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陶器

2014-01-22 22:22杨世君
西藏人文地理 2014年1期
关键词:塔巴制陶陶器

杨世君

西藏拉萨墨竹工卡县塔巴镇塔巴村,是拉萨?林芝旅游黄金线318国道上的一个拉萨河谷畔的农业小村,全村20余户人家,多数以制陶为生。如果乘车从拉萨到林芝,过了墨竹工卡县所在地塔巴镇一公里左右,一座小村庄被公路从中穿行,路边十余户人家隔路相望,便是塔巴村——历史上因烧陶器而闻名的制陶村。只要稍加留意,村边公路两侧能看到一堆堆红陶土,那是塔巴村烧陶留下来的遗迹,是塔巴村祖祖辈辈制陶人留下的标记,也是西藏列入国家级和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一个标志。

现在,塔巴村人在这陶土堆上还在增加着新的烧土层。

西藏博物馆馆藏陶器

西藏民间制陶约有5000年历史。在新石器时代,藏族祖先与内地中原和世界上其他异域国土上的先民们,不约而同地发现了火与土烧炼的奇迹,原本为泥土地经火烧过,一夜间发生了质的改变,泥土变陶,先民们欣喜不已,试着以枝条编织为胎,涂上泥巴在火上烧烤,或以泥条捏制成想象器物(即古老的盘筑法制陶工艺),经火烧烤变成陶器,用来打水盛水或用来烧煮食物,从此,水与肉食以及植物种子的烹煮融合,以一种飞跃式的创新,不断制作出日益丰富的食物和饮料。

在上世纪70年代,西藏考古工作者在昌都县卡若村发现新石器遗址,考古发掘出一大批极有价值的出土文物,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一件单口双腹连体陶罐,为手工捏制而成,外饰几何纹饰,造型奇特而美观,制成时间约在4500年~5000年左右,它历史渊源久远,外形制作精美,承载着丰富的文化艺术内涵,被西藏博物馆作为镇馆之宝,并以其造型设计了西藏博物馆馆标徽志。

拉萨墨竹工卡县塔巴村烧陶约有千年历史,在和平解放前的旧西藏,西藏旧政府以及拉萨的达官贵族,各大寺院,都曾定制使用塔巴村烧制的陶器,因而塔巴村在西藏有类似于历史上内地陶瓷官窑烧造场的地位,只是西藏旧贵族远不如内地中央王朝和达官商贾、历代文人那样对精美陶瓷如痴如醉,珍爱有加。西藏旧政府以成文或不成文规定,给予塔巴村制陶艺人以减轻税赋和少支差役等优惠。旧西藏,制陶人与铁匠、天葬师等属下九流之类,被列为社会最低阶层,制陶人家的婚姻只能在对等的家庭之间进行。制陶人外出交往,都会自觉在衣怀里揣上自己的茶碗,他们没有资格与一般平民、官家和僧人共同茶饮、平起平坐,社会给他们定位于最底层角色。

塔巴村烧陶

知道塔巴村是十多年前的一次经过。

那天去往林芝,途经塔巴村,见路边几堆烟雾,像是烧石灰的土窑,过后才听同行说,这就是有名的西藏塔巴烧陶村,从不建窑烧陶,与几千年前的古老烧陶方法一样,就地堆烧。此次经过未及停车细看,但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和丰富想象。

此后不久,我专门到塔巴村考察采访了烧陶的民间艺人,采访参观了制作过程:从村外山坡挖取红白粘土,以石锤砸碎过筛,掺入一定量的石英粗沙或云母矿砂,制成陶泥,堆放两天以上便可用来制作。制陶人以自制的手动轮盘,置泥其上,以盘筑法手捏拍打,或以陶制器具为内模,以轮制拍打成型,脱模镶底,捏耳贴流,粘接圈足,以软皮布条湿水抹光,木条刻画图案,一件陶器泥坯即刻制成,经阴晾晒干,即可烧制。

西藏制陶村多为农村,远离林区,缺少木柴作燃料,由此导致了堆烧工艺难以提升到窑烧的水平。草根经过多年盘结变为腐质可燃物,又称为泥煤。制陶人从村野河边或草地挖取多年生草皮,晒干备用。在平地先铺垫一层草皮牛粪,陶坯置其上,大罐套小罐,大件套小件,合理置放,空隙间填塞草皮或牛粪,其上再覆盖较厚一层草皮和干牛粪,四周以石板围护以保火温,以干草秸秆和牛粪为引火点燃,借助自然微风助燃,经过十多小时燃烧,草皮牛粪化为灰烬,泥坯烧结变陶。至此,烧制过程结束,冷却几小时即可拨开烧土取出陶器。一件件陶坯由土黄色变为褐红色,体积略有收缩,泥土化陶,完成了火与土的熔炼艺术,成为一件具有实用功能的日用生活器皿。

制陶人平时仍以农耕为主,仅在春耕前或秋收后农闲时才制作陶器。在西藏几乎没有以烧陶为生的职业制陶人,称他们为陶农更为贴切。

陶农们心怀喜悦地将自己的作品简易包装捆扎,装上马车或拖拉机,近些距离的以牦牛或驴驮,带去城镇或邻乡销售。也可以物易物,用陶器换取青稞、干肉或盐巴等生活物品。如此一来,一户陶农(一人或父子2人、弟兄2—3人)一年下来可烧制销售二三百件大小陶器,因而陶农家的经济状况一般略好于普通农户。

制陶村向外输出了精美陶器,却大片挖走了当地的草坪绿茵,致泥沙暴露,十几年至几十年草不复生。平时自家的牛粪舍不得烧茶煮饭,甚至还要从外乡买些牛粪来补充燃料,烧陶留下的却是一堆失去了有机质的陶土灰烬,要若干年后才能返还农田。以长远的生态环境损失换取了眼前的收益,为此而付出了高昂的生态成本代价。

因职业关系,我曾对西藏墨竹工卡、林周、扎朗、江孜、谢通门等县的制陶村多次进行调查采访,与陶农深入了解生存状况、面临困难和他们的真心愿望,多数陶农只是为自家生活日用需要,或为乡邻村民亲朋好友订制,每年农闲时节,不紧不忙中烧制陶器,并不拿他当作主要营生。

千百年来,陶器在藏族生活中担当着重要角色,每日里燃烧桑烟的香炉、节日里燃灯供佛的油盏,以至烧香礼佛的香炉,都离不开大小陶器,是烧饭、酿酒、喝茶、饮酒、烹饪乃至储粮、盛水、装油都离不开的主要生活器具。陶器不仅仅作为日常生活用具,也是藏族百姓家中最为普及和讲究的工艺品,在藏族百姓生活中,陶器没有实用具和工艺品之分,既是生活中的重要部分,也是生活中的亲密伙伴。期待当地政府能帮助陶农合理解决既能保护好生态,又能使这项古老的工艺得以传承延续的好办法。

期待火与土的艺术新生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之后,随着钢铝、塑料制品大量面市,轻便而坚固耐用的现代器皿取代笨重而容易破损的陶器已成必然,陶器逐渐淡出了藏族群众的生活。

最早取代西藏陶器的日用器皿是平底平盖的铝制“汉阳锅”。上世纪50至70年代,西藏从城镇到乡村,市场上无处不见它的身影,无论家中煮饭或野地烧茶,几乎无可替代。直至今天,仍有不少农牧民还在使用,“汉阳”一词作为锅的藏语音译而直接成为藏语词汇。

塑料制品取代陶器则来得更加凶猛。上世纪70年代,塑料制品陆续进入生活用具市场,最先是塑料面盆,随后是塑料水壶等。1975年9月,西藏自治区成立十周年大庆,时任中央代表团团长的华国锋率团赴藏庆贺,中央特地为西藏定制了大批藏式塑料青稞酒壶,赠送全区,深受群众喜爱,后来,华国锋任国家领导人,城乡居民把当年中央赠送的酒壶尊称为“华壶”,爱惜有加,使用至今,在农村偏远地方仍有少量留存,并为一些人士收藏保存,视为文物。

目前西藏市场上以塑料代替藏式陶器的酒壶、茶壶以及酥油壶约有十多种,品种多样,做工精致,粗笨的陶器无以匹敌,自惭形秽,遁出市场。历来深受藏族群众喜爱、样式和透气性俱佳的陶制花盒更是无影无踪,完全被各色式样的塑料花盆取而代之,挤出市场和居家庭院。

物极必反,在品种繁多的塑料、不锈钢制品占居日用器具市场几十年之后。陶器没有化学品污染,没有致病物残留,能保持食品原汁源味、青稞酒的甘醇、酥油茶的奶香,还具有保温隔热、节约能源和减少环境污染的优点,具有良好环保和生态效益。人们又以怀旧心理情结,找回祖辈们使用的陶器逐步替代或减少对塑料、钢铝制品的使用。更有人收藏老旧陶器,作为工艺品摆件摆放居室书房,当作供品一般摆放陈列,为现代居家增辉,使之焕发传统工艺历史文化之光芒。在短短几年间,民间早已弃用的旧陶器赫然摆上了文物古董摊点,以几百上千甚至万元以上的价格,被国内外游客收藏,或进入艺术品市场。有识之士随之吁请政府抢救濒临失传的民间手工制陶,恢复传统制陶工艺,保护民族文化遗产,加强扶持生产,还陶制品以应有的历史地位和工艺价值。部分文化公司和工艺品店,悄然潜入制陶村调研发掘,帮助陶农改进工艺,把传统的实用器具改进设计,把传统陶器做成民族特色浓郁的现代工艺品,进入旅游纪念品市场,经由旅游者带向区外,走向世界,使古老的火与土的艺术焕发出新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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