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 陈蔚文
好天气,坏天气
文_ 陈蔚文
1
父亲晚上多喝了两杯,误了收看天气预报,像误了大事般懊恼。尽管我告诉他可以在网上随时查阅,但他只认可“独家原版”的央视播报,好像其他途径的天气资讯都是“山寨”的。
像父亲这样的天气预报的铁杆粉丝有许多。朋友说她外公把各个台的天气预报播放时间全写在电视机旁,时时关注;还有朋友说他姥爷不光准时收看,还拿本子认真记,专心得像在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老人们对天气预报的关心程度,就像次日有重要活动要参加。实际上,他们次日很可能只是待在家看看电视,剥剥毛豆。
看天气预报与其说是在看一个节目,不如说是在完成一种仪式。
天气关系到儿女在他们居住的城市里的状况,关系到出行、差旅,关系到明天能否把给儿女腌制的腊味晾晒出去,关系到老两口随天气波动的身体状况(风湿、肩周炎、老寒腿等)与明早的晨练,关系到故园乡亲、作物长势……总之,关系到他们晚年生活里的各种“大事”!
天气是老人们的生活指南,亦是与儿女联系的纽带。一位朋友说,他与父母向来话少,也许是因为童年时他们对他很严厉,现在处得也有些别扭。工作后,他以单位离家太远为由,搬出去租房子住。每逢变天,母亲必定会打电话来,提醒他关窗、收衣服、加衣、添被……他与父母的联系似乎全建立在坏天气上。
母亲突发心梗病故后,变天时打来电话的变成了父亲。
有一晚,才出差回来的他睡得很沉,突然从梦中惊醒,发现瓢泼大雨从半开的窗户打了进来。他起身关窗收拾,一阵忙乱后,他突然想到——父亲为什么没打电话来提醒他?他赶紧拨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他赶去父亲那儿,发现父亲正发着烧,床头柜上放着药,老人想自己吃点儿药抗过去,就没打电话给他。
这之后,他搬回去和父亲一块儿住了。有时他会陪父亲喝几盅,当然不仅仅聊天气。
2
以前看文学作品,总不耐烦里面大段的天气描写。托尔斯泰、契诃夫、艾特玛托夫……大师们不厌其烦地描述着朔风、云块、暴雨、闪电,以及太阳打在白桦树上金红色的光斑。
后来我才体会到这些描写的重要性,只有在那样的天空之下土地之上,才能诞生那样情感丰厚的文学作品,读者才能更深切地感受到苦难中的悲壮诗性。
文学以及性情,都是一方地域的出产,与气候密不可分。
有一次参加活动,一位北方女子很直接地表示,她不喜欢南方人的性格,就像梅雨那样湿淋淋、黏糊糊,包括南方式的精致,在她看来也未免做作。在场的几位南方人没说什么,以他们南方式的含蓄表现了宽容,或者说,这事谁也无法说服谁,因此他们根本不试图说服对方。
这种地域差异,就像杨树与柳树的生长形态的差异。无法选择的生长地与气候造就了人们不同的性格。
我的朋友多是南方人,比如W,她在一个雨水充沛的南方城市生活,有和雨水同样充沛的多愁善感。
据说阴雨天光线较弱,人体分泌的松果激素较多,肾上腺素的分泌浓度就相对降低,神经细胞也因此“偷懒”,变得不怎么活跃。
气候一旦影响情绪,会给人带来过多的心理暗示。阴天就像墨水,作用于那些本身是宣纸质地的人,W就是如此。
对W造成情绪影响的还有黄昏。黄昏,这是一个人们奔赴回家,围桌吃晚餐的时刻,但万家灯火愈衬出形单影只的孤独。在这座大城市里独自漂泊的W,常以加班或去健身房的方式抵御黄昏的到来。
“气象病”其实不算是现代社会的文明病。
“阴天症”“黄昏症”,这些“病症”早已在古诗词中大量体现。一本中国古诗词集,几乎可以视作一份古代自然气象报告,同时充满随季候而变的驳杂情绪。
现代人择气候而居方便多了。若干年前,好友X带母亲迁去了广州,一半是为了当时的爱情,一半是为了她母亲的腿疾。
多年后,她母亲的腿疾在广州温暖的气候中有所缓解,但她彼时的爱情早已烟消云散。
“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这句话,该调整一下顺序,应当是“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一座城因为一个人才变得有意义。
有了能够一起到白首之人,一座城无论气候如何,都是世间最宜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