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
当人们在电影院里,被银幕上一幕幕油画般浓重鲜艳的画面深深震撼的时候,可能想不到这样的画面并非原始镜头拍摄出的效果,而是电影调色师“补妆”后的效果……近年来,《白鹿原》、《无人区》等一部部国产大片的出炉,都离不开“中国第一电影调色师”马平的鬼斧神工,他能让一帧帧平淡无奇的电影画面变得精彩而唯美。
然而,这一新兴行业虽年薪百万却人才匮乏,目前全国从业人员仅十多人。如何才能成为马平这样时尚的“影片美容师”?他的生活和工作状态又是怎样的呢?
受打击,北漂小伙誓当“调色先锋”
今年39岁的马平,出生在西安一个知识分子家庭。14岁那年,同龄玩伴们还在读中学,他就考入西安交大少年班,并听从家人的建议主修力学。但随着年龄增长,马平发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领域是电脑和影像艺术。他特别喜欢看影视剧,通过自学,成为了中国第一批熟悉互联网的人。
1994年,马平从西安交大本科毕业后,放弃了令人羡慕的出国留学机会,而是遵循自己的爱好去西安电视台当了一名临时工,做节目剪辑、混音等影视后期工作。他的选择让家人无法理解,作为科学工作者的父亲更是认为他“不着调”。
马平精通互联网,业余时间他疯狂钻研IT技术,曾帮助留学美国的朋友追回被盗的顶级网游账号。渐渐地,他成为圈内小有名气的“正义黑客”。
对于IT技术的痴迷,一度让他冷落了女朋友。当相恋不久的女友第一次走进马平的房间时,不禁大吃一惊。想不到平时身材挺拔、头束长发,言谈举止温文尔雅的马平,房间里到处散落着PC零件、摄像机器材、臭袜子,根本没有落脚之处,昏暗的灯光下堆放着吃过的方便面盒子和空矿泉水瓶子,马平则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坐在电脑前。几天后,女友就以“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男人,怎么懂得照顾爱人”为由,与马平分手了。
痛失初恋,马平不再沉浸于黑客和影像世界,他试图找回昔日阳光开朗的自己,干一番事业。1998年,他独自来到北京,靠给影视公司做后期处理维持生活。接不到活儿的时候,他在租住的地下室里啃过两周冷馒头,还曾因没钱交房租被房东赶到大街上过夜……但他对于影像制作的爱好与坚持,依然如初。
2002年,马平进入中国影视集团旗下专做后期的华龙电影数字制作有限公司,负责特效处理。直到这时,他才算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因为英文不错,又懂IT,马平在工作中接触到不少新设备和新技术,就在这时,他领略到了电影调色技术的魅力。
电影调色师通过专业设备和软件,在后期给电影的每一帧画面调光、调色并美化,让影片在放映时产生许多实拍达不到的艺术效果,为观众奉上视觉上的饕餮盛宴。他们被称作影片化妆师,其技术直接影响着一部电影的效果。电影调色最早诞生于美国,2000年,好莱坞影片《逃狱三王》最先使用该技术,随后美国的职业电影调色师队伍发展到100多人。而在2005年之前,中国并没有本土职业调色师,国产电影拍摄完之后想要色调更完美,就要到美国、韩国进行调色,不仅花费高昂,而且还会被排在他们本国影片的后面,调色周期经常被无故延长。因技不如人,中国电影人往往是“敢怒不敢言”。
对此,马平感到十分憋屈。通过工作机会,他和同事一起到好莱坞的影视后期制作公司参与影片调色,马平有意接近好莱坞的著名调色师,想多学一点技艺。不料,识破马平的用意后,一位美国调色大师竟毫不客气地说:“你来自中国?你们还是先学好拍电影,再谈学调色吧。”马平听了羞愤不已,那一刻,他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成为中国电影调色技术的开拓者,让国产影视剧不出北京,就能打造出脱俗的画面效果。
2003年,马平先后到美国和韩国的影视学院进修,一次性缴纳3年的学费,只为听几个月的后期制作课,然后再从中提炼出电影调色知识,反复琢磨和试验。因为有相关的专业基础,马平上手很快,一年后就能为影视剧做专业调色了。更为难得的是,他对艺术很敏感,总能紧贴导演的思路和片子的主题,用饱满的画面色彩到位地烘托剧情。
为了更好地学习技术,马平到韩国一家影视集团下属公司实习。2004年7月,这家韩国影视集团向表现突出的马平发出邀请,愿以两亿韩元(约合120万人民币)的年薪,聘请他为专业调色师。马平谢绝了,他深知国内还没有专业调色师,他要回国填补空白。
苦“调”两年,《南京!南京!》缔造行业传奇
2005年初,马平回到北京,中影集团当即花200多万元购置了影片调色设备,并任命他为首席调色师,昔日一起做特效的几名同事成为他的团队成员。
同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国内第一部数字电影《太行山上》。马平为这部影片调色时,八一厂和中影集团的领导都屏声敛息地站在他身后观看。为了让大家对电影调色技术有形象的了解,马平演示了调色的全过程。一番技术处理后,两幅内容相同的画面,出现在他工作室的两个电影屏幕上,乍一看影片的原始画面并没有什么问题,可一旦与调色处理后的那幅相对比,两者反差极大,后者色彩饱满、画面极富质感,让电影变得更加完美。领导和同事们看后纷纷鼓掌,称赞马平为影片“化妆”的技术简直是鬼斧神工。
马平带领着他的攻关小组解决了一系列技术难题后,中国第一部由本土调色师操刀的电影《太行山上》横空出世。该片上映后,观众无不为它高质量的画面和色彩所折服。
胶片时代,拍电影要看天气,还要选择光线较好的时候拍摄。进入数字摄影机时代,不再看天拍电影,对光线的要求也没有以前那么严格,因为光线问题可以交给电影调色师处理。马平为电影《云水谣》调色时,甚至可以将连续拍摄了10多天的镜头,调成同一天的环境色彩。“一个场面拍了半个月,不可能保证这些天的天气都一样,所以在原始画面里,同一地点和时间发生的故事,呈现出了不同的天气,我要把不同环境下拍摄的镜头天气统一起来,让观众看到这个场景是在同一天发生的,这是调色师最基本的工作。”
为多部国产大片成功调色后,马平渐渐在业界奠定了不可动摇的“首席”地位。但在2007年8月,他却接到了一块“烫手山芋”——陆川导演的《南京!南京!》。这部片子调色难度之大,过程之坎坷,马平永生难忘。
《南京!南京!》放映后,观众看到的是高度清晰的黑白片,连一些业内电影人都没有发现,其实该片是用彩色胶片拍摄和制作拷贝的,经过费尽周折的后期调色处理,才在银幕上显示成黑白影像。既然陆川想通过黑白片来增加历史厚重感,为什么不直接拍成黑白电影呢?一是因为成本,黑白拷贝比彩色拷贝贵了近三倍;其次是影片多处要用数字特效加工处理,采用黑白片拍摄无法完成绿幕抠像技术。
刚接到这部投资8000万元打造的抗战史诗片,马平很激动,并且认为难度不大,只要把彩色调成黑白,色彩饱和度不就降到零了嘛。后来他才发现,实际情况完全不是这么简单。色彩饱和度降低之后,呈现的黑白出现偏色,这种似是而非的色彩感极大地干扰了观影感受,而且使得整个影像显得很“脏”,完全没有了黑白影像应有的那种纯净质感。出现这种现象,主要原因还是由于胶片材料的问题。
技术难关一时无法攻克,导演和投资方又催得很紧,马平只得求助国内外的专家,其中包括生产胶片的柯达的工程师、生产电影摄影机的阿莱的工程师,两者都是世界上最权威的电影胶片相关机构。但他们的答案都很直接:“彩色胶片拍的片子,不可能百分百还原成黑白。”
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马平只得参阅大量资料,反复进行调色试验。埋头苦干了半年之后,他终于将《南京!南京!》的色彩残留缩减至1%,但最后这一个点的着色,却怎么也去不掉。那段时间,马平的工作室里充满了绝望的气氛,他每天都顶着来自各方的压力,闷在黑乎乎的屋子里对着机器和银幕忙碌,可始终无法突破这最后1%的技术瓶颈,整个人很快瘦了一圈,原本浓密的头发也渐渐有些稀疏了。妻子看了心疼不已,劝他:“实在不行,就那样交给导演吧。”马平眉毛一扬,斩钉截铁地说:“投资这么大的一部片子,怎能因为我工作上的欠缺而功亏一篑?”
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马平又做了200多次调色试验。一天深夜,在工作室里加班的他突然兴奋得大喊起来,原来,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方法,解决了印片工艺固有的缺陷,能将彩色片调成干干净净的黑白片了。这同时意味着,他在世界上首次实现了用彩色拷贝片呈现纯黑白影像的工艺。
调色的费用一般占整部电影投资的2%,花费并不算大,却能改变一部影片的美感乃至票房。2009年4月22日,《南京!南京!》在全国首映后票房一路飘红,最终斩获3.6亿元,并让导演陆川在第57届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上获得最高奖项金贝壳奖。作为幕后英雄,马平不但获得了更多专家的肯定,也获得了150万元的报酬。
年赚500万,致力于培养“后备军团”
2009年,是胶片电影与数字电影的一个分水岭。在此之前,调色是“锦上添花”的工作,能让一部影片画面更有质感、更完美,但如果不调色,影像也没什么问题。但2009年之后,电影人纷纷抛弃胶片,改用先进的数字摄影机拍片,而且为了赶工期,拍摄时往往不再追求完美的天气和光线……这时,一部电影上映前做调色处理,就成了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
随着国内电影市场越做越大,每年生产的电影突破了1000部,这个数字已经超过美国的影片年产量。而其中95%以上是用数字摄影机拍摄的,这为职业电影调色师创造了广阔的发展空间。“一部电影的所有镜头都需要调色,我调过一部动作片有3600多个镜头,花了半个多月时间才完成。”马平说,动作片镜头最多,而文艺片和情感类的电影节奏慢,只有几百个镜头,工作量相对较小。每一位出色的“影片化妆师”,平均每年能完成20部电影的调色工作。随着工作室业务量暴增,马平越来越感到“分身乏术”,以工作室现有的人力根本做不完。2010年5月,马平扩大工作室的规模,并招募了一批有影像处理基础的员工。
在马平多年的职业生涯中,诞生了不少可圈可点的调色佳作,在张艺谋执导的大片《满城尽带黄金甲》中,颜色成为无声的语言,流淌着故事情节。马平将影片色彩调理得光彩夺目,极具视觉冲击力,让看过这部影片的人,都难以忘却那片耀眼的金黄,以及那份尊贵奢华背后难掩的悲伤。
在2012年上映的电影《白鹿原》中,黄色的麦浪、苍茫的雪地、火红的棉袄……也以油画般的色彩表现令人印象深刻。影片中鹿兆鹏逃婚,鹿子霖率人追赶至河边这场戏,剧本中是发生在下午,实际调色时,马平建议导演可以调成天擦黑的气氛,将画面整体压暗,之后将河水提亮,在山边做出晚霞的效果并调出河水中对应的倒影,然后把人物手中的灯笼做出火光,人物剪影在发亮的河水映衬下,增强了整体的戏剧感,对这段故事的表现起到了推动作用。
2013年9月,曾在《疯狂的赛车》中与马平合作过的导演宁浩,又将他的新片《无人区》交给马平“化妆”。马平不负老朋友的期望,根据宁浩大胆的设想,将这部取景自新疆、青海等地的片子,以极高的画面质感和饱和度,打造出粗犷凝重的风格……影片播出后,收获了如潮的好评。
《太行山上》、《墨攻》、《满城尽带黄金甲》、《夜宴》、《南京!南京!》、《建党伟业》、《白鹿原》、《无人区》……11年来,马平调色的电影已经超过200部,他在新技术的浪潮中不断摸索前行,通过自己的天赋与努力,为观众打造出一幅幅唯美动人的画面、一处处深邃悠远的意境。如今,马平的工作室年收入超过500万元。
可是,虽然职业调色师收入丰厚,但在国内,职业电影调色师的数量目前仅为十多人,这一数量和中国电影产业的广阔市场并不匹配。“我国的电影调色技术还处在起步阶段,专业人才更是凤毛麟角,以至于不少外国同行都来中国掘金。”马平说,洋调色师的技术没有问题,但因为彼此的文化背景不同,在影像风格的处理上,容易与中国导演、摄影师产生分歧。目前,国内乃至全世界还没有开设调色专业的院校。为了给业界培养后续力量,马平经常受邀去北京电影学院和中国传媒大学做讲座。2014年下半年,他准备开设一所专门的电影调色师培训学校。
如今的马平,不但事业成功,而且懂得生活,延续着自己从小到大的三大爱好——踢足球,玩桥牌,背包旅游。他在电影圈组织了一个足球队,经常和电影人一起玩球,打牌,交流创作心得。一旦有了难得的空当,马平会立即牵起妻子的手,背上旅行包去丽江、内蒙古大草原、美国的夏威夷畅玩一番。但只要一回到位于北京怀柔的中影集团,马平又变成了一个特别安静的人,他喜欢晚上独自加班,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工作室,与银幕上的光影默默交流。他知道,中国电影的精彩就在其中。
(责编/方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