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尼尔森
一
布兰登警官在训斥几个偷轮胎的小贼时,一个女人走进了警察局。她看上去40来岁,穿得破破烂烂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她把一个廉价钱包放到柜台上,解释说,这是自己刚从附近的百老汇大街捡到的,里面有整整一千块钱。“钱可真不少。”女人感叹着说,好像她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布兰登叫来手下,帮她填了一张表。按照规定,这笔钱要在警察局里放上一个月。如果有失主报失,钱数和钱包的样子都正确,就能拿走这笔钱。没人认领的话,这钱将归拾到者所有。
填写个人信息的时候,女人说,她叫玛丽娅·莫拉斯,是个寡妇。她很穷,没工作,身无分文,以前做过一阵子保姆,现在住在城郊的卡斯罗大街,那是穷人们聚居的地方。
“真该让那些无耻的小贼们瞧瞧。”帮她填表格的警官嘟囔道。
“没用的,”布兰登说,“他们才不会被感化呢。莫拉斯太太,别忘了一个月后跟我们联系。你有可能会得到这笔钱,或者一笔奖金。”
“谢谢你,”她轻声说,“不过我宁愿找到一份工作。”
玛丽娅正要离开时,一个年轻的报社记者来警察局找新闻,布兰登就向他推荐了玛丽娅。那天正好没什么大新闻,于是失业寡妇拾金不昧的事就成了头条。
二
很快,布兰登就接到了一堆电话。有要那笔钱的,也有给玛丽娅提供工作机会的。布兰登对那位寡妇很有好感,他对提供的工作进行了筛选,最后选择了慷慨大方的韦利医生。韦利医术高明,在当地很有名气,又是单身,正好需要一位可靠的保姆照料他的生活。布兰登帮他们牵了线。
玛丽娅跟年轻的韦利相处得非常好。房子很大很新,又有个花匠帮她做重活。唯一的麻烦,就是韦利生活中的两个女人。一个是辛西娅,23岁,李登投资公司唯一的继承人;另一个是雪莉,30多岁,克里福德的老婆。克里福德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已经50多岁了,他非常忙,几乎没时间陪他可爱的妻子。
玛丽娅很快就知道了这两个女人,但她什么都没说。韦利经常在家跟他那些有钱的朋友开鸡尾酒会,她拿到工资后,马上就买了一身适合鸡尾酒会的制服。韦利不久就知道,他不用再特别请人安排酒会了。玛丽娅很快就上了手。所有人都很喜欢她,只除了辛西娅。她总是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架势,对玛丽娅颐指气使。每每雪莉夸赞玛丽娅的诚实肯干时,辛西娅总是要讽刺几句。两个女人中,玛丽娅也更喜欢雪莉,因为她只是想要得到韦利的爱情而已,不像辛西娅,什么都想占有。
有次酒会结束后,客人们都走了,雪莉磨磨蹭蹭留了下来。玛丽娅回到厨房,开始收拾残局。这时,客厅传来争吵,是雪莉和医生。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雪莉气愤地说,“刚开业的时候,你需要我的人脉,所以跟我好。现在,你又想找一个年轻又有钱的女人!韦利,你吃不住辛西娅的!她是利用你,用完就会把你扔了!她不会让你利用她的。亲爱的,我爱你,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雪莉,求求你,别说了……”医生低低地乞求道。
“不,我要把话说完……”随即,雪莉似乎被拽到了门外,两人在门口争执了好半天。
过了好久,医生垂头丧气地端着杯子进来了。他解开领带,深深地吸了口气,“玛丽娅,你是这世上唯一清醒的人,你永远也别离开我。好吗?”
“医生,你喝多了,我给你倒杯热牛奶吧,你能睡得舒服点。”玛丽娅说。
“这——好吧。你以前做过保姆吗?”
玛丽娅的脸沉下来。“以前的雇主都是女人,她们总喜欢当着我的面,指桑骂槐地说我会偷他们东西什么的,我很不喜欢那样……”说这话的时候,她想起了辛西娅的冷嘲热讽。
韦利笑起来:“怪不得你那么看重诚实。这就一个月了,你还去要那笔钱吗?”
“当然了。”玛丽娅说。
“好。如果有人取走了,我会给你一千块奖金的,作为弥补。”
第二天,玛丽娅来到警察局。布兰登告诉她,那些声称丢钱的人,没一个能说清钱的数额或钱包的样子,所以,这笔钱原封不动的,成了她的合法财产。
三
她在韦利家的地位越来越高。她有自己的房间,能吃得很好。她很快就换了一件制服。另外,她每月做一次头发,看上去很有女人味。韦利很快就注意到了。
“玛丽娅,”他说,“你从来没谈过你的丈夫,他真是个幸运儿。他叫什么名字?朱安?”
“哈,”她轻声笑了,“对,他是叫朱安。”
“帅吗?”
“当然!”
“还非常热情,对吗?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医生在喝酒,他友好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没有。”玛丽娅说。
“没有?太遗憾了!你有这么漂亮的长腿,可以去跳西班牙舞呢。”
“年轻时倒是跳过,”玛丽娅承认说。
“那你就继续跳呗,晚上休息休息,我要跟辛西娅小姐出去。”
“那我再给你调杯酒。”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喝得有点头晕了,我今天晚上应该保持清醒。我要向辛西娅小姐求婚。”
“她会接受的。”玛丽娅不动声色地说。
“这正是我害怕的,玛丽娅。我从没结过婚,我喜欢女人,但我害怕婚姻。”
“那为什么——”
“为什么结婚?因为这是必须做的事。这表明你很成熟,对你的事业有利。不过,玛丽娅,我仍然感到害怕,我不喜欢被人约束。”
“那就做你自己的主人。”玛丽娅说。
韦利举起酒杯,“为你这话干杯。”他说。
实际上,玛丽娅比韦利更害怕他结婚,她知道自己跟辛西娅不会处得很好。订婚的消息一公布,她就开始四处搜集招聘广告了。韦利知道了她的担忧后,笑着说,自己是家里的主人,主人喜欢她就行了,她没必要担心辛西娅的看法。而且,他会在遗嘱里给她留上一笔钱的。玛丽娅略略放了心,没什么比钱更让人安心的了。不过,辛西娅是个被宠坏了的姑娘,很难讲以后会对她怎样。而且,雪莉并没有因为他们宣布订婚而放弃韦利。endprint
玛丽娅发现,韦利圈子里的人,是不怎么讲究道德的。雪莉总是在深更半夜叫韦利给她看病。当她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尤其频繁。后来,韦利实在受不了了,拒绝去她那里,她就开着她那辆进口小轿车,越来越频繁地来找他。
玛丽娅觉得,一个女人这么缠着男人,实在太过分了。当初她跟瓦尔特·杜威相爱的时候,就开诚布公地说过,一旦他不想要她了,她马上就会放他离去。是的,瓦尔特﹒杜威是她丈夫的本名,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过去,做保姆的人,还有什么美好的日子向人炫耀的呢。她跟瓦尔特结婚的时候,还不到20岁,那段日子真是甜美。可惜瓦尔特是个赌徒,他最后破产而死。解决了债务问题后,她就成了保姆玛丽娅。
四
婚礼前两个星期,辛西娅住进了医生的房子。玛丽娅的好日子到头了。她实在无法讨好新的女主人,辛西娅动不动就训斥她。尤其结婚前的一次晚宴,非常清楚地证明了谁是家里的主人。
韦利每隔一个星期,都要做免费医疗,这是他非常骄傲的一件事。因为辛西娅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他就只能跟玛丽娅念叨。他说他有个病人,是个12岁的小男孩,已经做了几次小的手术,只要再有一次大手术,就能跟正常人一样了。他现在要做的是,让小男孩对他产生充分的信任感。但在手术前一天,辛西娅的父亲却要举办晚宴,韦利必须出席。
“明天上午的手术不能耽搁,晚上我一定要休息好才行。能不能这次不去了?”韦利请求道。
“医院里的医生又不是你一个!”辛西娅轻蔑地叫道。
“但这个手术只有我能做!”
“韦利,你疯了?你知道我父亲是不允许任何人违背他的意愿的。亲爱的,你是我认识的人中,唯一能讨得我父亲欢心的人。知道吗?他马上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是15%的股份!今天晚上他就会把这份礼物给我们!我知道明天你要照顾一个病人,但他又不是有钱人,他只不过是一个付不起钱的穷人罢了。”
玛丽娅屏住呼吸,祈祷韦利千万别去参加这个晚宴,但是,她的祈祷失败了。两人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凌晨两点了。而且,为了庆祝到手的股份,两人又喝了很久。听着他们的欢呼,玛丽娅叹了口气。早晨起床后,她煮了一壶咖啡,端到韦利的房间,他还在睡着,辛西娅睁开一只眼睛,然后把一只枕头向她扔去。
“没有人叫你!”她气愤地说。
“医生要到医院去——”
“不去了!告诉他们他病了。如果你不打电话给医院,我来打!”
玛丽娅从屋里退出来,帮韦利请了假。
到中午的时候,韦利才从楼上下来,刚过了几分钟,医院就打电话告诉他,那个男孩死在了手术台上,新换的医生得不到男孩的配合。这是一个年轻医生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却让玛丽娅很失望。
接着就发生了雪莉事件。原本,雪莉因为跟韦利大吵一通,很久没来了。那天晚上,辛西娅吃了两片安眠药,到楼上睡觉去了。这时,雪莉冲了进来。她喝了酒,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她说,她丈夫发现了她跟韦利的事,打了她一顿。不管她的说法是不是真的,医生的态度非常坚决。
“你不能留在这里!”他坚持道。
“就一个晚上,”她请求说,“克里福德醉了,我不敢回家。”
“我不相信你的话,”韦利说,“克里福德从不喝酒。”
“他今天晚上喝了,韦利,我害怕,我害怕他会杀了我!”
“那就去旅馆吧!”他说。他一把抓住雪莉的肩膀,把她向门口推去。
“为什么我不能留在这儿?”
“因为我不让你留在这儿。”韦利说话的时候,一直努力压低声音。雪莉注意到他的不安,她的眼睛马上瞪大了,“她在这儿,对不对?辛西娅在这儿!”她放声大笑起来,一把推开韦利,“你们真是迫不及待!啊哈,这真是太棒了!辛西娅的父亲知道这事,一定非常高兴!老家伙可是很要面子的!亲爱的,投资公司的人都是老派保守的老头子。要是他们知道这事,肯定不会让你进董事会的……”
“滚出去!”韦利气急败坏地说。
“啊,我会的,我会的,不过我先要到楼上检查——”
她从他身边冲过去,开始向楼梯上跑去。韦利紧追过去。雪莉刚跑到楼梯中间,突然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倒向楼梯的栏杆。她尖叫着伸出手,在空中乱抓,一头撞到栏杆上,然后从楼梯上滚下来,“咚”一声摔在下面的大理石地板上。韦利和玛丽娅在一旁看着,吓得目瞪口呆。等韦利回过神,跑到她身边时,她已经死了。
他吓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转向玛丽娅。“你要帮帮我。”他说。
“什么意思?”玛丽娅问。
“这是个意外——你看到的。但我不能让人知道她死在我家。辛西娅睡着了。我开着雪莉的车,拉着她的尸体,你开着我的车,我们把她和她的车都扔到她常走的那条小道上去。”
玛丽娅沉默了一会,说:“如果有警察——”
“在那条小道?不可能。那么偏的地方。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冒险。如果你看到警察的巡逻车,那就继续向前开,别停下。”
“不过,还是会有麻烦的。”玛丽娅说。
“玛丽娅,没时间争了!我不能卷入丑闻,你得救救我!”
“我也要救我自己。”玛丽娅冷冷地说。
医生怔了片刻,瞬间明白了玛丽娅的意思。她的突然变化,让他呆住了。
“遗嘱是靠不住的,”她说,“现金更可靠。”
“我家里没那么多钱。”
“支票也行。”
几分钟后,她把医生的支票塞进自己的包里。他们开到小河边,韦利把雪莉的尸体从车上抱下来,扔进灌木丛,然后,他把雪莉手包里的现金和信用卡全都倒出来,放进自己的口袋,把空手包扔到座位上。他又掏出一把小刀,扎破跑车的一个后车胎。这样一来,看上去就像一个抢劫杀人现场。
然后,他自己把车开回家,和玛丽娅一起擦干净地板上的血迹。
一切做完后,韦利说:“今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endprint
“对,”玛丽娅说,“只是你外套袖口上有血迹。把那件衣服给我,我把血迹擦干再去睡觉。”
韦利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交给她。“早晨别叫我,”他说,“我也要吃几片安眠药,好好睡一觉。”
玛丽娅把外套拿到她的房间,但她没有擦去血迹。她关掉灯,想要睡着,但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她从床上爬起来,收抬好自己的东西。天一亮,她就拿着医生开的支票、箱子和沾着血迹的外套,开着医生的车去银行。银行的人对她都很熟,她毫不费力地兑现了支票。
回去时,她驶上那条偏僻的小道。一路上她没有遇到一辆车。她把韦利的外套扔进雪莉那辆跑车的座位上,然后驾车离去。
玛丽娅把医生的车开回车库时,韦利和他的未婚妻仍然在睡觉。她拎着包,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五
那天下午,雪莉的尸体被发现。她的死亡成为晚间新闻的热点。克里福德悬赏十万元缉拿杀害他妻子的凶手。在雪莉尸体被发现的第三天,警察找到了韦利医生。第四天,一位衣着整齐的中年妇女住进赌城拉斯维加斯的一家旅馆,她登记的名字是杜威太太。她在赌城里逛了一会儿,那种气氛让她想起瓦尔特。后来,她回到房间,仔细读着从走廊上拿来的报纸。洛杉矶的报纸说,警察们正在四处搜索她的尸体,她觉得很有趣。
面对自己沾血的外套,韦利说出了实情,但谁也不相信他的话。银行说,雪莉死去的那天早晨,韦利兑现了五十万元现金。警察认为,韦利让玛丽娅为他兑现现金,是给自己逃跑做准备,因为担心玛丽娅泄露此事,又杀掉了她。
当然,这一切都是胡扯。玛丽娅相信,韦利是不会被证明有罪的,最坏的结果,就是他的婚约被取消。另一个结果——这也是她把医生的外套扔进雪莉汽车里的原因——就是让大家知道了韦利是个什么样的人。玛丽娅认为,这样一来,他的职业生涯就算是被毁了。
杜威太太在旅馆里住了几个星期。那时候,洛杉矶的报纸已经再不提雪莉的事了。离开赌城前,她买了一间带家具的公寓。毕竟,一个女人再怎么流浪,也是要为自己的晚年做准备的。
几天后,一个衣着寒酸的女人走进汽车站,她一脸的绝望,手里拎着一个廉价的手提包,里面塞着一个装满了一千块钱的钱包。钞票和钱包都很旧了。实际上,那是她的结婚礼物。19岁那年,她在赌场做女招待。瓦尔特·杜威赌博时,钱包掉了出来。那时,她一个月只有一百块钱工资,捡到这个钱包,她毫不犹豫地就把它还给了杜威先生。他被她的真诚打动了,请她一起去吃饭。没多久,他们结婚了。瓦尔特把钱包留给了她,哪怕最后破产他也没让她动里面的一分钱。“留着它,”他说,“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在汽车站,玛丽娅买了一张去加利福尼亚的车票。那个地方富人云集,那些非常堕落的富人,总是不相信别人,而一个身无分文却把捡来的一千块钱交到警察局的诚实女人,正是他们理想的保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