山东莱芜有野虎沟、西沟、龙尾,安泽县有野虎沟,西沟、龙尾沟。除此之外,河南林州、河北武安等地的村名与安泽县的村名也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些地名多是移民早期的借用,当人们因故迁移到安泽定居时,将原乡的地名移植过来,用来命名新居地,反映出移民怀念故土的文化心理,对旧地充满着依恋。如野虎沟的命名并不是由于这个地方野虎多,更多是由于移民对原乡地名的借用。以此方式来命名村名,往往是移民心系故上,饮水思源情怀的寄托。
(三) 以移民的姓氏命名地名
安泽县移民的特点是以务农为主,以家族为中心,移民在思想意识上表现为重土轻离及浓厚的宗族观念。外来移民初到安泽,亟需家族之间的团结协作,方能安家立业,故以姓氏名村,以示别于土著或他族。
在安泽,透过历代移民迁入的基本状况以及宗族历史的轨迹,可以看到其对于村名命名的重要影响。宗族是中国传统社会中的基本单元,有着重要的社会作用。明清以前的村名,能够流传至今的为少数,能够明确为移民村名的更是稀少。到了明清时期,随着移民历史的清晰,可以挖掘到一部分受移民影响的村名。这些村名大都以移民的姓氏、职业、初到安泽县的户数来命名。以唐城镇为例,唐城镇在元代以前有张、杨、高三大姓,后杨家和高家断门绝户。明嘉靖年间,又有从山东临清迁来的张姓及热留迁来的赵姓,形成唐城较大的户族,因为张姓一直是大家族,村名中至今保留有张家庄、张家沟等。清朝中叶,介休姓李的迁入唐城,同治年间,平遥又迁来姓李的,现存村名中有李家沟、李沟。光绪三年以前,陆续迁入唐城的户族有党、温、范、李、师、郭、张、史、卫、牛、曹。丁丑大荒后,又有张、霍、关、孟、王五姓迁入。民国九年河北的沙河、武安大饥,豫北的安阳、内黄、林县遭大灾,往安泽流动的灾民人山人海,从此开始了外省人大批流往安泽的局面,形成户籍之多,人口之众,难以计算。[2]55村名中有了韩家庄、任家凹、崔家沟等姓氏出现。以姓氏作为村名的命名方式长期固定下来,最终可以归结为移民在古代宗法社会中人们家族血统的心理的影响。
[1] 安泽县志编纂委员会.安泽县志[Z].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7.
[2]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安泽县委员会.安泽文史资料[Z].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