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那可

2014-01-13 09:39_
读者·原创版 2014年8期
关键词:雪碧老实人女朋友

文 _ 淡 豹

我的朋友那可

文 _ 淡 豹

那可是我的朋友,一名在纽约工作、年近30岁的单身男青年。我在芝加哥读文科博士,那可在纽约上班写程序,我们之间毫无交集。能相识,缘于他在网上贴出的一系列介于日记和小说之间的文章,我读到后,觉得他写得很好,有一次去纽约就找到了他。

那可文章的特点是:动不动就悲痛欲绝。他擅长淋漓尽致地描写自己的各种负面情绪,让读者感到:“哦,原来有人比我心情更不好!”读完就开心了。那可的文章虽然情节各异,故事发生地不同,但全是以第一人称叙事。

文章里呈现出的那可是这样一个人:喜欢跑步,有时会参加马拉松;喜欢旅游,经常去世界各地晃荡,还是一副怀揣万金却很低调的架势——兴许他去哪儿都吃三明治,可至少买得起环游世界的机票。但无论他写纽约、东京,还是伊斯坦布尔,是写找工作、长跑、养狗,还是参加朋友聚会,都明里暗里地透出一种“找不到女朋友好苦恼”的忧郁。

那可长期找不到女朋友这事,客观上让人有点纳闷。目前纽约市年龄在20岁到34岁的居民中,53%是女性。若把巨大的纽约市分解成一个个小的单位来看的话,数字就惊人了:在曼哈顿区及年轻人聚居的布鲁克林区,明显女多男少,而在曼哈顿中央公园旁的上东区,年轻单身的女性数量则比男性多出几乎整整一倍。

要是单说年轻华人男女,那纽约简直是中国男生的福地。坊间流传的说法是,美国西海岸的中国男生最难找女朋友,因为这里未婚男青年的比例奇高。有个从清华毕业、在硅谷上班的男生说:“硅谷比国内理工科大学还残酷。”而纽约的情况恰恰相反:读书的、做艺术品经营的、在银行和律师事务所上班的、拍独立电影的……处处是有吸引力的单身中国女孩。总之,身在纽约应该特别容易找到女朋友才对。

但那可就是找不到女朋友。我分析出的原因是:太丑。

第一次与那可见面是在10月,这个时节纽约天气很好,叶子不急于入秋,仍绿得饱满,惬意地与金色的阳光调情,中央公园湖面清幽,有把人吸进去的魅力。

那可身高1.9米有余,我头回见到他时,觉得他确实很高,在小树、旋转门、街上行人这些客观参照物的映衬下,那可明显高出一大截,但单看他却又并不显得高。

按说初次见面应该多聊天,但我心中念着“为什么实际很高的人看起来不高”这个《十万个为什么》未能收录的问题,既无心聊天,也顾不上欣赏纽约的秋色。跟在那可身后走了一会儿,我细致观察,光速思考,终于得出了结论:此人头太大。

于是,刚认识他7分钟的我直言道:“那可,你头太大了。”

他一怔,旋即聊起了其他话题。我既已解决了心中的大疑问,便开始心满意足地听他谈公园历史、坂本龙一、金融业前景等有格调的问题。直到后来我们坐下,我再次观察分析,又忍不住说:“那可,我发现你肩膀窄,可能是这个原因让你的头显得格外大。”这次他充耳不闻。

通过这件事我发现,那可这人宽容、脾气好。这个优点一方面让人更为其找不到女朋友而悲伤,另一方面也助长了我在关心他的个人问题时不断揭其短的恶习。和那可熟了以后,我和他谈了我对他找不到女朋友这一困境的想法。

我说:“那可,我觉得是因为你太丑。”那可说:“但我也不是最丑的。你看某某和某某,比我还丑。”我说:“真有自信,幸亏你个子高。”那可说:“对吧,我也觉得女孩应该喜欢个儿高的,这是个优势。”我说:“不,是一般人看不清楚你有多丑。”

我还告诉那可,他应该设定一个难以满足的选女朋友的标准,这样朋友们就不会觉得他是因为丑而找不到女朋友,而会认为问题在于他定的标准太苛刻。

说实话,我一直在自我反省,觉得自己欺负那可有点过分。反省带来的罪恶感让我决定以后再也不打击那可了,我要认真帮他物色女友。

今年5月,那可从莫斯科旅行回来告诉我,在红场的长凳上,有一个叫尤莉娅的俄罗斯女生搭讪他,他感到“很长自信”。我心头一喜,问他有没有约人家喝酒——我不了解俄罗斯,但在美国,约女孩子去酒吧喝一杯,是表达好感的方法和约会的必要步骤。

那可说:“尤莉娅主动说我们一起喝一杯吧。”我追问:“太好了!后来你们去了什么地方?有没有带她回酒店?尤莉娅漂亮吗?”那可娓娓道来:“她说喝一杯,我说好,然后尤莉娅带着我走到红场旁,她买了一瓶雪碧,给我买了一瓶可乐。原来‘一起喝一杯’就是喝这个!”

后来,尤莉娅喝完雪碧就回家了。我失望地问那可为什么不约尤莉娅去酒吧,他告诉我两个原因:第一,他隐瞒了旁边还有一个新加坡男人,一直是他们仨一起聊天的事实。第二,“关键是我太困了,所以要回酒店睡觉了。”

我从哀其不幸,变成了怒其不争。“困了就告别主动搭讪的女孩子,你这样还能找到女朋友吗?”我责备那可。但他仍旧沾沾自喜:“主要是尤莉娅太差劲了,光喝雪碧,也没有主动找我去酒吧。但是她夸我英语讲得好,我觉得自己像内布拉斯加州土生土长的!”

在有关英语的得意中独自回到酒店,旋即睡倒在床上的人,找不到女朋友,恐怕是老天安排的命运吧。那可的乐观主义像伏尔泰的小说《老实人》中的主人公“老实人”一样——“老实人”坚信自己身处“有万千可能的世界中最美好的地方”,也相信“结局永远会是美好的”。他浪游欧洲,看到无数人陷于穷途末路,战争鼠疫、饥饿灾荒席卷大地,可他仍然一味向往着遍街黄金、地上铺满钻石的“黄金国”。最终,“老实人”在现实的不断打击下,放弃了乐观主义,意识到并无注定的幸福,人还是要靠每日的劳动,通过“种自己的田”获得微小的和谐与幸福。也不知道我长期处于求偶状态但懒于行动的朋友那可,什么时候才能像“老实人”一样顿悟,真正开始求偶呢?

图/元熙

淡豹,人类学博士生,以琢磨人为本行,现居美国广阔的中西部大草原中心的“风城”。她惦念家乡的亲人和食物,为美式脱口秀哈哈大笑,在学院中做知识的信徒,贴近历史,观察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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