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昆明
1946年夏季的一天,晋冀鲁豫军区宣传部科长高帆正在一片农田边,摆弄自己的照相机,邓小平膝下的一个小女儿开开心心地跑过来,看到高帆手中的东西,笑吟吟地问道:“叔叔,你能给我照一张么?”她虽然只有五岁,但在根据地见过别人拍照,看过一些照片,也听爸爸妈妈讲过,所以,对相机并不陌生。
“能,能。”高帆一连迭地答应着。他回头去看,只见司令员刘伯承、政委邓小平和两位夫人汪荣华、卓琳,带着他们的孩子慢悠悠地走过来。
邓小平听到小女儿要照相,便笑着对高帆说:“来,给我们两家合个影吧。”
高帆听到这句话,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因为搞政治宣传工作的关系,他能经常见到首长,可是,没有首长的允许,他也不敢随便拍照,邓小平这一说,他算是逮着了一个机会。
刘伯承、邓小平、卓琳三个人,一人抱起一个孩子,两家人就站在麦田间的空地上,凑到一块儿,高帆举起照相机,选好角度,调整光圈,随着“咔嚓”一声,两家七口人的合影,便定格在了一架20世纪40年代的照相机里。这幅合影照,也见证了战争年代,刘邓两家人亲密来往与和谐相处的场景。
高帆是浙江萧山县人,1922年出生,父亲姓冯,母亲姓高,有一个姐姐。幼年时,家里给他起名叫“声亮”。父亲在他六岁时,因病去世,剩下一家三口人的生活,是在外祖父家的援助和照顾下,才度过难关,所以,家人又给他改姓换名叫“高帆”。
高帆先后在乡小学、杭州一所慈善中学、浙江省立杭州高级蚕丝职业学校学习。1938年,他偶然从《新华日报》上看到一则陕北公学招生的消息,便投奔延安,到陕北公学读书,不久,又转入延安的“抗大”。这年底,从抗大毕业后,他和一些同学们一起,响应党中央鼓励青年学生到华北敌后根据地开展抗战工作的号召,辗转千里,来到了太行山,并被分配到一二九师政治部宣传部,担任了一名宣传干事。
年轻的高帆对美术和摄影有着特殊的爱好,在他从延安辗转来到太行山途中,随身带着一本《西行漫记》,大家都争着看。因为书少,所以,高帆只能忍痛割爱,把这本书拆开,一个人拿上几页书纸,相互传递和交换着阅读。就这样,大家也看得津津有味。《西行漫记》是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写的,是一部关于中国工农红军的纪实文学作品,高帆特别喜欢书里面的一些照片和插图,因此,他对带有照片、插图的一些书页,非常注意保管和呵护,不管别人对这本书怎么折腾,带有插图的书页,他始终保存得完整无缺。而没事时,他就欣赏和揣摩那些照片和插图中的创作技巧,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乐趣。
抗战初,129师师部驻扎在山西辽县桐峪镇。师部举办了一个干部轮训班,对部队的干部,以及地方抗日骨干进行政治、军事、政权等业务和知识教育。1939年春天,师部还开了一个摄影培训班,由一些从事政治宣传工作的人员参加,主讲人是一名懂摄影操作的教师。虽然理论课讲得好,高帆也听得入迷,可是,教学中没有照相机,只是单纯的理论课,很让大家失望。而因为没有摄像器材供学员们实践,培训班开了一个来月,便停办了。尽管如此,这次短暂的摄影培训,还是激发了高帆对摄影的兴趣,他多么渴望自己手中有一架照相机,让他有“英雄用武”之地啊,但是,在物质缺乏的根据地,这个渴望只是梦想。
不久,在一次战斗后,他的梦想得以实现。在129师部队与日寇的一次交战中,缴获了日军一些物资,这当中便包括一架120型照相机。照相机送到了宣传部,部长朱光是个大才子,琴棋书画,说学逗唱,样样精通,对摄影宣传工作也很重视,这架缴获来的照相机应该交给谁使用呢?
宣传部虽然人不少,但大多数人对朱光手里拿的照相机,是看着稀罕,却不会使用,而高帆却略通一二。过去他在杭州桑丝职业学校读书时,曾用照相机拍摄过一些蚕桑标本,懂得如何操作,而且,他又参加过部队组织的摄影培训班,虽然还谈不上是摄影行家,但总比一窍不通的人强多了。
另外,高帆做事机灵勇敢,手脚勤快,还因走路腿快,被别人送了个“跳蚤”的外号,说他在山道上走路,像跳蚤一样,一转眼的工夫,就会蹿出老远,腿脚太快了。就冲着高帆这些优点,朱光把这架珍贵的照相机交给了高帆使用。
高帆心里乐开了花,他一边抚摸着相机,一边暗暗道,说什么也得把照相机保护好,要像战士爱护枪一样,人在,照相机就在。
胶卷是从敌占区买回来的,日寇对抗战根据地实行了严密的经济封锁,胶卷也在禁运之列,因此,胶卷都是地下交通工作人员秘密搞来,如果被日军发现偷运,是会被抓捕和杀头的,因而,来之不易。高帆对照相机,像当做一件宝贝一样,平日精心保管和维护,对胶卷,也珍惜着使用。
根据地有严格的保密制度,刘伯承、邓小平、李达等首长不让高帆为他们随便照相,而是叮嘱他,要利用有限的胶卷,多拍摄部队和战士,多宣传奋战在战斗一线上的人员,因此,高帆也把更多的胶卷和镜头用在了普通抗战军民上,为后人留下一幅又一幅生动活泼,形象深刻的部队生活、工作和战斗照。
1940年春节,热热闹闹的军民联欢大会在涉县召开,军民们和谐相处,其乐融融,一起观看丰富多彩的文艺节目,让寒冷的冬天多出了一股温馨暖和之意。高帆在军民联欢现场,拍了一组《军民联欢会》的照片;
为开展好政治宣传工作,部队里的战士经常围坐在一块,宣读政治部发下的报纸,了解时事政治、部队动态、工作要求等内容。1941年,在涉县王堡村一个打麦场的草垛间,129师警卫班的十几名战士围坐在一起,由一名识字的干部站在中间,朗读报上内容,高帆便拍摄了一张《读报了解天下事》的照片。
为打破敌人的交通封锁,八路军以及支持抗战的群众不断地开展交通破击战,在军民们破坏敌人铁路的过程中,高帆拍下了一张《破坏敌铁路》的交通破击照。
为早日打败日本侵略者,将侵略军赶出中国,抗战根据地的青年纷纷报名参军,涌现出了“爹娘送儿子,妻子送丈夫,兄弟一齐上战场”的动人情景,1942年的冬天,涉县一位妻子亲手将一朵象征参军光荣的红花别在了丈夫胸前的衣服上,鼓励丈夫不畏牺牲,上阵英勇杀敌,高帆不失时机地捕捉到了这一感人的场景,拍摄下了一幅《妻子送郎上战场》的照片……endprint
在129师司令部的驻地,在战斗动员大会上,在军民开荒大生产的山坡上,在群众赶着牲畜驮运粮食的支前途中,在美国飞行员被根据地军民解救下后……高帆用自己的镜头和对抗战军民的热情,记录下了一幕又一幕珍贵的场景,《八路军129师领导人在太行》、《涉县民兵政治测验》、《129师部队在太行山开荒生产》、《出席太行群英会的女劳模孟祥英》、《李达参谋长与被我救护的美军航空员》、《太行山区的支前队伍》……时光不可逆转,这些照片成为了抗战时期,太行山根据地的军民在艰苦的环境下,坚持战斗、工作和生活的最生动的写照。
1943年1月,129师政治部创办《战场画报》,高帆是画报制版和编辑工作的骨干成员之一。对利用画报开展宣传,刘伯承、邓小平都非常重视,一同为画报创刊号题了词。刘伯承题写了“胜利到来之前必须越发结合群众机警顽强进行斗争”,邓小平题词为“画报应该反映部队的生动事实,成为教育的有力武器”,均印在了《战场画报》创刊号上。
《战场画报》的负责人是黄镇,对美术绘画与利用画报开展宣传也情有独钟,因此,始终关心着画报的编印工作和成长。最初,画报是单张石印,只能刊登一些木刻和线条简单的美术作品,编辑人员还没有学会如何采用照相技术制版。1944年6月,黄镇看《晋察冀画报》办得不错,上面刊登了各种照片,便决定学习兄弟单位,让《战场画报》也能成为刊登摄影照片的宣传刊物。他见高帆聪明、能干,便派高帆前去晋察冀画报社“取经”,并请对方协助制版。
高帆化装成普通老百姓,腰里别上两颗手榴弹,怀揣首长的介绍信和一些照片,便出发了。在武工队员的护送下,高帆安全到达了晋察冀边区,并在晋察冀画报社,认真学习了摄影制版技术,还请那里的同志们帮忙,将他带过去的一些照片制成了铜版。之后,高帆便带着摄影制版材料和学到的技术,返回了太行山根据地。这趟往返,他用了四十多天时间,而从此以后,《战场画报》能够刊登反映部队各种场景的照片,让宣传内容更加生动活泼,深受战士们的喜爱。
1944年冬季,太行军区一分区司令员秦基伟也挺重视摄影宣传工作,委托《战场画报》编辑高帆和熊雪夫,在涉县王堡村办一期摄影培训班,培训五名人员。高帆讲的是摄影技术,熊雪夫讲的是暗房冲印技术,这次教学实践用的是两架日本造的旧照机机,两个胶卷。后来这五名学员也成为部队里的摄影宣传骨干。
1945年4月,中共七大会议在延安召开。为了生动反映晋冀鲁豫边区在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取得的建设成果,让毛泽东、朱德等领导人进一步了解太行山军民战斗、工作和生活情况,高帆遵照太行军区政治部之命,从大量照片中精心挑选了一些,编成一本影集,由部队派人送到了延安,这本摄影集成为向中共七大献上的一份“特殊礼物”。
战争年代,为躲避敌人“扫荡”,高帆时常跟随部队紧急转移,他拍的很多照片和胶卷,只能在匆匆忙忙之下,就近选址,埋到一些树底下、田野里、山坡上。因忘记埋藏地点,或没有时间去寻找,很多宝贵的照片就这样丢失了,这也成为高帆后来的遗憾。
抗战胜利后,与摄影结下“不解情缘”的高帆,依然活跃在摄影宣传战线上,拍摄了大量极具历史珍藏价值的珍贵照片,并先后参与了《人民画报》、《西南画报》、《解放军画报》、《中国摄影》等刊物的创刊和编辑工作,参与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图集》、《天下之脊》等图书编辑事务,出版了个人摄影作品集《他从太行来》,为后人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文化和精神财富。
而从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烽火中走出来的高帆,也成为中国摄影史上一位当之无愧的“红色摄影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