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点赞
杨绛先生说,做个小人物就是穿了件隐身衣。我想这也是许多人在茫茫人海里感到孤单的原因,因为没什么人睬你,你跟街边的电线杆子没什么两样。我是深知这滋味的,所以什么大隐小隐之类的废话我从来不说。但就像茫茫沙漠里也有几眼泉水一样,一年过去了,我也收获了一些零星的夸赞,这让我很开心,称之为“年度点赞”。
第一个点赞是“最牛科员”。年初单位里来了个小伙子,是从大学生村官考上来的。他每天早晨来办公室后都为我擦桌子泡茶。开始一阵我很享受,后来良心发现,觉着不能这么倚老卖老地欺负小孩子,于是就教诲他说:“小子,你今后不要给我擦桌子了,因为擦了也是白擦,我是不能改变你的命运的,你要擦就去帮大领导擦。你要努力,家里有门路的就找找人,该送的礼也得送,否则就像我一样,20多年了,还是一科员。”却不料这小子也是有想法的人,他说:“前辈,在这么个小地方,我觉着一个人20多年被提拔了那不叫本事,没提拔才叫本事,你是最牛科员!”我一听这话,就觉着这小子有出息。果然,没多久,他就考到另外一个县当副局长去了。
第二个点赞是“自由人”。一天,和两位领导聊天,其中一位领导大概看不惯另一位领导又想往上爬又要装清高,就讥笑他说:“你这个人太装,做什么事都不彻底,你要是想升就一心一意往上爬,没人说你什么;你要是真不想上,你就跟老余一样,做个自由人。”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知道我在单位里给别人是这么个印象,这让我颇有些自得。说得也是,我人虽随和,跟领导和同事的关系都不错,但该说的话还是说,该做的事还是做,这说明我的心灵还没有被扭曲,还不是灰蒙蒙的“套中人”。
第三个点赞是“低调深刻有内涵”。这是一位陌生文友在博客上说的。我看后暗自惭愧,因为我低调是因为没办法高调。我写文章一直不温不火,连本书都没出过,拿什么做高大上状?我要是莫言,早天南海北地去演讲了。不过,我还是很受用,因为至少可以聊以自慰地说,我就像崔健所唱的那样:“我要人人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这几个年度点赞,就像挂在生命幽暗的长廊里的路灯,为我照亮了通往2014的路。
父亲的道歉
火是悄悄烧起来的。深巷,清朝的老宅,砖半石化木已朽,电线拉得错综复杂如线路图。五分钟之后,尖锐的喊叫声撕破黎明的天空:“着火了着火了!”但火势已经像一盘散沙一样,瞬间扬遍远近几条巷子。老房子着火,不是一句玩笑话,是千万人瞬间的灭顶之灾。
着火时,她正住在娘家。她平时很少回娘家,“烦,不想看到他”。
“他”指爸。爸在小巷生意人家长大,生就一张甜笑的俊脸和迷死人不赔命的贱嘴,在外面走一遭,再回来,总像穿过五月花荫,一身抖不干净的碎花瓣碎风流。偏偏母亲是个刚烈泼辣性子,一切女人的常用招数都用过:打、吵架、跟踪、找长辈论理、捉奸在床、与小三们打作一团、喝洁厕剂……这么多年,家里就没清净过。爸妈离过婚,又复了婚。
她恨母亲就是不能干净利落地说走就走,也恨爸总是嘻皮笑脸随随便便认错的样子,明明娘家在繁华闹市区,上班购物看病都近在咫尺,还是一结婚就搬出去,宁愿住到山长水远之外。
这一次,是孕九月产检,溜溜排了一下午队才轮到她,是真没力气沿街拦车了——老弱病残孕是大部分的士司机不爱拉的活——她才不甘不愿地回娘家睡一晚。
这一刻她被人拼命摇醒,一睁眼就是最不想看的那张脸。“着火了,快起来!”心里再急,要把胖大身子支起来还是很吃力,正手脚笨拙地穿衣服,爸一把抄起被子裹住她,抱起来就往外冲。跑到门口,她正颤抖着摸索插销,爸已经“轰”地一声大力踹开门。
冲出去才三步,只听人群惊呼,一回头,一百多年的老房子整个儿垮下来。她急得问:“我妈呢?”妈就紧跟身后,匆忙间来不及拿珍贵器物,就在梳妆台上胡撸了一把,全抱起来了,满头是灰。
天色已蒙蒙亮,消防车凄厉的哨声近在耳边。消防水龙喷出的水白花花一片,在已渐萎下去的火势上面,幻出彩虹。
惊魂甫定,才看见老公从角落绕出来。“你哪儿去了?”“哦,看到起火,我就跳了窗。你们没事儿吧?”她立马就想炸起来:你倒是逃得快,老婆孩子老丈人全不管了?非得一尸二命,满足你升官发财死老婆的心愿吗?
爸拦在他们之间,口气出奇严厉:“那谁,你赶紧给她借件棉衣棉裤来!”老公疾步跑远,爸转向她,低低地说:“你别和他闹。他也是吓慌了。是吧,男人总有迷糊的时候。”
她看着爸,这是告诫还是解释,抑或,他那样的人最郑重的道歉?
她想了很久,答:“你不是男人,你是我爸。”很多事还来不及思考,但她知道,她与爸之间长久的谅解,自此开始。
文身
健子是和我一起在印染厂家属院长大的发小。那年夏天正是《狼图腾》很火的时候,有一天他悄悄把我拉到一边,撸起袖子,露出上臂——那里有一个狰狞的狼头文身。我第一次觉得,沉默寡言的健子如此惊世骇俗。不过,以我当时超前的审美观来看,我觉得这是一件很俗的作品。狼头在短袖T恤下总是若隐若现,以至于夏天最热的时候,健子不得不穿起长袖衬衫去参加高考。他认为,正是这一因素导致了他高考失利,多年后还无法释怀。
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我又见到了健子。这次他胳膊上多了一个女人的名字,是他在发廊中认识的,大概是“李香兰”这种俗中透雅或者说雅中带俗的名字。后来听说,健子的文身并没有打动这位风尘女子。再后来见他,胳膊上的文身已经被一片疤痕取代。我请他喝酒,健子告诉我:“TMD, 这女人告诉我的名字都是假的!”
隔了一年,暑假再见到健子的时候,他穿着背心,得意地向我展示肩胛骨上的新文身。我瞟了一眼,说:翅膀。健子略带不悦地纠正道:俗,这叫天使之翼。那时候,健子整天骑着雅马哈在街头和一帮混混飙车,终于在一次事故中摔没了后背的皮。出院后我去看他,他痛心疾首地说:可惜了我这对翼,摔破相了。
养好了伤后,健子愈发钟情于文身,发誓要把失去的再找回来。我在他身上陆续辨识出来的动物有鹰、老虎、蝎子等。每到傍晚,健子爱光着膀子到楼下小卖部买酒,拎着啤酒走在路上,骄傲的神情像极了动物园园长。只是高度近视的我好几次把他当成身穿迷彩服的保安,远远地行注目礼。
又是几年没见,今年夏天回去参加健子的婚礼,出现在眼前的健子已是西装笔挺,让我觉得有些陌生。酒酣,健子对着我感慨:“兄弟十几年,感情一年比一年淡!”他还说,我当年指责他的文身俗,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我于是提出了一个补救方案:由我亲自为他设计一个文身图案,保证高端大气上档次。健子笑着揭开衬衣,我才意识到,他身上已然没有可供我创作的余地了。
其实耿耿于怀的还有我。那些年的暑假,每次开学健子都执意去火车站送我,那扎眼的文身几次引来警察的盘问,有一次纠缠了很久,差点让我误了北上的列车。
贵圈真乱
Juliette是我的一个法国朋友,28岁,在北京生活了五年半。只在不说话时,才自有一股法国系女神的雕塑感。
在我的恶劣影响下,她最近看起了《咱们结婚吧》,并且还看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她决定去试试这种中国式相亲。
Juliette很快获得了一次相亲安排。这位同学在某著名商学院EMBA在读,且据说是马拉松、铁人三项等高体能挑战运动的爱好者。铁男同学很积极,每天多次联络,从其汇报来看,训练强度着实令人吃惊。
终于约了见面,周日晚六点,火锅店。
一听火锅店,我告诉Juliette,这十有八九是一个心机男。很多相亲圣经都提到过,头次见面约吃火锅的男人对“真实”爱得深沉,一定要让你在热气腾腾的辣锅面前蒸出原型。当然,Juliette不只不怕,还表示火锅是她的最爱之一。
那天,Juliette打扮得当——过分得当,还迟到了20分钟——因此迈进火锅店时毫无压力。反正迟到了,印象分没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使她很镇定。
哪知,她并不是最后一个到的。现场是一张大长桌,坐着十来号人,有男有女,铁男右手边的位置,是给她留的。她同时注意到两件事:第一,她进去时,几乎没什么人抬眼看她。Juliette说她彼时对火锅的敬畏升了一个等级——火锅店来了法国美女耶,居然都不舍得抬一下眼,可见该种食物之吸引人;二是,铁男的左手边,还空着一个位置。
少倾,左手边的空位也填满了,新就坐的是一位高挑、高声以及高调的三高姐姐。到这时,愚钝如Juliette的也把情势看明白了:日理万机的铁男同学一次相俩。Juliette属于比赛型选手,面对此景此景,状态值骤然升高。
在铁男和三高姐姐低声密语时,Juliette也不甘示弱,频频跟右手边一位据说是某天然气公司高管的同学(身旁也坐着位姑娘)亲密互动,在黄段子中间不时投以一两句妙语。互动显然是卓有成效的,因为高管同学后来多次发送骚扰信息,类似:“有无性趣单见?”“睡了么?想起那晚神采飞扬异域风情的你。”
其实这种故事,我才听个开头,就预备好了“贵圈真乱”来替她收尾。
Juliette则不以为然。她略带羞赧地说,散席时铁男同学送她回家,并在车上不失时机地邀请,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你去了?”“去了啊。”“然后呢?”“然后……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说好的肌肉呢?”
之后铁男又多次邀约,只得到Juliette的一句回复:Im sorry. I cant. Wish you good luck。“铁男下手也很快,一秒钟内就把我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