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
嘉夫哥是垦丁一带远近闻名的老江湖。
他混江湖的年月有多久?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就掏了妈妈兜里的600块钱离家出走,环游台湾去也。仗着自己那张走到哪儿都讨人喜爱的萌娃脸,那次旅行硬是持续了两个多月,直到被警察叔叔抓住。回想起那次旅途,他说“哪里都好玩,没有人管,自由最好玩。”
25岁的时候,嘉夫哥迷上了潜水,他辞掉工作,在世界各地的深海里泡了3年。海底的世界和海面上的完全不同,人在水里可以像鱼一样,眼里看着的是五彩斑斓,但回归的是内在的心。水里有多美,就有多危险,嘉夫哥说这个规则在大自然中是通用的,比如漂亮的男人、女人也是一样。他曾沿着一片峭壁下潜,潜入40米深的时候,景物开始褪色,到50米深,世界成了黑白的。“当我看到身边的一切变成黑白的时候吓坏了。这过程像爱丽丝的梦游,一切都是不知不觉的。水下每深入10米,就是一个大气压,当时我身上承受着5个大气压,随身氧气不够了,我却只能慢慢地浮上去,稍有不慎,后果严重。”他还曾进入菲律宾的一处“二战”遗骸潜水场,海里都是打沉的飞机和船舰,“潜下去,就好像穿越回了二战激烈的战火里,简直让我无法呼吸。”
积攒的钱花光了,嘉夫哥混回台湾的海,从绿岛、兰屿,潜至垦丁。
那时候还没有《海角七号》,垦丁还是个穷乡僻壤,只有几家海鲜店,店里的阿叔会拿出硕大的龙虾招待远来的客人。这里海水湛蓝,山色苍茫,怎么能没有个像样的露天酒吧?国外的旅行经验让嘉夫哥看到了垦丁的潜力,他决定留下来。
嘉夫哥买了一匹马、一艘船,在一处牧场里布置了一个嬉皮士的家,有狗,有羊,有成堆的靠垫,每个角落都可以睡觉。台北的朋友南下垦丁透气,他就在轻薄的雾里骑着马去迎接,一帮人在院子里布置了一套鼓,没事就在那儿玩音乐。混迹这个嬉皮院落的浪人里不乏日后的大腕,比如陈升、伍佰、任贤齐,以及索尼台湾的某一任总监,“他们有个性,好强,懒惰,但都是聪明人,会用最简单的方法完成梦想。这些人每天聚在一起,院子里吵得像鸡窝一样。”
这个地方像是嘉夫哥从印度搬回来的。他对印度的奥修村念念不忘,在那儿他碰到了一群反文明的“神经病”,各个唯我独尊,觉得自己是神,他混迹其间,很快蹿红。“那是一个让你能特别自由地做自己的地方。”生命只能有一条路吗?你和蜜蜂和蚂蚁有什么不同?你怎么能认识自己而走出自己的路?在旅途中,接受不同的文化,不断推翻自己,才有可能对自己、对世界有更深入的了解。旅行需要觉知,要能透过事物的表面看到本质、看到真实。中国人身边有太多高压线,有各种行为规范做约束,什么都不敢触碰,“其实单一是不对的,平衡才是真实的。”
垦丁是个懒散的天堂。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一点微薄的钱,足以吃喝玩水晒太阳,遇到当地人,喊一声大哥,不愁没有酒喝。但人还是要给自己一个定义,懒散日子过久了,嘉夫哥决定回到都市。“以前的旅行,游走山水,是地点和人物的不同,现在要往内心走,想给自己一个定义。”他做了“优人神鼓”的顾问,还跑去开发了台东的渔人码头项目,做了十年的创意总监,后来带了一个五星级饭店的老板回到垦丁,策划了一个“电音包子铺”,由胖子演员戎祥代言,楼上有乐团演出、DJ打碟,楼下卖包子。包子铺火爆得不得了,一天能卖一万个包子,店门口塞车不断。“出发点很重要。我爱玩,喜欢混迹酒吧,如果它们不好玩,我就想自己做。先前旅行的过程告诉我,旅程中不能乱花钱,吃包子可以节省成本,可是吃包子也可以很high,可以做得很好玩。”
20年过去了,嘉夫哥从垦丁大街混到南湾,之后又到了恒春镇。游人的脚步不断深入,他则节节后退。恒春的“旅行公寓”是他的又一个据点,这个镇子正走在由清静向喧嚣过渡的路上。
旅行公寓通体黄色,墙上装饰着手绘花纹,往恒春镇的中心一扎,四下里链接着警署、邮局、汽车站,像个信息集散中心。这间民宿大部分时间由小楷打理,他手脚修长,皮肤黝黑,有一条形影不离的硕大爱犬。嘉夫哥说第一次遇到小楷是在面馆,他看到一个痞子走进来,举止形态活像自己年轻的时候,这小子买了个农用拖车,在镇上卖芒果冰,五分钟前卖80块,十分钟后就卖到120块,头脑灵光得很。小楷长得很像台湾明星阮经天,常见他和住客们聊天,笑成一团。
旅行公寓里的住客,大部分是长租客,他们把公寓当作自己的家,按照自己的心意布置房间,随便推开一扇房门,什么样的奇葩物件都可能见到。这里住着来垦丁酒吧讨生活的摇滚乐手、花了二百万台币去变性的人妖歌手、循规蹈矩的公务员、家财万贯的低调富二代,还有一个神秘孤僻的大叔,住了整整一年,没和嘉夫哥说过一句话,房客们私下揣测着他的身份,给他编了各种各样的身世故事。
“旅行公寓已经住过至少几千人,像是漂泊人的港湾,他们追求无所事事,有梦想但可能一时做不到,荒唐了一辈子交不到朋友。而旅行公寓包容着这一切。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每个人都应该看到自己。”嘉夫哥走过菲律宾、越南、印尼、泰国、印度等国家,他印象最深的是克什米尔。在那里的镇子上,他发现欧洲游客一到晚上就用报纸包着什么东西,朝同一个方向走,“他们带着的都是酒”。他一路跟踪,来到一个布满碎石的断崖,尽头是个6平方米的小店,有一个不问世事只顾打碟的DJ老板,空地上生着两堆篝火,一个热着奶茶,一个煮着咖喱,地上有一盆米饭,丢下5元即可自取。人越聚越多,足有上千,来自世界各地,但不需要语言也能沟通。他们从旁边的森林里捡来枯枝,各自升起篝火,听着音乐,时不时就有一瓶酒传到你的面前……从傍晚直到凌晨。“自在,这也是旅行公寓的核心。”
“音乐和美术很重要。”嘉夫哥坚持把这些元素贯穿在这旅行公寓的边角,墙上的涂鸦都出自小楷之手——其实镇上大部分民宿的涂鸦都是他画的。“旅途中,艺术总是能直击人心,还有人和人之间的互动,能满足旅人的需求。”旅行公寓应该算恒春最便宜的民宿,“要给大家省钱,旅行要是那么贵,穷人和学生怎么办呢?”嘉夫哥曾经设计了一个旅行学校,在垦丁的一个高级酒店,教孩子们怎样用最少的钱去做最棒的旅行。他认为旅行是绝佳的成长方式,考验机智和勇敢,应该学会金钱的用法以及如何不让危险近身。他告诉孩子们要有自己的判断力,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闲暇时,嘉夫哥会穿着人字拖在公寓门口的木廊边溜达,和租客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生活可以很宽阔,你要自己走出去经历一些不一样的,你才知道自己的边界,知道怎么规划,怎么让自己舒服。当你能够欣赏大自然的美,你就不会有很僵化的标准,可以随遇而安。在所有的宗教里,我只相信一件事:经验。这也是旅行的重要性所在。如果没有那些体验,只敢在自己安全的范围内行事坐卧,只在想象之中生活,你会发现没有人会照你的意思行事,你所拥有的是不断的失落,而离开真实太远;就算你掌握了所有,也会变成狂人,自负的狂人,又怎么可能快乐?”
如今,嘉夫哥最爱的旅行目的地由海洋变成了高山。海里的鱼五彩美丽,好像看马戏团,而山有很强的宗教感,像人心里的定力,“人到了一定年龄,需要有这种力量,才能走向未来。”
对于旅行公寓,他决定要给它更多时间,更多留白。“很多事情你规划好了,只是你要的味道,而把客人屏蔽在外。我想让这个地方慢慢成长,让每个客人都留下他的一棵枝、一朵花,留下他的味道在这里。酒店是中规中矩的,但我的公寓没有定性,我有耐心等待它慢慢长成自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