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旅游发展笔谈

2014-01-15 06:54黄松山等
旅游学刊 2014年1期
关键词:学者旅游研究

黄松山等

全球化视野下的中国旅游研究

Alan A. Lew

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以本科交换生的身份来到香港学习,那是我第一次到中国。然而,当时我能到的距离中国大陆最近的地方就是香港新界的罗湖火车站。直到1984年,完成了新加坡的博士论文调研后,我本打算回美国,后终下定决心要到中国走一遭。于是我走访了广州,还去了中山大学,尽管那个时候我在广州没有一个认识的人。30年后,我已多次到访中国,有时一年能来两次,不过都是为了参加会议或是访问大学。这些年中国发生了巨大变化,每次前往,呈现在我眼前的都是全新的面貌,在城镇化水平较高的地区尤其如此(Lew, 2007)。

30年来,中国的高等教育,尤其是旅游研究,也同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大学教育越来越普及,新的校园不断扩建,学生人数显著增加。20世纪90年代以前,自然科学占据主导地位,如今社会科学越来越为人们所重视。与此同时,30年来旅游业已然成为带动中国经济和景观发展的核心要素之一,旅游学科也成为高等教育的一个核心专业(Lew, et al., 2003)。然而,中国高校的制度文化和期望还没有产生相应的变化,这种情况在世界上多数国家的高校颇为常见。我认为,中国的旅游研究要在未来几年内扩大全球影响力,需要重点思考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一、应用VS理论驱动的研究

中国的旅游学教员们有很多机会给地方和区域政府提供应用咨询服务,他们可以由此获得酬金,作为自己相对低廉工资的补贴,也能为研究生开展研究项目提供资金支持,这也直接反映了中国政府对建设现代化国家的大力投入。正因如此,中国的学术研究和出版主要体现了几乎耗尽旅游学者所有非教学时间的应用咨询工作。

在某种程度上,这一点可以从中国学者在学术会议上所做的汇报中体现出来。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这些汇报已经有了很大提升,这也显示出中国学者越来越受到国际会议上汇报方式的影响以及外国访问学者的熏陶。然而,发表在这些会议上的论文仍然以描述性案例研究为主。这点也并非不同寻常,因为世界范围内多数旅游学术会议论文都趋向于描述性案例研究,很少交代理论背景,更多基于初步的结果和正在进行的研究。这是因为,很多的学者更擅长教学而不是做研究,并且社会科学的教学涉及更多应用案例和讲故事,而非理论发展。因此,虽然案例研究作为教学辅助有一定的需求和用武之地,但这种方法明显有其局限性(Lew, 2010)。

出版界也存在同样的问题:案例研究的数量远大于理论导向研究。很多投递到我主编的《旅游地理》(Tourism Geographies)的论文都是理论框架很弱的描述性案例研究。在《旅游地理》首次出版的时候,这些案例研究的论文完全可以接受。可是,现在该期刊已经成熟了,尤其投稿量越来越大,我们只能接受首先解决了重要理论或概念问题的文章,而案例研究将成为次要考虑因素。

目前,世界范围内约有250种与旅游相关的出版期刊(McKercher, 2013),其中,大多数完全乐意接受精心设计的案例研究论文。然而,大型学术出版社的经理一再告诉他们的期刊编辑,案例研究是他们刊物中读者最少、引用率最低的文章,因此,他们不主张期刊发表这些文章。一般而言,期刊的SSCI排名越高,投稿量越大,它能够接受的案例研究文章也越少。

出版界通常有两个级别的期刊。在旅游研究中,低级别的期刊主要指未被列入汤森路透科学网(Web of Science)的SSCI数据库中的刊物,当然也存在例外。多数低级别期刊投稿量少,因此能更开放地接受非理论基础的文章。SSCI排名越高的刊物每年会收到更多的投稿,由于版面有限,他们在选择发表哪些内容上会更挑剔一些。虽然案例研究将被接受,但它们必须建立在一个坚实的理论问题之上。

通常,期刊的排名,特别是Web of Science上的排名,是极具争议性的,因为排名结果具有主观性,较不科学(Jarwal, et al., 2009)。比如影响因子,在不同的学科和专业领域相差巨大,主要基于由汤森路透碰巧在每个领域接受的期刊的数量, 以及不同学科间的普世出版文化。此外,任何一个期刊的影响因子多是基于被大量引用的极少数论文, 而不是所有发表的文章。这驱使编辑倾向于选用引用率高的文章,其中多为文献综述。实际上,与具有吸引力的综述文章相比,研究论文较不受欢迎。尽管学术出版评估优秀的方式有诸多缺点,但SSCI及其影响因子组成的系统仍被全球的大学管理者所接受,所以研究人员要学会玩这个游戏。

我认为,在中国,其大部分的旅游教育、研究和出版仍在努力理解并企求达到更高级别国际出版物的要求。当然还有一些值得注意的例外。不管怎样,中国的旅游学者在国内主流的旅游及相关领域的期刊成功发表论文已经更为司空见惯了,但是当他们向我请教如何在国际刊物发表论文时,很明显,他们的研究只是很少会涉及社会科学理论中的全球论题。我所看到的来自中国的实力最强的论文,主要是发表在《旅游学刊》上的文章,倾向于固化的定量方法,包括GIS。虽然这是好事,但他们的概念基础仍时常略显浅薄。

要做高度基于概念和理论议题的研究非常困难。中国年轻一代的学者中很多都接受了高级教员的培训,而这些高级教员自身的研究成果大都基于应用咨询工作,因此,他们写出的文章多与之相关。此外,由于自然科学之前在中国高校中占主导地位,这也会对高校的研究产生强大影响,导致社会科学家比较倾向于定量和描述性方法。这些因素塑造了中国对高品质研究和写作的定义,一个完全被国内高等教育市场接受的定义。这似乎是中国政府想要的,而且也是中国政府资助学者这样做的目的。

另一方面,提高中国高校和学者的国际地位还面临着新的压力。要完成这一目标,需采用不同的标准来衡量什么是优秀。国际旅游研究界需要的是这样的思想、框架和理解:既要能够扩大国际讨论范围,还要具有国际适用性,而不只是符合中国的特殊情况。中国旅游学者不仅要试图满足国内学术项目的应用研究需求,同时还需兼顾国际期刊和研究人员更加纯粹的研究兴趣,因此他们深陷困境。

担任亚利桑那大学地理、规划与游憩系研究生课程协调员期间,我常常给那些面临类似困境的学生以下建议:虽然学校开设了以GIS和城市规划为主的应用性较强的研究生课程,但我常告诫学生们要将研究放在某一理论背景下开展。首先,不必对要研究的案例地做任何考虑,而应该专注于寻找自己的研究问题,做好文献综述。概念框架和研究课题应具有普遍性,即任何人都能将研究成果应用于任何地方。一旦他们找到了精确的研究框架,且有合适的文献予以支持,那么接下来他们需要告诉我,如何将该理论框架应用到某个地区以及他们所选择的案例研究上。最后,他们需要解释,将此理论应用于该案例研究中将如何推动研究问题的理论发展。(另外,作为《旅游地理》的主编,这也是我在拟发表的文章中所看重的一些共性特征。)

要确定和发展出研究项目的概念框架有一定困难,但某些人更为擅长此事。虽然大多数博士曾接受过这样的思维训练,但随着他们教学工作的增加和纯粹研究活动的减少,他们似乎忘记如何做到这一点了。因此,世界各地大多数高校教师都不擅长将研究的问题概念化,而更擅长如何展示案例研究,因为他们教书时做得更多的是后者。我还发现,社会学者普遍比自然科学家更擅长理论框架的构建,而自然科学家更擅长定量分析。那些善于将研究理论化和概念化的学者应该被调到各自国家的顶尖研究型高校里,因为他们将在国际社会上获得最高的钦佩和尊重。

二、走向国际化

为了解读在国际期刊发表论文的研究类型,中国学者不仅要有国际经历,还要了解其他国家的高等教育。唯一的方式就是增加国际互动,这样才能推动中国旅游研究的发展。增加国际互动的方式有很多,包括(1)在中国举行国际会议,(2)邀请国际学者对中国高校进行短期或长期访问,(3)中国学者访问国外高校,以及(4)中外学者开展合作,共同进行研究和论文撰写项目。

自2001起,我一直与中山大学保持合作关系,帮助该校组织两年一度的中国国际旅游大会(例如2011年的ICTC)。我们不遗余力地为中外与会者创造见面机会,对他们来说,这些会议大有裨益。遗憾的是,语言通常给交流带来障碍。英语是学术界的国际语言,随着中国年轻一代学者和学生英语水平的提高,语言所带来的挑战越来越少。尽管如此,由于这些国际会议持续的时间太短,不足以达成重要的合作关系,知识的传播和跨文化交流也往往流于表面无法深入,因此会议的影响是有限的。

我认为,通过沉浸在中国的文化氛围中,外国与会者从这些跨文化交流中所得到的收获要多过中国参会人员。也就是说,中国学者需要多参加境外会议。即使是在中国香港、新加坡或韩国召开的会议,中国大陆与会者也能从中获得大量的有关国际学术规范和期望的信息。

聘请外国学者来中国高校执教,并和中国的师生一起工作,是中国高等教育走向国际的另一个途径。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就是这么做的。通常,我会对中国的一些高校进行短期访问,最长不超过3周的时间(我曾在广州暨南大学停留了3周)。访问期间,我会给研究生或本科生开讲座。如果这些学生英语足够好的话,他们或许能从我的讲座中获益,我也希望自己的讲座能够对中国正在崛起的一代学者和专家们产生影响。如果我能和学生们有更直接的接触,比如进行公开讨论,或者一对一地和他们一起解决研究中的问题,我想我会给他们带来更深远的影响。我知道,有些外国学者在中国高校待的时间比较长(一学期或一年),他们或许有机会同中国新一代的学者进行更直接的接触。我确信,这些影响将会促进中国高等研究和学术的逐渐成熟和国际化进程。

还有一种项目我十分看好,即把中国大陆学者送到国外进行为期一学期或一年的研修,以使他们更加了解其他国家的高校体系。北亚利桑那大学每年一般会有10到20名中国访问学者(NAU, 2013)。那些访问时间只有一学期的人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而那些持续一年的学者离开后,会将在NAU访学的日子珍藏起来回味一生。他们来美国的目的包括提高英语、了解美国高等教育系统、开展研究和写作。北亚利桑那大学会为访问学者召开专题研讨会,为他们介绍美国高校的结构、教学、科研环境和期望,供大家进行讨论。访问学者还可以参加各种学术会议,如美国地理学家协会的年会。访问学者还可以游览美国的主要旅游胜地。此外,北亚利桑那大学还会为他们组织地方实地考察活动。

中国的访问学者常跟我说,他们从国外高校访问中获得了大量的知识,尤其是有关美国的文化和中美高校差异的知识。如果他们和我一起工作,也会对中美的研究差异有所了解。然而,我感觉,这些访问学者回到中国后,并不打算改变他们本校的大学文化和期望,因为不论他们生活在哪个国家,要做出这种改变对任何个人来说都是极其困难的。不过,我仍然希望他们能够深刻意识到,任何话题或问题都需要有多样化的观点,对于教学和科研来说尤其如此。

中国高校与美国或欧洲高校的一个较大差异在于前者习惯录用自己本校的毕业生。据我所见,在中国,一个学生在同一所大学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是很常见的,最终他们会被自己所读的高校录用为讲师。而在美国和欧洲,情况恰恰相反。我们不建议学生在同一所学校读本科、研究生以及博士学位,而且美国和欧洲的高校通常更愿意聘用从其他学校毕业的博士生,以鼓励思维的多样性,提高学校各院系的创造力和创新水平。如果院系的所有人员都来自同一所大学,可能会导致思维封闭,无法推动学科发展。考虑到中国现今的高等教育培训和发展体系,我担心这里的高校会出现此类问题。

中国政府和高校愿意资助学者出国访问,这种相对开放的方式至少能够在较小的程度上促进人们接触多元化思想。与此同时,中国高校还能保持其传统的社会结构:教职工和学生之间有着高度密切的工作关系和相互联系,这在美国高校体系中是相对薄弱的。

三、改革高校体系

改革高校体系并非易事。由于存在大量的既得利益,世界各地的高校都倾向于抗拒改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好事,因为只有经过慎重考虑后采取的重大改革措施才能保证教育质量的一致性。如果社会变化(通常为经济和人口变化)要求高校做出迅速调整,或者高校领导过于专制,未充分咨询教职工意见就强制实施改革措施,便会带来问题。过去10年来,经济越来越不稳定,全球竞争日趋激烈,欧洲、美国和其他地方的高校都面临着这些严峻的问题(Nguyen, 2010)。

北亚利桑那大学原本是一所师范大学,如今教育学院招生人数仍占鳌头。不过在过去50年里,我们一直试图从一所师范大学向研究型大学转型。在自然学科上改革取得了斐然成果,但在社会人文学科上成绩平平。我认为,中国有很多高校也在进行类似的转型。高校教职工因此面临压力:学校在偏远地区建设新校区,学生人数不断增加,自己需要提供更多的研究成果以提高学校的排名和地位。管理高层下达的种种任务落在高校教职工的肩上,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这些教师因欠缺充分的培训而无法妥善应对。最终,随着研究压力的增大,其教学质量或许会受到影响。

考虑到中国社会正处于快速转型期,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这种趋势将持续下去,我希望中国高校在近几年内继续开展重大改革。要完成这一目标,一个不可或缺的途径是提高研究的国际化,对于那些期望提高中国学术成果的全球影响力的学者来说尤其如此。国外有一些流行的社交网,能够帮助学者和学生保持网络联系,很可惜中国学者无法加入这些网络。不过除此以外,通过在国际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参加更多的国际交流活动,或者和外国同事合作等方式,中国学者迈向国际的步伐会越来越快。这是个好兆头,虽然对有些人来说,这一国际化的趋势还太缓慢,但考虑到中国是一个大国,要全面转型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有这样一种新趋势:一些大陆人在国外拿到学位后,选择回国求职。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中国高校获得的资源越来越多,国际地位也日趋重要,这种势头还将持续下去。那些曾在国外攻读博士学位、全力投身于现代国际高校文化中的大陆学者将充当起中国同外国高等教育机构之间的桥梁,扮演着无比重要的角色。他们会进一步将中国高校融合到国际体系中,这也意味着,中国的研究人员将能更好地理解如何为国际读者精心设计他们的研究。当然,不必要求中国的每位学者都做到这一点,即使在美国,也只有小部分的人员参与研究,并在国际期刊上发表论文。但据我所知,中国造诣高深的旅游学者很多,而积极投身国际旅游学者团体的人却寥寥无几,差距甚大。不过我相信,该差距将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得以缩小。至于何时实现这一点,还取决于中国的旅游学者是否愿意付出努力去应对成为国际学者的挑战。

(作者系该校教授,博士,注册规划师,Tourism Geographies主编;杨昀译;收稿日期:2013-11-14)

一个旅行学者眼中的中国旅游研究

Geoffrey Wall

一、前言

评价或检验一个论断是否准确,通常是通过检验或驳斥该论断的理论或事实依据来进行。但由于我不懂普通话,我并不能得到评判中国旅游研究的证据。虽然我读了很多中文论文的英文摘要,但这些摘要的翻译技巧还尚不成熟,并没有让我真正增进更多的了解。我曾和许多经验丰富且胸怀大志的中国研究者一起工作过,并阅读了许多在中国旅游学领域快速传播的学术著作的英文译本,其中有些是由中国学者独立或合作完成的。我也和许多中国研究生一起工作过,并对他们的研究准备工作和研究方向进行评估。我个人在中国的研究多以和本土学者合作而进行,我深深得益于众多年轻学者的努力勤奋以及他们优秀的学术能力和洞察力。我还参加了一些规划项目,这样的经历使我能够观察到一些学术研究是如何实施和应用到实践中去的。尽管如此,我很清楚自己知识的局限性,因此,我对中国旅游研究的评价的某些观点也许是肤浅的,甚至是错误的。在阅读接下来的内容时,恳请各位记得这些话。

由于旅游业的迅猛发展,旅游研究视角各异,良莠不齐,以爆炸之势覆盖中国乃至全球。与此同时,国家的本土研究视角越来越多地被西方研究视角所取代,越来越多的研究学者投身于西方主流学术的研究中去。然而这种人员流动是不对等的,中国学者凭借语言的优势可以有机会在西方进行长期学习访问,而西方学者却很少有机会用同样的方式在中国进行学习和研究。在中国,费用问题抑制了西方文献的迅速推广,西方学者也很少能阅读中国文献,如此一来,中西两方的文献和成果便仅剩有限的交互部分。通晓中英文的中国年轻学者及一小部分资深的西方学者正在填补这道鸿沟,对于前者来说有些不幸,他们不得不花费大部分时间来理解和消化西方文献,并把中文文献融入他们在西方学术界进行的工作中;而对于后者,他们经常充当有名望的海外读者来帮助中国学者在英文刊物上发表文章。然而这些文章更多地注重编撰而非实质上的内容,作者没有把精力放在研究设计及数据的获取和分析上,一些人甚至从未去过他们所研究的地方。但幸运的是,很多完成学业返回祖国的中国学者和那些选择留下的人仍然保持着联系,如此便能加强信息互换,从而助力于填补两者间的裂隙。

二、研究重点

研究重点这一章下设两个副标题,“方法”指所采用的研究方法,“解释”指的是对研究问题的阐释。

方法。在我的印象里,中国大部分旅游学术期刊上的文章都是概念性的,也就是说,他们讨论概念、概念间的关系以及可变因素,并在资料数据极其有限的基础上得出结论。那些应用于文中的资料和数据,常常不是由研究者根据其需要研究的具体问题而收集的,而是使用与当前问题仅有部分联系的二手资料(常见的官方资料——比如时下流行的面板数据),结果造成了研究分析的粗糙完成,缺乏深层次的理解,并掩盖了某些特定情况的特殊性。

在西方学者逐步评估定性研究方法的价值、同时更多地使用混合研究方法的时候,中国的很多年轻学者却常常使用定量研究方法,并没有思考这种方法是否是研究他们手头问题最好的途径。这是一种科学主义,力求引人关注而非启发灵感,结果却常常因为得出一些并不是有理有据的观点而使研究者感到困惑。虽然这种观点是通过无需复杂甚至有时是不合时宜的统计学方法得出的,但很多时候使用非常复杂的方法分析质量极差的数据资料,只能得到精确的错误结论。由此得到的教训是,重点应放在资料的质量及信息的针对性上,并以此为基础得出研究结论。

资料的可用性也影响着研究问题的性质。比如说,有大量讨论概念的中国著作,如环境的影响力、承载量及可持续性,但几乎没有中国旅游研究学者真正地涉足该领域,考量环境制约因素,例如空气质量和水质量,植物类型及其分布,或是野生物种的分布等。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在特定领域对于经济影响力的细节研究。这一现象限制了观点的深度,也约束了超越概念性研究的学术活动。

解释。对研究结果的意义和内涵的解释常常难以表达。读者常被告知研究工作具有实践和理论意义,却总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我把该问题部分归咎于等级现象,在这种情况下,年轻学者被植入的思想是被动地吸收和学习,而非质疑。年轻学者若驳斥这种思想,表达自己的见解,是有悖常理的行为,还会挫伤年长学者的自尊心。从学术角度来说,在理解当下著作困难的情况下(如前文所述),是很难取得成果并使概念成形的。

当然,以上的观点是可以广泛应用的,并不仅是针对中国的旅游研究学者,但我想他们在本文中尤为突出。我主张的建议有以下几点:(1)重点应更多地放在以观察或实验为基础的研究上,并开展精心计划的实地考察工作。(2)用更加开明的态度接受研究方法的多样性,以保证方法适用于所研究的问题,而不能假定所有研究都必须有定量研究的优势。(3)研究结果的阐述和说明方面更需要齐心合力。“那又如何?”常被视为一个不礼貌的问题,但却是一个有针对性和深入性的问题。研究结果的重要之处在于习得的经验教训,而不仅仅在于统计测验的重要性,而且许多论文的撰写都需要它。与之相关的,我常对那些以局限条件为支撑的案例研究,而没有贡献意义的结论的论文失望。在我看来,局限条件更适合作为方法讨论的一部分,并且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能在论文的结尾处重申,并为今后的研究提供机会。

三、学术和规划实践

虽然我与大学的高级官员进行过讨论,我们的聚焦点在相似的话题上,尤其是在关于公共资金的重要性和依赖性的财政问题方面,但是在学校和政府部门的关系上,中西方在各个方面都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在西方,研究者的独立性是受到高度赞许的。尽管一些人会作为顾问参与到实践项目中,但这不是必须的,有些人甚至因此遭到同事的冷眼。此外,他们批评的言论自由是受到广泛保护的。在旅游实践项目中,研究生(他们在运作过程中着实做了不少研究工作)应该寻找他们自己的研究题目,其实践意义可以较少考虑,尤其是在初始阶段。

相对地,在中国,成功的研究者往往高度参与合作性研究,并受到政府部门不同程度的赞助支持。大部分的研究工作实际上是由研究生来完成的,虽然他们本身只是研究工作的助理。他们的论题研究或许是他们在规划实践过程中的一项成果。

矛盾的是,以大学为基础的研究团队间的紧密连结,在互通研究信息的旅游规划中却很难实现,于是出现了一道理论和实践间的鸿沟。那些教授研究方法的人,很少把这些方法严格运用于实践中去。我在中国参加的规划实践中,并未收集到新的资料,而且他们也没为当地居民发挥有意义的作用。他们更愿意高度依赖于耗时耗资的景区游览,根据地域的大小花费一周或一个月,并与当地官员召开临时会议。其狭隘的聚焦点仅在于旅游产品上,而判断根据也许只是对一个潜在市场的简要概括。其肤浅的评估仅仅是基于某种经济、环境、社会文化的影响。这种现象在发生变化,但进展缓慢。大多数规划并不是公开的,并且大多利益相关者毫不知情,甚至无法查明真相,规划的贯彻实施也就难以保证,监督工作也未必能实现。

如此看来,虽然形式和原因不同,但西方学术界研究和实践间的鸿沟在中国也是存在的。

四、结论

与中国学者的交流使我获益匪浅。我比我的同胞还有合作伙伴更多地游历了这片幅员辽阔而且丰富多彩的土地,新的环境和思考方式使我对于国内外的旅游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而且我还从许多中国学者的努力工作及我们之间的友谊中收获颇丰,我们的通力合作为旅游做出了一些学术贡献。我曾在别的地方提过我不指导研究生,而是我和他们共同研究,如今我依然坚持这一点,尤其是当研究工作在另一个国家和另一种文化氛围内开展的时候。不过,正如我早期在印度尼西亚的工作,我的目标不仅仅是增进对中国旅游的理解,而是通过运用中国的范例,来提供更加具有普遍适用性的见解。

中国旅游历经了25年的巨大成功,但我并不认为这是拜旅游学研究所赐。正如我所说的,国际旅游正在呈下滑趋势:一方面,也许是受经济危机的影响,或是日益恶化的环境质量的影响,亦或是因为旅游消费价格的竞争趋势的影响,而一大部分日本游客的减少是受政治走向的影响。另一方面,国内旅游要忍受中国传统节假日的交通拥堵问题,日渐严重的空气污染不再局限于城市而是覆盖了大面积的农村。这些迫在眉睫的旅游问题需要研究工作来提供解决方法。然而,这不仅仅是旅游带来的问题,学者们应该把这些问题同其他问题联系起来。如此说来,在中国或其他地方,未来的旅游研究将不仅依靠于旅游研究学者如何成功地使其他研究者或一大部分利益相关者受益,更要在某种程度上关注那些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而旅游问题也许是其中的一部分,同时也是解决方案中要考虑的因素之一。

(作者系该院教授,博士;孟凯译;收稿日期:2013-10-08)

中国旅游研究的“视野”与“视角”

黄松山

首先进行概念辨析与界定。研究视野为研究者群体或个体研究问题的关注面与覆盖面, 而研究视角为研究者群体或个体在研究问题时所采取的立场及由此所导致的分析问题及解决问题的角度。从知识社会学的角度看,研究视野和研究视角均受研究者所处社会文化环境、制度要求,研究者受教育背景、所接受的既有学术训练、社会价值观,研究者个人价值观、学术研究传统、范式及方法论等多重因素影响,但不能将两个概念等同视之或混淆使用。

将“视野”与“视角”这两个概念应用于讨论中国旅游研究现状及进展,有其现实意义。涉及议题包括:中国旅游研究目前的视野是什么?需要什么样的视野?我们应如何看待与评价研究者在中国旅游研究中所持的不同视角,特别是本土文化视角?在探讨这些议题之前,还需对中国旅游研究做一概念界定。目前,中国旅游研究不仅涵盖中国国内旅游学者的研究,还包括众多国际学者对中国旅游发展问题的研究。最近笔者(Ryan & Huang, 2013, chapter 19)对中国旅游研究在英文语义环境下进行了必要的概念界定。广义的中国旅游研究应该包括位于中国内外的研究者对关系到中国及中国人(华人)的所有旅游现象及问题的研究。这个概念的内涵和外延都很大,不仅将中国旅游研究的地域范围全球化,还将参与中国旅游研究的学者群体全球化。但对于中国大陆众多的旅游学者来说,中国旅游研究的概念可能是偏于狭义的,即中国内地旅游学者对中国内地发生的旅游现象及与中国内地居民相关联的旅游现象(如中国公民出境游)和问题的研究。为便于讨论,本文采用中国旅游研究的狭义概念。

在笔者看来,中国大陆的旅游学者天然地形成了一个研究中国旅游问题的研究者群体,这一研究群体在研究视野和视角上与在中国大陆之外学术机构工作并研究中国旅游问题的学者群体有很大的不同。因此,有必要对中国大陆旅游学者的研究视野及视角,在与国际旅游学界所呈现的研究视野与视角的对比中进行讨论。

从学术研究发展和变迁的角度看,中外旅游研究发展总体上决定于不同环境中的旅游产业/行业发展的知识需要。21世纪初以来,随着中国出境旅游的迅速发展,中国旅游全面融入全球旅游大格局并成为发展的领军力量。在这一时代背景下,中国旅游发展中的问题,自然引起全球范围内旅游学者的关注和研究。对中国旅游研究的全球关注与参与,将是大势所趋。这一趋势可以从主要国际旅游学术期刊上越来越多地出现研究中国旅游的文章中得以验证。我相信这一发展趋势将会加速度地改变中国内地旅游学者群的研究视野。

在这样一个大趋势下,我们仍需紧密关注中国内地旅游学者群的研究视野问题。我重点谈三个方面:一是研究视野的国际化,二是研究视野的制度约束,三是研究视野的知识导向。研究视野的国际化指中国旅游研究必须纳入国际旅游研究的公共平台。中国国内的旅游学者必须意识到,旅游研究的公共知识平台正在加速全球化和一体化。即使是中国本土化的旅游研究问题,也要放在全球化公共知识平台上进行研究,否则研究的贡献和知识价值将会大打折扣。如果中国内地的旅游学者在研究中忽略国际旅游学界的相关研究,其研究的知识基础是残缺的。因为只将研究立足于中文文献或中国国内旅游学界的研究进展,可能错失较为丰富的国际旅游学界的文献,甚至重复研究已有成熟答案、不是研究问题的问题,造成研究资源、人力、物力的浪费。笔者发现,大多数的中文旅游学术文章对所探讨问题的国际学界文献掌握不够,视野过于局限于国内学者群的文献。这一格局需要中国内地旅游学界去努力改变。但必须指出,少数内地旅游学者,包括一些新生代年轻学者,已经在研究中非常注意全面关注中英文文献,而不是只关注中文文献,这是非常可喜可贺的事。这些学者将自己的研究置于一个国际化的知识平台,这样一个视野决定了研究的起点和价值。这些学者中不乏将自己的优秀研究成果在国际学术期刊上发表的。有国内学者曾指出,中国大陆旅游学者群对国际旅游学界的贡献不足,难以与中国台湾和韩国的旅游学者群毗比。我想,部分的原因是中国大陆的旅游学者群的国际视野不够,研究视野过于内敛,不够外展,而大多数中国台湾和韩国的旅游学者的研究视野是较为开阔的。

比较中国内地和中国台湾、韩国旅游学者群的研究视野及国际学术贡献,让我们不得不反思一个国家的学术制度对学者群体的视野与学术行为的影响。不可否认,国家学术制度是影响学者行为的一项重要变量。 在国际学界,不少文章指出国家的研究评估体系和标准(如英国的RAE和澳大利亚的ERA)直接对学者的研究行为产生影响,并导致对不同学科学术发展的影响。相比之下,在国内旅游学界,除极少数学者在文章中间接涉及学术研究的制度约束外,鲜有这方面的探讨。这可能部分地决定于中国的国情和政治制度,学者的学术思想发挥有一定的边界。中国内地学术制度的改革和发展,也将影响到国内旅游学者群的研究视野,进而改变中国旅游研究的版图面貌。笔者观察到,中国内地一些高校对学术人员在国际SSCI期刊发表文章的奖励制度已开始对中国国内旅游研究成果走向国际学术平台产生直接的推动。这是一个学术制度对研究正面推动的例子。制度对研究的约束体现在多个方面,其中包括对学者视野的制约。建议国内同行对此多一些内省。

我认为,研究视野的制度约束可能涉及一个研究的价值导向问题。从理论意义上讲,学术工作是知识创新活动,其终极目标是“求真”。但在现实中,学术活动作为人类高级智力活动,不可能完全做到价值中立、完全求真,不可避免地要服务于一些人的价值观,而排斥另一些人的价值观。也就是说,学术活动不可能完全中立于人类社会价值和政治体系之外。即便如此,认识学术工作“求真”(truth seeking)的价值导向意义重大。西方国家自文艺复兴之后的学术传统,基本上是建立在这一价值导向基础上的。相比之下,中国国内的制度环境,可能形成对学术活动知识导向的众多干扰因素。如有学者指出,国内旅游学者在研究选题上更多地跟随和诠释政府政策,从知识创新的角度选题的意识不够。

以上是对研究视野的讨论,总结来说,国内旅游学界的研究视野需要进一步外展和开阔,伴随研究视野有许多问题值得内省和反思。关于研究中的视角,我的观点是中国内地的学者无需因视野开阔的要求而放弃自己的文化视角。相反,他们应该进一步认同自己的文化视角并敢于采取一种不同的研究角度。我的观点基于我对国际旅游学界的观察。国际旅游研究界的已有理论和知识模型基本上是在西方文明的价值观体系和科学研究范式框架下建立起来的。这些理论和知识模型,不经过中国这样的东方文明价值观体系和文化制度环境的验证或反证,很难说是人类普适的知识体系。中国目前旅游业空前发展所带来的纷繁复杂的行业现象,加之中国经济、文化、社会制度不断变迁这一时代背景,使中国成为旅游研究的一个重要场景(context)。中国旅游业对世界旅游业的关联带动,特别是中国出境游的发展在众多西方目的地国家中所形成的完全扭曲的旅游主客关系,将为国际旅游学界提出更多的围绕“中国”的旅游研究问题。从多个角度分析,未来的中国旅游研究将不仅仅是中国国内旅游学界的自然关注和使命,还将是国际旅游学界的重要任务。这一时代发展的趋势要求中国本土旅游学者更多地在国际学术平台上从事学术创新活动。因为中国的旅游问题和现象发生在中国特定的文化和社会制度环境中,从东方文化视角对这些问题和现象的研究和诠释可以更有效地补充我们对一般意义上旅游发展的知识。如果中国本土旅游学者能够有更为开阔的研究视野,并保持自己的研究视角,他们将拥有东西方两个学术传统和知识体系,并成为未来旅游知识创新的主力军。

(作者系该院高级讲师;收稿日期:2013-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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