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在虚构与现实之间

2014-01-22 19:22:01潘春艳
中学语文·大语文论坛 2014年1期
关键词:围裙卡夫卡老板娘

潘春艳

弗兰茨·卡夫卡出生在奥匈帝国统治下的捷克首都布拉格。他的作品,独树一帜,完全摆脱了传统小说的创作束缚,是象征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的典范。卡夫卡用探索出的一种崭新的创作方法反映了他所观察到的复杂而又残酷的社会现实。怪诞离奇、新颖别致的构思、具体而富有现实感的细节描写常常表达了严肃的创作主题,他的代表作《骑桶者》就是其独特艺术手法形成的标志。

教材《外国小说欣赏》在“虚构”单元选录了《骑桶者》,作为一篇小说,它是短小的,但作为教材内容,它却有可能是厚重的、饱满而典型的,因为它充分体现了现代主义小说在“虚构”方面的别出心裁和特立独行。

1.情节的虚构

小说在情节上是虚构的,它讲的是1917年一个寒冷的冬天,在极其缺煤的情况下,一个穷得买不起煤的人想去向煤店老板借煤,而这个人并不是拎着煤桶走着去的,而是骑着煤桶飞着去的。结果,他没有借到煤反而被煤店老板娘的围裙扇到了冰山区域。

在这篇小说里,卡夫卡虚构了一个“骑着木桶飞翔”的形象。

“我骑着煤桶去。像骑士那样,我双手抓住桶把手,——一个最简单的辔具,费力地转下了楼梯。但是,到了楼下,我的桶就上升起来,了不起,真了不起!那些伏在地下的骆驼,在指挥者的棍棒下晃晃悠悠地站立起来时,也不过如此而已。它以均匀的速度穿过了冰冷的街道,它的高度好极了,有几次我被升到了二楼那么高,但从来没有下降到门房那么低。”

“骑着煤桶去借煤”的情节显然是虚构的,“我”的煤桶已经彻底空了,空到可以腾空的地步,我们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极度的夸张,而且这种夸张是作者有意为之的,小说中有这样的句子:“我的煤桶已经空了,因此我可以骑着它来到这里。”很显然这是不可能存在于现实社会中。它完全是一个荒谬虚妄之说。

以至于后文提到说“她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但她却解下她的围裙,试图用它把我赶走。遗憾的是她成功了。我的煤桶具有骑乘动物的一切优点,它没有反抗力,它太轻了,一个妇人的围裙就能把它从地上驱赶走。”“就这样,我浮升到冰山区域,永远消失,不复再见。”卡夫卡设计了一个荒唐的故事,一个人骑桶去借煤却遭遇失败的故事。

2.真实的虚构

《骑桶者》的虚构,处处都透露着真实的气息。在现实的生活中,我们明明知道人不可能飘在街上,也不可能被围裙扇开,更不可能扇到冰山区域,但卡夫卡在小说中如此不由分说地处理人物命运,他用冷漠的笔调,客观而冷静的叙述仿佛在告诉我们一个发生身边的真实故事。

首先,小说的荒诞是基于大量的现实的真实的描写基础上的。比如小说的借煤事件,就是一个典型的现实主义事件,另外,“我可不能让自己冻死”这样的心理描写也是真实可信的,特别是一些细节描写,老板捂着耳朵听声音,老板娘在开着热气的店里打着毛衣等等,在现实生活中司空见惯。“钱,我肯定会给,但不能马上。”这些请求的语句与现实生活的内容又有什么不同呢?

其次,骑着木桶事件是怪诞的,但作者把它当作真实可信的事情去描述,浮在空中,看见的街景,就如同一个人真的这么在飞一样。作者用近乎冷静客观的笔调,营造一种冷静平常的氛围,不由得你不相信。

再次,小说的虚构场景表面上看起来是荒诞的,怪异的,但却表现了人物内心的真实,比如,老板娘的一扇,扇到冰山,难道不是对人与人的冷漠造成的伤害的最彻底最形象的隐寓吗?人的细腻和丰富的内心感受,借助这种夸张而又怪诞的想象,不是给予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吗?

卡夫卡,这个视写作为生命的表现主义小说的鼻祖,驾轻就熟地在《骑桶者》中运用虚构的手法,到底有怎样的丰富意味呢?我们不妨先作个比较,如果把《骑桶者》虚构版改编成写实版的,比如把“所有的煤都用光了;煤桶空了;铲子没有用了;炉子散发着凉气;屋子里充满了严寒;窗外的树僵立在白霜中;天空犹如一块银色的盾牌,挡住了向他求救的人。我必须有煤!我不能冻死!我的身后是冰冷的炉子,面前是冰冷的天空。因此,我现在必须快马加鞭,到煤贩子那里去寻求帮助。”改成“天冷极了,寒气逼人,我独自一人坐在屋内,有些战栗,有些迷茫。我必须到煤店老板那去借煤了。”把“骑着桶飞翔”改成“拎着桶”。把老板娘的“围裙就能把它从地上驱赶走?”改成“她看见了我,紧紧地把门关上。”把“我浮升到冰山区域,永远消失,不复再见。”改成“在这寒冷的夜晚,我瑟瑟发抖,该如何度过?也许,明天我就永远消失,不复再见”。通过这样的改编,我们可以发现,卡夫卡在虚构中的丰富蕴涵。

3.人物形象的影射

卡夫卡出生在布拉格的一个犹太商人家庭,他的父亲粗暴、专制,对儿子的学习、生活不闻不问,只是偶尔指手画脚地训斥一通——他想把儿子培养成为性格坚强而又能干的年轻人,但结果是适得其反,卡夫卡内心中一直对父亲存有无法消除的畏惧心理。由此而培养的敏感、怯懦的性格和孤僻、忧郁的气质使卡夫卡其人其书成为那个时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精神写照:异化现象,难以排遣的孤独和危机感,无法克服的荒诞和恐惧。

卡夫卡也将这种现代人的孤独表现在《骑桶者》中:

小说的开头写到“煤全用完;煤桶空空;煤铲闲着;炉子呼吸着冷气;房间鼓满了冷风;窗前树木在严霜中发僵,天空成了抵挡想向它呼救的人的银盾”。在这样短短的一句话中,我们感受到的是炉子与冷气、房间与冷风、呼救与抵挡在冲突之中的冲撞力。这句话简洁明净,晓畅轻逸,没有多余的文字来增加句子的重量;但信息涵盖量却十分丰富,且表现力强。正是因为寒冷,煤是物质生命延续的必需之物,煤的匡乏暗示着生存的致命威胁。这也就说明了需要煤的紧迫性,即“我现在必须快马加鞭,到煤贩子那里去寻求帮助。”而“怎样前去无疑会决定此行的结果,所以我骑着煤桶去。”“骑着桶”也足以说明桶之轻,我真的连一星半点的煤屑都没有了。同时这回去“我必须像乞丐一样前去”,去哀求,去乞讨,“求你给我一点煤吧”,“行行好吧”,可是“我从未下降到齐房屋大门那么高”。作者的虚构手法让“我”这个人物的怯懦和对外部世界的恐惧明显呈现出来,一个贫穷但又自尊,热切渴望借到煤的心理和极度害怕借不到煤的畏惧情绪紧密地缠绕在他内心,人物形象因为这个场景而立体化、圆型化、个性化。

卡夫卡笔下的桶骑者表现了一个孤独者恐惧着的心理状态,而他又何尝不是呢?所以德国的安得特斯曾这样来评价卡夫卡:作为犹太人,他在基督徒中不是自己人;作为漠不关心的犹太人,他在犹太人中不是自己人;作为说德语的人,他在捷克人中不是自己人;作为波希米亚人,他不完全是奥地利人;作为保险公司的雇员,他不完全属于资产阶级;作为中产阶级的儿子,他又不完全属于工人;在职务上他也不是全心全意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作家;但是他连作家也不是,因为他把全部精力献给家庭;而“在自己的家庭里,我比最陌生的人还要陌生”。他是一个没有归所的作家,他没有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宗教,没有家庭的温暖、爱情的甜蜜,甚至在职业上他也是一个介于职员与作家之间的“边缘人”“孤独人”。

4.小说主旨的深化

小说如果依写实版“拎着煤桶去借煤”来演绎故事,借煤失败,那就成了通常意义上的控诉型小说,老板和老板娘拒绝“我”的要求,我们可以从事件中看出,主人公是值得怜悯的,老板和老板娘缺乏同情心,甚至可以说狠心,他们是值得谴责的,作者和读者的态度都是同情主人公的,这样作品的内涵和指向就比较单一。

但如果是虚构版的“骑着煤桶去借煤”,主旨与写实版“拎着木桶借煤”有相当的一致性。可“借煤”事件的虚化,让人们将关注的眼光更多地投到惶恐的主人公,骑桶者“极不寻常地高高飘浮在煤店老板的地窖穹顶前”,这一看似在空中飞翔的形象恰恰写出了骑桶者无足轻重的处境,被老板娘“围裙就能把它从地上驱赶走”,主旨更倾向于表现人与世界的疏离,人与世界的不通融性。作者的情感在客观的描述中隐于文字之后。凸显作品的深刻主题。

也这是这一虚构的场景使得表现出来的主旨更新颖和丰富,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现代人的生存困境。一个虚构的场景,就可以使主题得以升华,卡夫卡借由这个虚构实现了小说主题由单一到丰富、多义、深刻的提升。

卡夫卡在《骑桶者》中,用精炼的笔墨、精巧的构思,通过真实和虚构、沉重和诙谐的完美结合,把那个时代的真相告诉了读者,也把自己的内心展现给了读者。他穿梭在虚构与现实之间,弃客观模仿,重主观表现,弃写实,重艺术想象。开创西方现代艺术的多种源头,引发二十世纪审美观念的巨大变革,他的作品如利斧一样劈开了人们冰冻的心海,影响着一代又一代身处困境的人们,使人们更好地看清自己,洞察生活。他似乎始终站在梦与现实对接的那个点上,是个清醒的梦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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