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树华
(Section Head,Weed Science Section,Pest Management Centre,Agriculture and Agri-Food Canada,Ottawa,Ontario,Canada)
李扬汉教授是我的硕士研究生导师。 我是他的第一个研究生。他还是我在大学本科期间的老师,系主任。在研究生毕业之后,我作为他的助手,在他的指导下工作过4年。 他是我的恩师。 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科学知识和社会知识。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他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之一。
我是1978年10月上大学的,在农学系七八级三班。 我们入学后上的第一门课是植物学,所用的教材就是由李先生主编的。 南京农业大学在“文革”期间是与地址在扬州的苏北农学院合并为江苏农学院的。 我在1978年上大学的时候还是在江苏农学院。 在我上大二第二学期时,中央批准恢复南京农业大学(简称南农),我们就搬到了南京校址。那时, 李先生是植物学教授,同时还担任农学系的系主任。
我第一次认识李先生大概是在1980年春天,当时我们刚刚搬到南京不久,他作为系主任,在我们全系同学大会上发表了讲话。 他那次的讲话,对我们的鼓舞特别大。我们那时都是单纯的年轻人,他讲的很多内容都是我们第一次听到的。 那时的中国,经过10年“文革”,刚刚开始改革开放,拨乱反正,各个领域都才开始复苏。 李先生让我们第一次知道光明的前途是什么,让我们了解到作为“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担负的使命和机遇。 李先生的演讲精简明了,热情激昂,极富感染力。当时,李先生的风采,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大教授是什么样子的。
在我上大二第二学期的时候,李先生当时看到,由于“文革”造成了高校教师队伍严重青黄不接,全国农业院校植物学师资奇缺,因此,由他发起并经上级批准,决定在南农成立植物学师资班(简称植师班),为全国农业院校培养植物学教师。 学校从农学、植保和园艺3个系里经个人申请后挑选了30个同学,成立了这个师资班。 我有幸也被选入了这个植师班学习,这也使我跟李先生的师生缘分更近了一步。
我们植师班是由李先生发起并亲手成立的。 李先生亲自制定了教程,亲自为我们讲授了高级植物学和高级植物形态解剖学。他利用自己的威望和人脉关系,从全国多个综合大学、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和农业院校邀请了知名的教授和植物学家为我们授课。用他当时的话说,那是“用他人的母鸡孵我们的小鸡”。 我们班所学习的课程很多,因为李先生认为,我们是农学院的植物学师资班,既要学习综合性大学植物系的课程,也要学习农学、植保、园艺土壤等有关课程。我虽然当时有些不理解,但现在认识到,李先生的卓见给我们打下了很坚实的基础。 我们植师班的同学们毕业以后都在不同行业取得了很大成绩。我们现在分布在全世界多个国家,很多同学成为大学教授、学科带头人、首席科学家、政府官员或成功企业家。正如李先生当时所希望的,植师班为中国和世界培养了高级教育人才和科技人才。
我大学毕业之后直接考取了李先生的硕士研究生,专业是农业植物学,研究方向是杂草科学。那年他只招了我一个研究生。在我跟李先生读研究生的3年里,他对我的学习、研究和生活都给予了亲切的关怀。 李先生对研究生的要求很严格。 他的指导方式也是亲历亲为。 李先生亲自为我设置了课程,哪怕有的研究生课只有我一个学生。 他帮我选题,为我创造了在当时来讲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研究条件。 他多次亲自指导我做切片,观察切片,拍照和选片; 教我使用各种高级显微镜。他创造条件使我能应用到学校电镜室的扫描电镜,还送我到上海植物生理研究所学习应用透射电子显微镜做植物解剖研究。他指导我写论文,并亲自为我修改论文,而且是不厌其烦地改了又改。 他一丝不苟的作风,对我影响很大。 在生活上,他也是对我关怀备至的。例如,在我的女儿刚出生时,由于年轻,我和我的爱人对育儿的事什么都不懂,李先生就叫师母来给我们特别多的关心和帮助。师母的专业是幼儿健康与教育,她给了我们专业水平的指导。那些帮助真正是雪中送炭,给我们解决了很大的问题。
李先生是中国杂草科学的先驱。他是中国杂草研究会的创始人和第一任理事长。 他发起和帮助多个省份成立了杂草研究会,成立了南农的杂草研究室。他是第一个招收杂草科学专业研究生的教授,他创设了杂草学本科和研究生课程,创刊了中国第一份杂草科学刊物《杂草科学》并为该刊物题写了刊名。 他主编了杂草学教材,编写了《中国杂草志》,建立了中国第一个杂草标本室,举办了很多国内国际杂草培训班,培养了大量杂草科技人才。他领导的研究项目,取得了很多科研成果,获得了多个科技奖。他为我国杂草科学的发展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
李先生工作刻苦勤奋。他每天都工作10个小时以上,包括周末。在20世纪80年代初,杂草研究室刚刚成立,他必须克服很多困难。杂草室白手起家,后来通过李先生的艰苦努力,有了实验室、网室、温室、人工培养箱,江浦农场和校园内农场试验地等科研设备和场地。他当时还进行了大豆菟丝子以及水稻、草坪杂草研究项目。研究室还跟外单位合作科研,包括跟扬中、高邮和江都合作进行的柳条菟丝子防除研究;安徽、河南、江苏建湖和连云港的小麦田杂草防除研究等等。为了《中国杂草志》的编写,他70多岁高龄,仍然多次到全国各地考察杂草。在他生病住院或疗养期间,当我们去医院或疗养院看望他时,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写论文报告或修改研究生论文,并给我们布置工作和检查工作进展情况。
李先生总是精力充沛。 他的工作多种多样,他一直是同时做好多件不同的事情。 他需要上课、写书、搞科研、写论文、行政管理、开会以及指导研究生等等,但是他能够安排得井井有条,工作效率很高。只要是答应别人的事情,他都能及时做到,从不拖拉。杂草研究室刚成立的那些年,他先是没有助手,后来只有1个助手,很多事,他都是亲历亲为的。他曾经跟我们说过,一个人生命有限,但如果他工作时间延长一半,工作效率提高一半,那就等于他的生命延长了一倍。 他也常常教导我们,不能“单打一”,意思是说,不要只做一件事,要成多面手,要锻炼全方面的能力。李先生的生活非常有规律,特别守时。他经常对我们说,一个人如果不守时,老迟到,就是对别人的不尊重。
李先生具有崇高的学术威望。因为李先生在植物学和杂草科学方面的建树和贡献,他在校内外和国内外享有极其崇高的学术和个人威望。这一点,在跟他一起出差北京后感受更深。 记得我第一次跟他一起出差到农业部,他在科技司和教育司都受到了极其恭敬的接待。 之后,他被邀请到当时的农业部部长何康家里作客。 我作为他的随从,也一起“沾光”。 我亲眼看到何部长、何夫人、他的秘书甚至他家的厨师与李先生像老熟人一样, 他们都非常尊敬李先生,都尊称他为老师。 何部长当时就对我解释说,李先生是他的老师,他在上学时就是学的李先生编写的植物学。在跟着李先生的7年里,我多次跟他一起出差,所到之处,都是受到当地领导和业务专家的极其热情周到的接待。每次李先生应邀做学术报告,都是座无虚席。
李先生的文笔特别好,编著能力极强。他主编、编译、编著或著作了很多植物学、杂草学、杂草志和植物形态解剖学等方面的科学书籍和教材。他在年仅29岁时就编写了他的第一本植物学教材。记得他给我讲过这样的故事: 那是在他刚刚出版了他的第一本植物学书之后不久,有一天一个人从外省来找他,经过多次问路,找到了他的办公室,见到他时,就对他说要找李扬汉先生。 当李先生告诉那人他就是时,来人惊呆了好长时间,之后才解释说,他没想到编写植物学书的李先生竟然这么年轻,他原来猜想李先生应该起码五十多岁的。 我记得,李先生于1984年到美国访问回国之后告诉我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他在美国得知,中国台湾的有些大学当时还在用他编写的植物学书作教材,我们当时都特别为他高兴和自豪。
李先生学识渊博。 我在跟他学习和工作的11年时间里,他的知识面之广给我印象极深。他知天文,懂地理,对历史也很精通。 记得我于1984年冬跟他一起去北京出差,那是我第一次到北京,当汽车经过天安门时,李先生指给我看故宫,从那一刻起,他给我讲了大约2个小时跟故宫有关的历史。 他既有知识,又对事物有思想,有观点。跟他一起旅行,最愉快的事情就是听他“谈天说地”,那总是我“长知识”的时候。
李先生不但教书,还重视育人。他很多年里都是学校的“教书育人标兵”。 他多次被邀请做教书育人经验交流报告。 他认为,老师不光要教给学生科学知识,还要重视他们的德育,要教他们的个人修养、道德风尚和 待人待事的态度。 有一次在李先生的课堂上,一个学生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李先生立即停下所讲内容,对那位同学,也对我们全体同学进行了一次特别严肃的个人修养与卫生教育。 还有一次,也是在他上课的时候,一个同学张大嘴巴对着他打了一个哈欠,李先生也是借机给我们上了一堂如何尊重别人的德育课。
李先生英语特别好。 本来多次听别人夸他英语好,但一直没有机会亲眼目睹,直到1984年夏,我跟李先生一起陪同一个来自美国的杂草科学代表团在我校访问,他用英语介绍我们学校、系、教研室、杂草研究室和杂草标本室。 他的英语之好当时让我惊呆了。 他与外国人交流或给他们演讲时,仿佛是用中文一样地流利,他的英语发音也跟外国人没有差别。当然,后来又有过多次陪他接待外国代表团的经历,这方面让我感佩之至。 他不光自己英语好,而且很重视对我们的英语教育。 在我读研究生期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另外几个年轻教师一起晚上到他家里跟他学习英语口语,直到将《英语九百句》学完为止。他还多次要我练习翻译科技文献,翻译后,他给我批改,并教我很多翻译的技巧。
李先生性格开朗,乐观积极,幽默风趣。他既严肃又活泼。 在工作时,他严肃认真; 但在休息或旅行时,他既和蔼可亲又充满乐趣。 他有很多幽默故事和笑话,很多时候让我们笑声朗朗。 有一次他坐火车,没买到卧铺票,就和我们一起坐硬座,他一时兴起,给我们讲笑话和他在美国留学时的所见所闻,一时让车厢里笑声一片。那段漫长的旅行,因为李先生而让我们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一点也没有长途旅行的疲劳。他在困难面前总是能积极对待,总能想到办法解决困难。他常说:“不怕有困难,就怕没办法。”他在他的个人生活的艰难时刻,比如“文革”期间,他被作为反动学术权威而受到迫害,被送到农场干苦活儿挑大粪,他都能以积极的态度坦然面对。
李先生的口才特别好,演讲能力极强。每当他做演讲的时候,会场要么鸦雀无声,要么笑声一片。 他的演讲富有感染力,他的事例生动,深入浅出,妙语连连,有时还幽默风趣。 他每次讲话前都认真准备。 开讲之前他总是把一个手表和一个录音机放在面前。 手表是为了准确掌握时间,他总是能在规定的时间结束讲话,绝不拖拉一分钟。 他用录音机录下他自己的讲话,回家后再听一遍,以便总结,有时还把录音整理出来,供以后参考。李先生当年的好多精彩演讲,我到今天还记得。
李先生极其爱好身体锻炼。听师母讲,李先生在年轻时就是大学的足球健将,是守门员,有“李铁门”之称。他几十年如一日,不管冷热雨晴,每天早晨打太极拳和练八段锦, 就是出差在外也从不间断。 在火车上,他也总是在两节车厢交接处打太极。 每当李先生的学生们聚到一起时,都会谈起他,每次都会谈到一个话题,那就是他带领我们锻炼身体的美好经历。他要求他的研究生早起跟他一起锻炼,很多次他还亲自到我们的宿舍来“赶”我们到操场上去。
李先生生活朴素。 他穿着朴素,吃饭简单。 师母常常说 “青菜豆腐保平安”。 记得我第一次到他家,正好是晚饭时间,看到先生师母吃得那样简单,让我感到很意外。 按照他的级别,学校多次提出给他换更好更大的房子,每次都被他谢绝。 他不讲奢华,认为房子够住就行。 其实由于他家的书籍特别多,房子显得拥挤,但是他在那个两居室房子里住了几十年。
总之,李先生的点点滴滴很多很多,今天能回忆起来的只是一小部分。 李先生的一生,是为科学和教育贡献的一生,是成功辉煌的一生,也是幸福的一生。 作为他的学生,我永远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