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之野的那把焚诗火

2014-01-01 03:10奉荣梅
湖南文学 2014年12期
关键词:杨万里永州

■奉荣梅

一窗绿色,半屋阳光,一杯清茶,两本诗书。暮春周日,依窗展读《杨万里评传》和《杨万里诗集》,翻到《小池》那首家喻户晓的七绝:“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这是杨万里淳熙二年(1175)夏,辞官闲居家乡时所写,晴柔静穆的自然妙趣,与他宁静淡泊的心境相契合。“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首《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也与《小池》一样妇孺皆知,那尖尖角的小荷和静立的蜻蜓,那接天的碧叶与映日的荷花,成了杨万里在宋诗中的品牌标示,早就印刻在学童时代的眸子里了。

在阅读被誉为“一代诗宗”的杨万里时,眼前总闪现出永州之野的那团火,那千首诗魂,三十年诗人灵魂的吟唱,就消散在八百年前永州之野的烟尘里了。

四月春深,从永州之野归来,烟雨中,思绪还沉浸在柳宗元永州八记的唐朝山水里,盘桓于杨万里湘江晓月的宋诗中。永州隋代以前称零陵,隋开皇九年(589)置永州府总管后,永州、零陵成为一地两名,是中原通往岭南地区的交通要冲,到北宋时代经济和文化都比较繁荣。在湘江航道上,在通往两广的古峤道上,来来往往重叠的是大批文化名人的身影,他们或贬官谪居,或慕名探胜,或假道寻幽。八百五十五年前,江西人杨万里的身影出现在奔赴永州的驿路中,在南宋的秋风冷雨中到任永州府零陵县丞。

杨万里被誉为南宋“中兴四大诗人”,携父母亲眷到零陵后,公务之余,招摇渔舟,薄游三湘,探幽愚溪,观柳子祠,浯溪怀古,茅亭夜集,闻蛙醉吟。因为正值而立之年,初入仕途,杨万里与早他三百五十年贬谪永州司马的柳宗元的境遇和心境自然迥异。他在湖南留下诗六十六首、文一篇,除了少数时政诗句、病弱求医之诗外,大多是记录在永州和湖南的交游、意趣生活的,诸如“浯石高仍瘦,愚溪绀且寒。”(《送彭元忠司户二首》)“愚水端能勤入梦,嵛峰何得懒相迎。”(《至永州城外》)“柳子祠前春已残,新晴特地著春寒。”(《过百家渡四绝句》)

在柳宗元、杨万里他们屐痕所至的永州之野,清空俗世的污浊,穿越时空,回到唐朝,回到北宋。我在追寻着那一团火,那团集聚着宋朝诗魂的烈焰。我在喧嚣的闹市逡巡,寻找八百年前北宋时代零陵县丞的官邸遗址,窥探那个诗歌魂魄安放的地方。我在千万年不老的潇水古渡口探访,企盼遭遇某个古旧的“惜字塔”,寄居了那些诗歌魂魄的最佳去处。而北宋时代的官邸早已被现代化的钢筋水泥丛林占据。惜字塔始建于宋代,是用来烧毁书有文字的纸张的地方,是古人“敬惜字纸”理念的重要体现。受科举制度影响,古人认为文字是神圣和崇高的,写在纸上的文字,不能随意亵渎,即使是废字纸,也必须诚心敬意地烧掉。在南宋时代,在一个“敬惜字纸”的诗词受追捧的年代,在零陵,在七月的酷暑,已享有诗名的杨万里,却将他三十六岁前的千首诗歌,燃烧成一团火!北宋初年的纸张也应该金贵,千首诗歌,也要好几百张金贵的纸张笔墨来誊写,化成一团火,燃烧的时间也要半炷香的时间吧。在燠热的永州,这团火会舔舐得点火的人大汗淋漓,烧得诗人的心里焦黄,在火光中,诗人看见了什么?在一堆灰烬面前,他没有一丝遗憾吗……

柳门竹巷依稀在,柳子杳杳不可寻,只有古木荫蔽,只有愚溪清深。当踏在柳子街泛着青光的石板路上,我的足迹与古老的屐痕重合时,我突然捕捉到杨万里八百年前在那一团诗歌的火焰面前心跳的秘密。镜头从杨万里再回溯六十多年,即崇宁三年(1104)三月,贬谪广西宜州的黄庭坚,泊舟浯溪,亲睹“摩崖三绝”,留下大气磅礴的长篇七古《书摩崖碑后》,又盘桓零陵县寓居数月,留下《淡岩》、《游朝阳岩》、《咏愚溪诗》等大量诗文与石刻,次年他客死宜州,其家人与后代就留居永州了。杨万里早年作诗学习江西诗派,效法黄庭坚、陈师道,在零陵期间正是他的诗歌创作形成自己风格的早期。不妨想象一下,杨万里在零陵读到黄庭坚吟咏永州之野的名胜诗文时,有过怎样深长的揣摩和思索,有过怎样迫切超越自己挣脱窠臼的渴求。到零陵的第四年,即绍兴三十二年(1162),三十五岁的他才悟到,一味地模仿江西诗风是不能自成一家的,他的心头渐渐集聚了一团火。七月的一天,他陡然抱出自己的千余篇诗稿,点燃了一团火,在火光中,他仿佛看见了什么。是永州的山水,柳宗元的翰墨,将杨万里的诗心机巧地一拨?像凤凰涅槃一般,他自断了从前追随的诗风。他的诗歌自出机杼,开始有了杨氏品牌的风味,为后来终成一代大家奠定了基石。与杨万里同年登科的张孝祥、范成大也曾游过愚溪、浯溪、蘋洲、永州之野,留下“千古零陵擅风月”“何时随汝下潇湘”的佳句。浴火重生后的杨万里即景即兴的永州风物诗句,就像当年与同年们同科考试所作的同题作文一样,才情喷涌,一种自然流转、清新活泼的“诚斋体”风格已初露端倪。

我顿悟,那被杨万里焚烧的千首诗歌的灵魂,就安放在愚溪、西山,在潇水、湘江里安息……

零陵是杨万里仕途的第二个驿站,也是他的福地,在潇湘夜雨中,他不仅邂逅了前贤柳子厚笔下的奇绝山水,触发了“诚斋体”新诗风的诞生,还邂逅了一生中可遇不可求的诸位师友。

杨万里是江西吉水人,出生在南宋初高宗建炎元年(1127),父亲是精通《易经》的乡村私塾先生,他少年便四处拜名师,研读儒家经典。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及第。两年后,三十岁的杨万里才正式开始官宦生涯,出任赣州司户。杨万里被调任永州零陵县县丞,是绍兴二十九年(1159)十月。在零陵为官四年,他结交了对他一生影响重大的几位师友:抗金领袖、理学家张浚、张栻父子,政治家与文学家胡铨,诗人萧德藻,还有司法参军张材和永州诗人唐德明等。特别是几度拜相的主战派张浚、反对秦桧主和官至权兵部侍郎的胡铨,对杨万里有知遇之恩,二位数次举荐杨万里。

为官零陵丞时,杨万里初入仕途不久,便将宫廷内外的诸多丑陋揭示于诗文中:“玉堂着句转春风,诸老从前亦寓忠。谁为君王供帖子?丁宁绮语不须工。”在《立春日有怀二首》中,语含讽喻,寓意颇深,矛头直指皇室的奢靡、朝臣的阿谀和文风的衰弱。“去秋今夏旱相继,淮江未净郴江沸。饿夫相语死不愁,今年官免和籴不。”《旱后郴寇又作》作于乾道元年(1165)两淮和湖南秋夏持续大旱之际,再现饥民反抗官府强行摊派,呼号免除强买助军粮草,悲愤沉郁的诗句显示其忧国忧民之浓情。

杨万里在零陵时,著名抗战派领袖四川籍的张浚也携子张栻寓居永州。受主和派秦桧等排挤,张浚被罢去检校少傅、节度使、国公官爵,只保留文阶官特进,以提举宫观,于绍兴二十年(1150)移往永州,居住长达十一年。张浚闭门谢客,教子张栻读书。对于这个“天下士无贤不肖,莫不倾心慕之”、令金人忌惮的张都督,杨万里曾慕名三次登门拜谒,都被谢绝。杨万里诚心想结交这位程颐再传弟子、学问人格俱佳的理学家,就写信再三求见,后来他得以结识了张栻,才被引见。“‘元符贵人,腰金纡紫者何限,惟邹志完、陈莹中姓名与日月争光。’诚斋得此语,终身厉清直之操。”张浚为恭敬求教的杨万里指点做人的真谛,张浚赠言:要像为人有气节、立朝正直的邹志完、陈莹中一样,保持清直节操。杨万里服膺张浚的“正心诚意”之教诲,终身以“诚斋”为书斋名。“浯溪见了紫岩回,独笑春风尽放怀。谩向世人谈昨梦,便来唤我作诚斋。”杨万里后来作诗《幽居三咏 诚斋》记录了书斋名的来由。他评价张浚为再世诸葛亮:“三圣无多学,千年仅一翁。 浚身兼文武全才,心传圣贤之绝学;出将入相,捐躯许国,忠义勋名,中兴第一。”

杨万里在零陵邂逅了他的另一位重要的恩师胡铨。绍兴三十一年(1161)正月,胡铨由谪所放还,从衡州至永州访张浚。胡铨(1102-1180),字邦衡,号澹庵,是杨万里的老乡,也是江西吉安人,南宋政治家、文学家,爱国名臣,为庐陵“五忠一节”之一。1138年胡铨以枢密院编修官身份针对求和派秦桧写下著名的《戌午上高宗封事》,声明“义不与桧等共戴天”,被秦桧诬为“狂妄凶悖,鼓动劫持”,谪广州监管盐仓、吉阳军。绍兴二十六年(1156)秦桧死后,胡铨才徙移衡州,寓居西湖寺,与州里士子讲学,游览衡岳胜景。杨万里在永州幸遇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乡先贤胡铨,“一日而并得二师”,自是喜不自禁,他在《跋张魏公答忠简胡公书十二纸》写到这次幸会:“绍兴季年,紫岩谪居永州,澹庵谪居于衡,二先生皆六十矣。此书还往,无一语不相勉以天人之学,无一念不相忧以国家之虑也。万里时丞零陵,一日而并得二师。”

张浚、胡铨二位的广博学问和忧国之心,对杨万里影响至深。离任零陵后,除了短暂的为官外,杨万里有七年时间基本在吉水家居服丧,直到孝宗即位后,隆兴元年(1163),张浚入相,举荐杨万里为临安府教授。到杭州后,他又拜见了他仰慕的前辈胡铨。“三岁别公千里见,端能解榻瀹春芽”。《见澹庵胡先生舍人》中记载了师生相别三载千里晤面时相对品茗话旧、无限感慨又欢欣的情形。隆兴二年(1164)四月,张浚罢相,八月即含恨离世,杨万里为敬佩的知遇恩师写了三首挽词,其中“山尽民犹望,回军敌尚疑”十字道尽张浚深得人心且为金人畏惧、罢相解都督的一生事迹,“不应永州月,犹傍雨窗明”,词句沉郁悲凉,感慨万千,怀想两人在永州相识相交的时日。

在张浚去世后,杨万里还专程到长沙拜访张栻。这是乾道二年(1166)冬天,杨万里为父守丧期满,从吉安到长沙张栻公馆会晤。《<见张钦夫>其二》有记:“不见所知久,有怀何许开。百书终作恶,千里为渠来。邹鲁期程远,风霜鬓发催。不应师友地,只么遣空回。”此次相见,一是为了表示对恩师张浚的追怀,其时张栻在岳麓书院主教,两位也少不了学问的切磋。杨万里与张栻此后诗书往来,《寄张钦夫二首》即是其中一佳作:“作郡才佳政,留中即好音。还将著书手,拈出正君心。岳麓风霜饱,修门雨露深。登庸何恨晚,廊庙要山林……”正直重情的杨万里,与张浚张栻父子的深厚交谊绵延两代,哪怕是得罪皇帝、丞相,也为张氏父子仗义执言。乾道七年(1171),张栻为左司员外郎,因极力反对孝宗重用佞幸外戚张说为签书枢密院事,向右相虞允文严词质问,遭受排挤,出守袁州。而杨万里是虞允文向孝宗皇帝推荐才被任命为国子博士的,杨万里上书谏阻,同时给有恩于己的虞右相也呈上《上虞彬甫丞相书》。淳熙十五年(1188),为了声张主战派的正气,杨万里力争张浚配飨高宗庙祀,由于言辞激烈开罪了孝宗,除去直秘阁的贴职,被遣筠州(江西高安)知县。

“客有来从天一隅,相逢喜问子何如。橘洲各自分马首,湘水更曾烹鲤鱼。心近人遐长作恶,离多合少可无书。得知安稳犹差慰,敢道韦郎迹野疏。”《武冈李簿回多问萧判官东夫》一诗,是记录杨万里与南宋著名诗人、福建人萧德藻的一段相见恨晚、对床长谈的交谊。萧德藻后丧妻失子,既贫且病,但仍苦吟不辍,著有《千岩择稿》七卷,死后由杨万里作序刊行,可惜至元代时,诗版本在永州被毁。

在零陵,杨万里还结交了同僚县司法参军山东人张材、永州秀才诗人唐德明两位诚挚、善良的友人,温暖他客居异乡病弱的身躯。

杨万里在零陵四年,有幸交游了诸位至亲师友,龙兴元年(1163)春末,离任零陵时,自然是万分不舍。他不愿意劳驾同僚送别,也不希望好友伤感,特意作两首轻快的留别诗为念《夜离零陵以避同僚追送之劳留二绝简诸友》,乘着夜色静静地登舟离开了零陵:“已坐诗癯病更羸,诸公刚欲饯湘湄。夜浮一叶逃盟去,已被沙鸥圣得知。思归日日只空言,一棹今真水月间。半夜犹闻郡楼鼓,明朝应失永州山。”永州人古来好客,也是好酒性,好酒量,离别时少不了推杯换盏喝米酒话别,杨万里也是害怕永州“诸公刚欲饯湘湄”吧,才趁着夜色离开的?

从绍兴三十二年(1162)七月的焚诗火中,涅槃的火凤凰,片片彩羽诗性张扬,或诙谐幽默,或深沉愤郁,或豪迈奔放,或清空旷远,或清新明快,或嘲讽戏,或谑理趣超绝。“岳麓猿声”“橘洲烹鲤”“湘流雁边”“醴陵寒雨”“衡山值雨”“安仁野水”,这些五彩缤纷的诗羽,是他在湖湘行走往来的旅痕诗话。

“江欲浮秋去,山能渡水来。娵隅蛮语杂,欸乃楚声哀。寒早当缘闰,诗成未费才。愁边正无奈,欢伯一相开……”《题湘中馆》作于他焚诗后的秋天,是年夏季他赴长沙,担任湖南漕司主试,至九月方归零陵,在归途中宿湘中馆时题下此诗。秋江、方言、棹歌、美酒,江浮山渡的动感与楚声船歌的音律,以简练的文字将行旅的孤独与“诗成未费才”的政治抱负尚未施展的愁思带出。

《九日落莫忆同施少才集长沙》是回忆他的长沙之行,重阳节与友人岳麓山登高,游览当时规模宏大盛极一时的道林古刹,在良辰美景中,对饮吟诗,倒骑毛驴:“……三年客里两重九,去年却得登高友。醉吟岳麓道林间,天风吹帽挂名山。倒骑蹇驴下绝顶,眼花几落贾谊井……”

永州之野的那团火,像壮士断臂一般,促使杨万里转益多师,一步步迈进了“中兴四大家”之列,与陆游、范成大、尤袤并称。其学诗不肯死在“黄(庭坚)、陈(师道)”江西派的篱下,独具风骚的诗句颇有奇趣,在奇与活之间透出风趣、幽默,形成了独具一格的“诚斋体”。杨万里也是南宋大诗人中诗作较多的,达两万两千首,被称为“一代诗宗”,但他的存诗只四千二百多首,编为九集,除了千余首被他在零陵付之一炬外,其他都散失在辗转各地为官途中。杨万里为零陵丞时,是三十二岁至三十六岁间,他在永州作的诗留存六十多首,都是那次“焚诗行动”之后写的,应该是他自己满意的诗作,而此前更多的记录零陵山水与生活的诗文被他弃置那团火焰中了。他把诗文精品留在永州,把精品政声也留在永州,那些他在永州的更多生活细节和轶事,就消逝在历史的灰烬里,飘散在永州之野的山风野地里了。

历仕三朝的杨万里,后来还是朱熹的举荐人,当上东宫太子的侍读官,中年仕途顺利。杨万里离任零陵丞后,隆兴元年(1163)秋在张浚的举荐下任临安府教授,半年不到即因父病重返乡,后守丧家居,直至乾道六年(1170),他才出仕知兴隆府奉新县,旋即因右相虞允文向孝宗皇帝举荐,被任命为国子博士,到任杭州,后出守常州知州、提举广东常平茶盐,改任提点刑狱公事,都留下很好的政声。至淳熙十一年(1184),杨万里被召为吏部员外郎,四十七岁时仕途逐渐走向高峰,参与重要的考核官员、安排人事的政务,上《荐士录》,向朝廷举荐了六十人,以朱熹为第一,还被选为东宫太子侍读官。此后他一路升迁,转任枢密院检详官、升任尚书省右司郎中、秘书少监。刚正不阿、诚实磊落、耿介敢言的杨万里,曾多次上书谏阻,得罪过高宗,得罪过宰相。直至绍熙元年(1190)杨万里外任江东转运使至绍熙三年(1192),因为上书进谏朝廷在江南诸郡行使铁钱会子的重重弊端,又得罪了宰相,被改知赣州。早生退隐之心的六十五岁的杨万里,愤懑中自请离职,乞做自由的祠官,回到故乡吉水。为官清正廉洁的杨万里,在乡间只老屋一座,粗仆三四人,自辟东园,安享清闲退休时光,后连朝廷累次加封的虚官也坚决推辞了,开禧二年(1206)五月,八十岁的杨万里长眠吉水,谥“文节”。

能够当太子的侍读官,手中自然是有好几把刷子的全才,杨万里不仅会写诗,当时的诗名已超过了陆游,他的散文在南宋也占有比较重要的位置,在理学和易学史上还有着特殊的地位。他的理学思想都体现在他的哲学著作《庸言》《六经论》《圣徒论》中。他是“以史证易”的代表人物,耗时十七年完成的《诚斋易传》,援史入易,是易学“两派六宗”中的义理派的重要代表著作。

唐宋时代,永州的经济和文化都比较繁荣,可说是与柳宗元、杨万里等这批或贬谪、或调任的“南下干部”有着莫大的关系。据说,《全唐诗》中与零陵有关的诗作达两百多首,我在道光《永州府志》中也看到一批居官或寓居永州的外地文化名人:在柳宗元之前的有宋之问、张谓、刘长卿、吕温、李白、元结一干颇有文名的;在杨万里之前的北宋有贬官寇准、黄庭坚,之后还有范成大、张栻、张孝祥、蔡元定等后来人。这些文人士子,在永州寻胜探幽,与同期的本土文化人,比如书僧怀素、开湘状元李郃、理学宗师周敦颐等,交游唱酬。就像杨万里与前辈柳宗元、黄庭坚的隔空对话一样,他与他仰慕的张浚、胡铨,同好张栻,以及其他有交集的挚友之间结成莫逆之交。在各种方言的交错中,在文化的交融中,在思想的碰撞中,永州文化在唐宋间凸显为湖湘文化的一个高峰。

文化人通常在成名之后,悔其少作,即对年轻时的作品看不上,鲁迅先生曾经讽刺过这种人。杨万里焚诗,不是悔其少作而是悔其繁作,是一种自我汰洗,是一种凤凰涅槃。果然,那把火锻打出一只全新的凤凰,成就了他的诗名。杨万里永州之野的那把焚烧诗稿的火,成了北宋时代文化高峰中明亮的指示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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