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抒
2014年8月,我和朋友从巴黎南下,想到普罗旺斯的小城住上一段时间。在阿维尼翁下了火车,当地一位资深的花艺老师开车接上我们,“要真正体验一下普罗旺斯式的生活?我有个好地方推荐!”她使劲踩了一脚油门,20分钟后,我们的车停在一家名为“Mas du juge”的民宿门口。在法语中,mas是指“农庄”。
我被古老的石筑房屋、广阔的庭院、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以及大片的橄榄树林所吸引,女主人Sophie Vulpian从棕色的木门里迎出来,手脚利索地帮我们卸了行李,她有一头钢丝般蓬松的头发,笑声爽朗。
这是一个古老、幽静的庄园,由于有大片树木环绕,即便在正午时分也非常凉爽。在宽敞的客厅与客房里,随处可见一个白胡子绅士的老照片,Sophie告诉我,这位绅士是她的祖辈,法国著名诗人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尔,他1830年在这座房子里出生,并在这里度过了整整25年,也正是这段生活赋予了他灵感,让他写出了后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一系列美妙诗歌。
45岁的Sophie是土生土长的普罗旺斯人,对传统文化有着非常敏锐的嗅觉。得知我来自中国,她兴奋地向我询问中国属相的算法,算出自己的属相是鸡,她挑起眉毛:“我很幸运!高卢雄鸡正是法国的象征!”
Sophie的祖父是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尔的远亲,因为担心这位诗人的故居会落入不珍惜的人手中,他特意买下了这座农庄。Sophie年幼时住在阿维尼翁,有时候会到农庄度假,“我第一次到农庄的时候有些害怕,房子太大,有一股老旧的气息,不知道打开的门后面会有些什么。后来渐渐熟悉了,越来越被它吸引。这里的陈设简单,但是很温馨,在书桌和床边总能发现一些有趣的小细节,长大之后才明白,那些是很诗意的生活装饰。”像很多法国年轻姑娘一样,Sophie后来在城市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穿行于阿维尼翁地铁的人海之间。得益于法国众多的公众假期,她几乎跑遍了希腊、意大利、北欧,以及法国的其他城市。瑞典的一次旅行,改变了她的人生。
“北欧一直是我很向往的地方,特别是瑞典的拉普人居住区。我梦想看到极昼时明亮的夜晚,看到‘夜晚的阳光’。”Sophie瑞典之行的第一站是斯德哥尔摩,参观诺贝尔博物馆时,在一些诺贝尔奖获得者的照片中,她惊讶地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诗人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尔。“那一刻我才真切地意识到米斯特拉尔在他的年代对世界的影响。也正是那一刻,我决定要做一些什么,让大家能更加了解这位诗人。”旅行归来,Sophie辞去已经做了15年的稳定工作,回到祖父买下的那座农庄。
Sophie还原了米斯特拉尔的生活环境,让昔日的“诗歌摇篮”再现普罗旺斯。作为一个诗人,米斯特拉尔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吟诵诗情画意的浪漫情郎,而是一个阻止普罗旺斯传统文化和语言随着现代化的侵袭而消逝的战士。为此,在后来的旅行中,Sophie特别留意收集诗人生活的那个年代的一些特殊物品,比如为了防老鼠而钉在墙上的储粮架,18世纪末期普罗旺斯特色的服装、鞋、饰品、家具等。
Sophie拿出一本灰绿色的诗集,站在窗边,为我诵读了一首米斯特拉尔的诗,抑扬顿挫的声调让人陶醉,但我几乎听不懂那语言。“这是普罗旺斯语,在普罗旺斯地区通行的一种传统语言。”和法语相比,普罗旺斯语更接近于加泰罗尼亚语或是西班牙语,它本是一种沉寂已久的古老语言,正是由于米斯特拉尔坚持不懈地以普罗旺斯语进行创作,歌颂故乡美丽的山川风物,使得这里的古老文化在文学中得以复兴,变得鲜活,这是当年欧洲文坛的一件大事。为了表彰他的创作成就,法兰西学院曾4次向他颁奖,法国文学院授予他荣誉十字勋章。1904年,由于“他诗作的新颖的独特性和真正的灵感,忠实地反映了自然景色及其人民的乡土感情”,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我和同伴相视而笑,我们此行正是想要体验真正的普罗旺斯式生活,这下真是来对了地方。相隔百年,依然能看到普罗旺斯传统的生活习惯,不能不感谢米斯特拉尔对这片土地的守望——以诗歌的方式。
让Sophie高兴的是,如今农庄开始陆续接待慕诗人之名而来的游客。她非常看重每一个来到民宿的客人,虽然自己旅行的机会变少了,但和旅人们的交流,让她的“旅行”仿佛从未中断过。前段时间Sophie接待了一位来自韩国的大学教授,他只身一人千里迢迢来到法国,就是为了了解米斯特拉尔是如何为了保护普罗旺斯的文化而战斗的。“我没有想到,米斯特拉尔在当代仍然能作为一个保护文化的模范,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也有人知道他、想要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