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无敌一直都在想怎样才能使自己“做大”，在他看来王村的屠户王胖子就做得相当大了。王胖子长得人高马大，面目狰狞得自己都不敢照镜子不说，他还有一把据说是三国时期张飞卖肉的那把杀猪刀，同时，杀猪时他只要把刀拿出来朝猪挥一下，那猪便吓得大小便失禁，此时王胖子就轻轻地吹一下雪亮的刀口说：“好刀！”每每那时，无敌都会在一旁羡慕地观看，他幻想着自己也有那样的杀猪刀，然后威武地朝王胖子一挥，王胖子就“咚”一声倒在地上，然后他一脸不屑地挽起刀，说：“果然是好刀！”

因此，无敌在成名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把能够凌驾于王胖子杀猪刀上的宝刀，然而这一愿望如同：减掉王胖子身上的脂肪一样难以实现。

遗憾的是无敌这一美好的愿望很快就破灭了，破灭的原因很简单——王胖子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了自己的杀猪刀下。无敌猛然醒悟原来刀是用来杀人的，杀猪其实是它的副产业，这给无敌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一片阴影。

在无敌成长为一个硬朗朗俊生生的小伙子的时候，江湖突然流行起了轻功。大家本着“人人参与，全民健身”的目的，踊跃参加各种训练，都想拔地而起，然后在十丈之外飘然落地，就连王村岁数最大的王大爷都每天拄着木拐坚持登山，并在小山顶上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一大家觉得这句话很高深，听起来好像是一句关于轻功的秘诀，同时对王大爷也突生敬意，怀疑他是一个隐居山野的世外高人。其实王大爷长得真的很高，而且很瘦，天生一根学轻功的苗子，这更坚定了大家对他的怀疑。然而大家都没瞧见王大爷飞过，大家的解释是：王大爷是绝世高手，高手一般都这样，群雄四起的时候退隐山野。当群雄闹得变成“群熊”的时候才重出江湖，力挽狂澜。同时大家都巴巴地望着像青蛙一样蹦蹦跳跳的江湖人士，心中算计着他们什么时候进修退化成“群熊”。

但是，人们最后还不得不细心照料王大爷，因为他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原因是村中两个视轻功如命的年轻人得知王大爷是个隐居高手后，便不停地送礼送酒。王大爷生平没人注意，而今身价倍增，一时接受不了幸福的现实，心中一激动，身上热血沸腾，最后干脆脑溢血了，一病不起。

就这样拖了几日，王大爷也处于高地的边缘。众所周知，边缘人物是很危险的。

又过了两天，王大爷用断断续续的声音招来全村人，大家都很高兴，觉得终于要得高手指点，大家一时忠诚无比，全都聚在王大爷的床前洗耳恭听。谁知王大爷望望大家，张口就是一句“大风起兮云飞扬”。大家听得索然无味，只有无敌发现窗外的树影狂摆，起大风了，大家此时无不色变，想王大爷当真是世外高人，能通天地。

王大爷在人群中注视了一圈，示意无敌上前，无敌愣了一下明白是叫他后，却一把被王二拉住，王二神秘地凑到无敌身边，他说什么告诉我！说完一脸笑容，不可一世，仿佛他已经在天上自由地飞翔了。

无敌望望大家，都伸长脖子像被人用手握住了颈子的鹅一般。人们仍沉浸在一片欢乐中，毕竟从一步进化到十丈，是很伟大的。无敌慢吞吞地挪到床前跪下，王大爷艰难地挨过头来，悄悄说：起风了……叫大家收衣服……。说完头一歪，气绝身亡了。

那些站得近的一霎间都冲了上去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但随即想起人已经死了，马上改口骂你个下地狱的杀千刀的……没听到的人不停地问说什么，说什么？无敌用被子盖上王大爷还是温热的尸体，木然地望着眼前的群魔乱舞。

王大爷死后，村中暂时归于宁静，一直到六月六，江湖公选。

这是一个足以令全江湖都沸腾的日子，因为那天要在江湖中公选一位能号令天下的头领，这一届已经是江湖兴起后的第四届了，其实也是第一届。因为前几届都是以不可抗拒因素而失败。其失败程度足以令星爷自杀。本来无敌是很不愿回忆这段伤心的往事，但回忆那玩意很怪，你越想忘记却记得越清楚。

第一届，公选场地设在一座高山下，按主持人的意思是这样比较有情调，亲近自然，有一种绿色公选的味道。岂料大会刚刚开始，主持人庄严陈词第一届江湖公选现在开始的时候，一股兴奋的泥石流席卷而下。大会中不管武功高低一并拿下，都变成了永垂不朽的雕塑。

后来那地方成为江湖中人的旅游胜地，大家都想亲眼看看那群倒霉蛋。

第二届有了第一届的教训，大家把场地设在了一片无边的大草原上。主持人兴奋地说：“大家放心，这里就是下雹子也不会有泥石流。”结果公选刚刚开始，他一站上台就光荣地倒了下去，大家惊讶地发现他的头被一个圆得有点不规则的透明物砸变了形，众人纷纷惊呼真准，都爆头了！结果他们发现周围的人差不多都被如此爆了头，那些爆头的头都被砸到肚子里去了。活着的人大骂那主持人乌鸦嘴说什么下雹子啊！结果不幸被雹子听见了，纷纷砸向他们的头，让它回肚子和五脏六腑交流。

这一届，又全军覆没。

那时起，江湖中人才凋零，各门各派为了培育江湖人才广招门徒，开设江湖速成班，一时间整个江湖长短不齐，大家都摩拳擦掌地期待第三届的到来——江湖中人期待自己能一举夺冠号令天下，江湖之外的人却期待那场混战后自己能有好运气捡一把好刀好剑回家打一个勺子或一把锄头什么的。这是两码事，却因同一个江湖而联系起来。

第三届很快来临，有了前两届的惨痛教训，大家对公选地是格外关注。最后医务长门派研究决定，公选地定于南疆的一片荒旱地，据说那地已经十多年没下过雨了，当然是不会下冰雹了。此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正常公选了。

然而这一次又是失败，几乎全军覆没。几乎的意思是——还逃出来了一个，仅此一个。在公选前他的身份是少林派副住持，而公选失败后他的身份就是一半清醒一半醉的疯子。他在清醒的时候描绘那场灾难都是引用一段没有头尾的对访。

嗯！烧得真干净啊！来年又是一片肥地！

是啊！这地肥得！种豆都能长西瓜那么大！那边有人！

妈的全给烧死了……他们藏草地里干吗？

嘘……走走走，你他妈的！幸亏没人发现，要不然你我肯定完！

每次副住持回忆完这段对话，都要连滚带爬地挣扎好一阵，少林的解释是逃离火海，是佛家中脱离苦海的升华和体现。大家想和尚就是和尚，连逃命都成条件反射了还美其名曰。

无敌为了避身，选了一个很好的角度向窗外眺望。

窗外就是江湖，一个永远先入为主的地方。他想到了屠夫王胖子和那把明晃晃的杀猪刀。那把不知下落的杀猪刀。

人心渡不过江湖。

第四届和前三届一样如期而至。江湖各派对这次选址是慎之又慎，经过两个多月的研究，又用罗盘、地动仪等高新科技的实物论证，公选大会定在一片寸草不生且一马平川的硬土地上。各门各派都在场外打上了“防火防盗防烧荒”的标语，少林派还专门在会场周围立起了消息树，一见烟或火就放下消息树通知大家快撤，火来了！这一届凡带有烟袋烟斗的观众都被拒之场外，理由是严禁携带易燃物品入场，而且吸烟有害健康，历来为江湖人士所唾弃。

无敌由于回忆时间过长，思维反应不及时而误场。

等他入场时，公选已经到最后一场比武了。

其实公选无非就是这样，一对一地打杀一阵最后确立一个还站在台上吹口气就让对手倒下的家伙为江湖头领。一个不懂江湖规矩的菜鸟大惑不解，问问精通时事的人。那人答道，那是在斗牛！可见所谓的江湖中人都是一群没文化没智商的盲流和傻子。

无敌又想起了王大爷和他那“大风起兮云飞扬”了！

台下众少林弟子一片喝彩，少林王牌慧刚在击倒十多名挑战者后以胜利者的姿态，连连挥手向台下师兄弟们致意。

沉寂的观众中仍是一片沉寂。

少林功夫，何足挂齿！

台下一声暴喝。众人一惊，向发声处望去，但见一黑衣男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敢情他为了隐藏目标蹲在地上。无敌很高兴。黑衣男子的刀好怪，就像……

但高手终于露面了！他管高手叫天使，当然这是后话，他期待。大侠一跃上台，轻功身法之诡异，大家都叹没见过，少林慧刚一见终于有人上台，斗志重燃。在台的另一端就使了一套长拳，无奈那套拳的时间还不及一泡尿的时间。因此慧刚一路使过来，拳离大侠还有一寸的时候就完了，他的体力也到了极限，轰然倒地。大家一看连素有“累不死”的慧刚者轰然倒地。惊呼：好高深的内力！一下子就把慧刚震昏了。大侠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示意下一个。

少林见自己的王牌败下阵来，群僧激奋，颗颗光头越发铮亮，无奈实力有限，只得在精神上支援一下冲上台的“狮子吼”慧心。慧心上台后示意大家捂住耳朵，然后马步一蹲，张大口怒吼一声。大侠心想这功夫也没什么，就声音大罢了。不料一股恶臭随着慧心的吼声扑将过来。大侠躲闪不及，自己摔倒吼一声就昏了。有人不解地说：我就不明白，少林寺的和尚每天吃素喝水什么的，哪来那么多底气？旁边一人估计支持少林，回答道：吃素咋啦！吃荤就生底气啦？俺村王二汉，穷得跟啥样，每天生吃萝卜、白菜，那身体比那和尚还硬朗！刚才那人不信了，说，扯呢！身体比那和尚还硬朗不就上这儿打擂来了吗？后者说，可怜啊！那王二汉早年老婆跟人跑了，呕出疯病来了。一副身板给浪费了。

台上的大侠又爬了起来，由于不慎跌倒伤了嘴唇，一小缕鲜血从嘴里流了来，百姓惊呼看来受内伤了，谁知大侠摆摆手，使了一招古怪的武功，少林对天下武学了如指掌，慧心在脑中搜索半天也没有这武功的影子。扑！一声轻响，大侠一闪即逝，慧心的裤子飘然落地，他口中大骂跳下台去。大侠获胜。

结果台下是一片抱怨的吼声，大家对后果似乎很不满意。

无敌旁边一青年，一边吼杀了他，一边挥舞着拳头。无敌不解，问他道，那人杀了你全家么？青年停下来白他一眼回骂，他杀你全家！无敌更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他？青年不屑地说：不想看他做头领！

为什么？那谁来做？

不知道！

人群吼声响彻云天。

少林寺此刻丢的脸最大，群僧激动得几乎说不出人话，全是一片怪叫，只有住持慧仁还保持着一派祥和，他微笑着，摸着斑白的胡须点点头，算鼓励各弟子。只有台上的大侠向大家拱手，宣布自己已成为头领时，慧仁才“腾”的一下站起来，挥着袖子爬上主席台冲大侠又踢又打，口中骂道，你个狗日的，哪来的野种，坏老子好事，你给老子滚回去！

他一激动，口中唾沫乱飞，旁边的和尚都免费洗头一次。

众人见武林头目都如此气愤，那气势更是无从复加，纷纷振臂高呼，滚回去……滚回去！江湖头，吃屎去！口号一致统一，气势更猛，那大侠也似乎惧怕人民的力量，脸色由红变白，最后长叹一声，折刀而去。

众人见吓跑了这位高手，都齐声喝起彩来，慧仁爬下桌子，轻蔑地冷哼一声，仿佛是他骂跑了大侠，由一帮光头簇拥而去了。众人见主角都散了，也都无趣地四下散去，不一会儿，场上便空无一人。

无敌仍惦记着那位折刀而去的大侠，以及那声叹息，那两截断刀还躺在台上，仿佛一个巨大的嘲笑，无敌跑去捡起来觉得好熟悉，他把刀柄翻过来，上面赫然印着三个字：王胖子。

无敌笑了一声，扔刀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