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激励

李生明

假日闲居在家里，整理故纸，猛不防掉出一本素面朝天的旧书，是回忆录性质的小册子，书名叫《我的战斗岁月》，作者张广有。这不是曾在雁同地区战斗、工作过的那位老领导吗？打小在村里玩耍时就听说过他，于是我当天晚饭后便靠在床头，手把这册粗疏的自传读了起来。

这本书是张广有将军的心血之作。老将军把自己亲历的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抗美援朝战争时期百余次出生入死的战斗，用平实无华的语言娓娓道来，整个战斗生活血火交织，胜败交错，个人奋斗与民族解放、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交相辉映，使我深受感动。

张广有参加革命工作很有戏剧性。抗日战争第三个年头的中秋节深夜，八路军一一五师邓（华）宋（时轮）支队第三十一大队挺进平西，在宛平县东庄营村晚上突然响起了枪声、军号声，张广有的父亲以为是土匪来了，急忙从炕上爬起来，拉着他躲到草垛里。好奇心使张广有挣脱父亲的手，冲出门外，见十几个身穿灰军装、头戴帽沿前缀有两颗纽扣军帽的军人，他心想这一定是八路军了，正准备跑回家告诉父亲时，却被一个操南方口音的军人喊住：“小鬼，小鬼，你过来。”他大胆走到军人面前，那军人张口就问：“你打日本吗？”“打！”“那好，这就跟我们走吧！”就这样，一个仅有16岁的农村娃，光着脚丫，只穿一条裤衩，随部队行军40余里，到达宿营地，便穿上新军装，成了一名八路军战士，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

战争是残酷的，但又确实是培养人、锻炼人的大学校。张广有凭着一股革命热情，一次次机智与勇敢地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多次负伤，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在攻克山西繁峙城的战斗中，他不慎误踏地雷，被气浪轰到城墙外壕，埋在土下，右耳从此失聪。在北上内蒙古打集宁的时候，他差点被敌机扫射打死。他的右臂负伤后，本想坐火车到后方医院治疗，刚进车厢还没来得及坐下，见来了两架敌机，又快速跳下火车。刚离开火车不到50米，敌机就疯狂地向火车扫射，张广有幸免于难。攻打河北怀来县新保安镇时，有一个营的部队，在敌人强大的火力面前，全部牺牲。张广有卧在城墙下，任凭敌人一发发的迫击炮弹在身边落下，毫无惧色，仍指挥部队在火力掩护下利用人梯登城，杀入敌群，与敌白刃格斗，并向纵深进发，展开巷战，直至将装备精良的敌人主力部队全歼。抗美援朝战争中，在入朝后的苏利峰战斗、铁原阻击战、保卫开城159高地攻防战等战斗中，与武装到牙齿的美国侵略军作战，更加惨烈，敌人遗尸遍野，志愿军战士也同样血流成河，张广有九死一生，伤痕累累，身上留有5块弹片未能取出。著名军旅作家魏巍对张广有任团长的第五六六团进行采访后，写了长篇通讯《挤阵地》刊登在《人民日报》上。新华社记者写的《开城前线的新胜利》一稿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

张广有在14年的战斗岁月中，阶级觉悟、思想认识水平以及组织指挥能力不断提高，先后入党、提干，多次受到表彰和立功嘉奖。他也从普通战士一步步提拔为团长。他对待个人职务升降的态度很豁达，能官能兵。1942年12月，遵照党中央“精兵简政”的指示，晋察冀军区大团变小团，取消了营的番号，一个团只有1000来人。张广有在整编中由班长改任连部通讯员，他没有丝毫怨言。抗战胜利后，中央军委决定将分散的游击队组成正规野战兵团。在这次整编中，张广有因执行到张家口送军马的任务，营党委研究干部时，误以为他跟随纵队司令员刘苏到了东北，结果没有给他安排职务。他回到部队后，有一个排长因病不能到任，教导员决定由他代理排长，尽管此前他是营副指导员，但同样服从命令，欣然上任。抗战时为了巩固和发展边区，张广有率部奉命从平西调到雁北。当时，雁北的环境是晋察冀所有边区最苦、最恶劣的，他们3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他们进驻灵丘县狼牙沟等地，不仅物质上极为困难，还要天天与敌周旋，经常人不卸装，枪不离身，风餐露宿。每人每天仅有7两粮食，有时3个土豆就是一顿饭。进军宁夏打窦家山时，部队几天几夜没睡，战后，风雨交加，一营人躲在山间草棚中，战士们把身上仅有的一点炒面集中起来用行军锅煮了煮，由连长掌勺，每人一碗。张广有和几个营干部挤在一个小厕所里，吃着热糊糊，体味着转战间隙小小的幸福。

张广有参军后，因兵荒马乱，怕家人受连累，7年没有给家里写过信。日本投降后，和他一起参军的老乡回家了，告诉张广有家人说，张广有在山西阳高、浑源一带驻防，还当了连长。于是，张广有的母亲从村里步行百里到北平，再坐火车到阳高，经过了两个战区，包括国民党占领区，在阳高下车后又步行200多里到浑源，找到部队驻地。更难以置信的是，老人家还挎着一篮鸡蛋！当张广有正在操场上带领战士们练刺杀、投弹时，连部通讯员跑过来急报说：“你妈来了，指导员让你赶快回去。”他怎么也不相信一个农村妇女竟能越过那么多关卡，从天而降。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回连部，推门一看，果真见妈妈正坐在一条石板凳上与指导员说话。他上前将妈妈抱住，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还是妈妈先开口说：“孩子，你还活着！”

在浑源驻地，村妇联主任硬要给张广有说媒，他只好让老司务长出面应付，说部队有规定，连干部必须在25岁以上才能谈婚事，否则就是违纪，硬是把人家给支走了。一次，他在河北满城小河村战斗中负伤，在追赶部队时住在一个战友家中，村中大妈有意让一个辫子又粗又长、长得挺秀气的姑娘陪他吃饭，姑娘两眼盯着他，一股劲地往他碗里夹菜。当得知他未婚后，执意要他留在村里。但张广有说服老乡，蒋介石还没打倒，人民还未解放，革命不能半途而废，谢绝老乡的心意后，他回到了部队。

张广有当过山西雁北地委、大同市委第一书记，当过六十九军军长、省军区司令员、省委常委，荣获过各种军功章。他离休后，把自己的战斗生活整理成册，以回忆录的方式提供给后人，在字里行间再现当年那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峥嵘岁月。对他来说，总算放下和了却了一桩心愿，精神上得到了安慰；对后人来说，让我们知道今日幸福生活是多么来之不易，是多少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理应倍加珍惜。

看完了文字，我又返过来翻看杨成武、杨得志、傅崇碧、秦基伟、杨勇、谢振华、郑维山等老将军们的题词、照片，翻看中央军委领导与张广有等老将军们的合影。我深信烈士们的鲜血不会白流，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艰苦奋斗、一往无前、不怕牺牲、敢于斗争的精神，在今天建设“美丽中国”的进程中仍然需要继承发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