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石男]
十岁那年秋天,每个周末我都与大我三岁的姐姐去市里看父亲。
那年父亲病重,住在乐山专区医院,妈妈在医院守护他。姐姐住五通桥职中,我住牛华镇外婆家。每到周六下午,我都会在路边凝神注目开来的每一辆公共汽车,直到姐姐从车内探出头,向我招手。
当时五通桥到乐山只有8路公交车,异常拥挤,有时姐姐不得不挤下车,把我推上车后,她再上去。有次公交车夹住她半个身子,门都关不上,还往前开。我们大声叫嚷,司机才开门放姐姐进来。
为省两毛钱,姐姐会让我逃票,若被抓住,那就补票。可是有一次,我被售票员抓住,问:“谁家的孩子呀,怎么不买票?”姐姐却怎么也不吭声。售票员要司机停车,赶我下车。我使劲扯姐姐衣角,她才赶紧给我补票。原来姐姐太累,站在车上睡着了。
我们应当在乐山城里的新村下车。妈妈提醒姐姐,“不要在旧大桥那个‘不打针不吃药驱除蛔虫’的广告牌下车,要在广告牌过后的那站下车”。于是姐姐一看到那个广告牌就紧张,不知道是否该下,有时脑袋一炸,就带我下车了。下错车问题也不大,走几百米就是新村,但姐姐每次下错车后,又带我走错方向,绕大半乐山城再到新村,至少多走五六公里。
开始我还愿意走,看城市里各种新鲜的东西,小汽车、霓虹灯、宾馆、时髦女郎……走上一小时后我就不干了,用手挠街边花园的栏杆,越走越慢,直到紧拽栏杆,耍赖不走。姐姐讲道理是没用的,我一听她讲道理就使性子,把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到花坛上。
姐姐只好去街边小店买金币巧克力。金色锡箔纸包装的巧克力,印有金币徽记。两毛钱买小号的,五毛钱买大号的。我一般舍不得咬,舔。小号的可以舔半个小时,大号的可以舔一个小时。舔光巧克力,我会把铝箔纸收好,没事时掏出来耍。
到医院,一起吃盒饭。一元钱一份,我们四个人搭伙吃两份。晚上去陕西街大伯家住,我睡沙发,姐姐睡地铺。
周日下午坐车回去,我在牛华镇下车,姐姐则坐到终点站,在夜色中穿过小巷,拐入跃进街,回到职中。
老路经常上演史诗般的堵车,一堵就是好几个小时。有次返程遇到堵车,我们坐的车调头回乐山,乘客坐另一辆车去五通桥。车上人多嘴杂,姐姐没搞清情况,说跟着售票员准没错。结果车往乐山城开,姐姐着急,大叫停车,拉着我就下了车。
天快黑了,站在寂静山岭,车流缓缓掠过我们。月亮像巨人的独眼一样悬在半空,月光洒在我们身上就像诅咒的唾沫。我们往前走了一会儿,天黑透了。夜风像心术不正的老人一样吹着我们。姐姐紧紧拉住我的手,快要哭出来,却还不断安慰我,说下次给我买金币巧克力补偿。
我们高一脚低一脚走着,农舍越来越少,树木也沉沉睡去。姐姐停下来,冲每一辆驶过的车招手。终于有辆卡车停下,问姐姐情况,然后让我们上车。我一上车就睡着了。半梦半醒中,到了外婆家门口,姐姐送我进去,坐那卡车回五通桥。
姐姐叫宋石莲,因为爸妈恋爱了十年才结婚。我本来叫宋实难,因为爸妈觉得带我们实在艰难。后来三伯说这个名字太倒霉,才改成宋石男,像石头一样坚强的男子汉。小时候我和爸妈一起睡的大木床上,有爸爸手绘的兰花和莲花,找木匠上漆上色,很是漂亮。妈妈说兰花就是石男儿,莲花就是莲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