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穿过流水
春眠不觉棋中意
文 _ 穿过流水
记忆依旧清晰,可其中熟悉的人却已不再是从前的样子,那时那刻也早已回不去。
从威尔明顿到北京,经历了连番转机的格非表哥显得有些憔悴。因为家里发生变故,格非休了长假回国帮忙。一起吃饭时,他没有过多谈论家里的事,只聊了聊北京的气候,问了问我的工作,不咸不淡。隔日晚上下雨,他发来一条短信:“夜阑卧听风吹雨,时差难倒怎么办?”在那一刻,我才隐约看见一点他从前的样子。
格非从小异常聪明,象棋下得极好,不仅教他的外公,就连少年宫里拿过国家大奖的老师,那时也无法赢他。我是因为经常看他和外公对局才学会的象棋。和格非下棋,他总让我车马炮三子,即使这样,平局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更不要说赢他。别人举棋不定,皱眉凝神,格非则向来波澜不惊。平时兄妹们嬉闹,在家闯了祸,砸了瓷器或将鸡蛋摔碎,我们都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好,他却一边忙着俯身帮阿姨收拾,一边向我们挥挥手:“你们去玩吧,我和外婆说。”
中学时格非成绩很好,下午常到学校后面的竹林看几小时闲书。假期,全家去老家的宅子小住,一天晚饭后,他对表姐说:“你不是羡慕《红楼梦》里‘寒塘渡鹤影’的那个桥段吗?走,我发现了一个差不多的好地方。”于是我们溜到院子外的小街上,顺着石砖墙壁走了半小时,循着百余台阶,来到一个三面环湖的亭子边。彼时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将四周照得缥缈朦胧。格非敲了敲身旁的槐花树干,花瓣窸窣落下,洒在肩旁和指间,如临红尘十丈。我们正惊艳时,他从包里翻出象棋和清凉油,硬拽着我下了一局,身旁草叶清幽,头顶星空朗朗。
大学毕业后,格非留在一家三甲医院当医生。因为不喜欢有内部开药指标,遂擅自辞职去美国读书。舅舅得知后勃然大怒,几乎不给他提供任何经济支持。后来听说,那段时间格非经常去教会,不仅是去祈祷,还是为了教会每周提供的免费面包。难以想象在家过惯了舒坦日子的他,竟过得了那样艰难的生活。毕业后,格非被公司派回国和一家研究所的人一起做合作试验,不日转岗做销售,天天吃饭喝酒应酬不断,凭着昔日关系和渠道,签了不少单子。后来回美国总部,他升到了不错的职位。但从那时起,他的象棋就再也没有赢过我。下棋时,他时不时有些游离,接几个工作电话,回几封邮件,心思不在棋盘,棋路失了章法,灵气全无。
他不再和我们谈风论月,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最终他娶了现在的嫂子,一个能真正帮到家里的女人。
春节期间,一位远亲对我说:“格非这么厉害,让他指导一下你。”而格非却在一边冷着脸道:“女孩子,千万别学我们做事。”他早已不是那个看不惯医院下达开药指标的人,很多时候,在利益和道义面前,他维持着极为艰难的平衡。
傍晚,他送我回家。楼下一树樱花的花瓣飘落,我让他停车,和他说起早年去老宅时的那晚。他笑起来,低头又抬头道:“你还记得这事啊?当年只是槐花而已。”我顿了顿,问他因为家里耽误事业是否甘心。他靠在车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不动声色地说:“总得有人撑住吧,既然你们都不愿意接手,那就好好玩自己的去吧。”想起小时候,他也经常这样说,我鼻子一酸,快速转身,但也知道,谁也无法回到那时那刻,柳絮飞过,终究春日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