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飞刚把灶膛的火架着,就听到火三在外面喊她。
火三心急火燎地进来。他有火烧眉头的事,全在脸上烧着,连眼睛都烧满血丝。
瓜飞,我阿伯还在祖宗堂上放着呢。火三苦着脸对瓜飞说。火三的阿伯是他爸。火三他爸叫火炭公。
火炭公四天前就过背了,这事全村人都知道。
那天上午,水鬼在他家门口的地坪晒炭。去年冬天他跟火炭公买十来斤火炭给他阿大烤火,没用完天已转暖,有些火炭在回南天时着了潮,发霉。火炭公从水鬼门前走过的时候,水鬼就顺嘴一说,火炭公,你的火炭是不是打了水,能晒出水来。火炭公鼓着眼回家拿了几块炭来,他说我卖的炭是好炭,敲起来声音通透响,你自己没蓄放好,霉了,关我么事?火炭公又捡了几块霉炭和他的好炭放在地坪上生火就烧。他说,水鬼,你看清楚了,我的好炭沾火就着,烧得通通透透,你别想坏了我的名头。
就在火炭公说话的那一着落,顺着风燃得格外旺的火炭迸出一豆火星,直冲火炭公而去,将近到他面前,那豆火星裂成两点,分别射入火炭公的左右眼。当时火炭公只觉得两只眼珠被灼了一下,哎呀喊了一声,揉了一下眼睛。夜里两只眼睛就钻心地痛,红得像两团烧红的炭,然后什么都看不见。火炭公呻吟了一晚上,第二天下午就咽了气,两只瞎掉的眼睛乌黑硬冷,像两块没烧透的火炭。
火炭公十来岁就开始学烧炭,靠卖炭过了几十年,现在被一豆火星索了命。
按理说火三不应该来找瓜飞,他们虽然同村,但不是最近的那支亲族,火三应该去找他们那一支亲族的人商量火炭公的火事才对。
火三在灶台边蹲下来,两只血管突突的手掌捧着削长的脸,用力揉搓了几下,长长地叹了一声气,无助地看着瓜飞。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阿伯的尸体在祖宗堂放几天还没能办火事。火三为了避忌,把丧事的丧改成火。他把做火事的师傅班子预请好了,可村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忙,连他们最亲近的那支亲族的人都以有事推托。
此值八月炎热天时,尸体有腐臭味了,火三从镇上买一车冰回来冰着也封不住臭味被风捎出去。火三担心尸体要是太臭,村里人不让办火事就催促下葬。
火三必须给他阿伯办个体面的火事,有法师们送一送,他到了地下才走得顺。
火三个性比较高傲,不太与村里人来往,特别是外出做生意挣到些钱以后就和村里大多数人拉开距离,生怕别人借他的摩托车开,见人都是冷着脸,就算是和瓜飞碰上面了,脸色也没缓回多少温度。那时火三没想到他会有事要来求瓜飞帮忙。瓜飞想不到,火三会来求她,高傲的他好像不需要求人的。
火炭公刚死那会,火三就开始张罗着办火事,他以为只要他去请人,又舍得多出点钱,人们都会帮个忙。谁知,他找东家东家说没时间,找西家西家也说没有空。有些人干脆就直爽爽的一口回绝,不帮。
过了两天,火三再去找人,人们老远就闪着他。在村子里转来转去,竟然找不到一个人说话。有些门,明明还是开着的,他刚靠近,就悄然无声地关上,在门里面的人漠然地用一扇薄薄的门板把他挡开。火三才知道村里人原来有多讨厌他们。以往用钱支撑起来的那股骄傲轰然倒塌,笼罩在脸上的只有焦急、无助和悲伤。
本来死者为大,活人敬死人,纵算死人生前和谁有些什么过节,人死之后,活人一般都不再追究。按理说,村里人也不应该跟火炭公计较他生时的那些事,只是火炭公生时招着了的人不止一家两家,而几乎是全村各家,且还都因为火事。村里自古以来就有约定,不管哪家有人过背,近支宗亲的各家要派出一两个人帮忙张罗,若人手不够,火事主家向任何一家人开口请人,除非有万难之事支不出人手,否则都不能拒绝。村里谁家做火事,火炭公从来不肯帮过忙,他自己不帮忙,也不让家里人帮忙,他觉得去给做火事的人家帮忙不吉利。谁家要是做火事,他就远远避着,不小心和抬棺材的遇上了,像跳蚤那样一下子就蹦到有青草的地方,踩着青草吐口水,嘴里喃喃一串话,呸呸呸,人家死人家的,歪运跟着死人去入土,我活得像青草一样生生长久。火三还小的那时,堂婶过背,他去帮忙,火炭公硬生生把他曳回家,骂他,死人这种晦事,你近什么?火三堂伯当时差点背过气去,当下就对全家人说,火炭公要是死,任何人都不能去打理他的火事。有一年,村里老广伯过背,火事做得很大,还缺两个帮拿竹枝纸花男童,老广伯的儿子就找了火三的大儿子和小儿子帮忙。送葬队刚出发,火炭公就去叫两个孙子回来。孙子不肯,他夺下竹枝纸花搁地上,硬拉了就走,还从纸花上踩过,留下的那一个半脚印深深烙在老广伯家人的心里,转成一个沉沉的恨字。火炭公,难不成你就以为你不会死的么?到办你火事那阵子,别说找抬棺的,只怕连找个拿纸花的男童都找不着。
让老广伯儿子说中了,火炭公现在的火事就是找个拿纸花的男童都找不着。
瓜飞答应火三出面找村里人商量,火三还不放心,出了门也不走,在瓜飞家门口外面的墙根下蹲下来,那张长脸皱得像拧过水的毛巾,嘴巴紧紧抿着,一条龅牙没收藏好,露出了一点牙尖。瓜飞家的老狗伏在墙根下,瓜飞在洗碗的时候把菜里的一块猪肉骨赏给它,它叼出来想晒着太阳慢慢吃,却被年轻力壮的一条过路狗抢去,这回苦着脸生闷气。老狗看到火三那张脸更不痛快,以为他专门蹲下来学它,吠了他一声。
“盲呀,连我也吠。”火三一扬手,给了老狗一嘴巴,“见村里人不理我,你也想趁机欺负我不成?”
火三等到瓜飞出来,步随跟紧。
瓜飞说,火三,你不要跟着我,你跟着我去找人家不好说话。你放心,我答应过帮你就会用力帮,有什么结果了,我再到你家去找你说。
火三噢了几声,惴惴不安地回家等消息。他觉得瓜飞能帮他把事情帮妥,村里的大事小事只要是瓜飞出面,从来就没有办砸过,这么一想,心就放下来。但,转过想想,这事村里人好像互相通好了气一齐冷他们家的火事,怕是瓜飞出面也不好办,瓜飞也一定知道这事不好办,才在家里拖了很久时间。于是,心又悬了起来,挂在尖钩上,痛得紧。
火三媳妇冲火三说,阿伯他就不知道那个理?生时不帮人,死了没人帮。火三瞪他媳妇,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有鸟么用?能把人说出来帮手么?
瓜飞是知道火炭公这个火事的忙不好帮,出门迟不是故意拖时间,而是先在家里想好计策,回顾一下火炭公生时对村里各家火事所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捏准那些人对火炭公的怨恨程度,再想先找谁,再找谁,后找谁。
老广伯的大儿子大哥和二儿子二哥在村里有一定影响力,说话有人听,瓜飞分析过,能说通这两兄弟,村里别的人就好说话了。
大哥二哥两家还住在老广伯父亲建的老围屋里,房间共有二十四间,两个门,四个天井,兄弟俩各占一半房产,公用地大家合着用。老围屋居于村尾的坡地上,就像立于村里面的一座城堡。这两家人男男女女大大小小加起来就有十多口,村里人都叫习惯了这家人为围城人。围城人因为男丁多,显得特别骄傲和霸气。
瓜飞极少进围城,这一脚踏进来,好像进了外村,竟然有浓浓的陌生感。
大哥正在修犁头,二哥坐在天井磨柴刀。他们看到瓜飞进来,就知道她是为火炭公的事来的,大哥的大儿子回来说了,看见火三去了瓜飞家。瓜飞是村里出了名的热心婆,谁有什么事她都要管一把,不管你找她还是不找她帮忙。
大哥二哥,火炭公的尸体已经发出味来了,难道就这样放着任他在祖宗堂里发臭腐烂?这么炎热的天,万一有什么病菌,村里老少体弱的那些要是生出什么病来,只怕全村人都逃不脱。我听说,有别村的人就是这样大热天放死尸太久,有人得了人头瘟(脑炎)。我也知道村里人怪火炭公生时做的一些事太过,他生时让大家不痛快,死了大家也想让他不那么顺利下葬,但转过来看,那么一具有味的臭尸搁在那里,遭罪的还是我们活着的人。我觉得这样放着实在不是办法,但又不知道怎么办好,这才专程来找你们商量商量。瓜飞这样说来,这事就不再是他大哥二哥跟火炭公之间的私怨,而是到全村的大事。大哥说,如果有人愿意去帮火三,他无意见,不过他们家的人不会去帮。二哥也随大哥的意见。
瓜飞从大哥二哥家出来,远远看到火三从前面的屋角闪过,他到底还是不放心,跟着来看。瓜飞快步走过去,叫住火三。瓜飞说,火三,你不相信我会帮你么?火三说,不是,我知道你答应下来的事一定帮到底,我只是揪着心,就过来听听消息。瓜飞说,你不来事会百分之九十九成,你来了让他们看到,即使说成了的事可能也变成零。你就好好回家等着,有什么消息我去找你说,别再跟着闪来闪去,若果真把我说成的事闪没了,你就自己背你阿伯上山埋好了。得得得,我这就回,火三说着就回去了。
火三他堂伯大舌头对火炭公的怨气积累太久,瓜飞刚说到火炭公这名字,他就把自己变成一块坚硬冷漠的岩石。瓜飞站在这块岩石面前,像跟自己家里人说自己家里事那样说,火三他伯,无论火炭公生时做得多过分,现在他也已经过背了,谁叫你摊上这么一个亲族呢?再不好你们也是同一个爷爷传下来的,同是一棵老树下发出的芽。大舌头若是伙同亲族们不帮火三,那火三就要从外村请人来抬棺举幡,会有闲话,嘴杂的可能还会说火炭公没有族亲,一句话就把七八家亲族人给抹了,不吉利。
岩石坚硬的表面慢慢松软,然后有了些皱褶,最后松垮下来。大舌头不甘心就这样帮火炭公做火事,却又不想被人家说火炭公没有亲族,和火炭公这样的人成亲族就是倒霉,他不管生前还是死后好像都能占大伙儿便宜。
大舌头一生闷气,脸上就长满了黑青苔。
大舌头朝他儿子孙子们喊了一嗓子:听啰——去帮帮手,不管亲族还是非亲族,大人还是小孩,只要去帮手,利市钱一份一百,把那断气的早埋了不碍眼。
有大舌头这一家带头,瓜飞再去找火三家的其他亲族就顺利多了,一下子就说妥了四家人,不过他们也说要像大舌头说的那样,利市钱一份一百,抬棺的那几个人,每人拿五百利市。
瓜飞想了想,还是去了一趟火三家,跟他说利市钱的事。他们讨利市钱太重,火三这时候不敢心疼钱,一口答应,只要能尽早把火事做了,多少钱都可以扔出去。
瓜飞再去找火三的另两家亲族,飞连家和阿业家。
飞连听说瓜飞在帮火三找人,就开始装病了,躺在光头床上,盖着被子,不时呻吟几声。飞连媳妇带着女儿、孙子早早就到田里去。
瓜飞问飞连,沙宝和他媳妇呢?飞连说他们去串门了,吃早饭那阵子就走了。瓜飞知道飞连没说真话,头先她去大舌头家时,还见到沙宝媳妇抱着孩子在门楼的木头墩上喂奶。瓜飞想跟飞连说说火炭公的火事,飞连捂着头呻吟,让她找沙宝商量。瓜飞知道,跟一个装病的人是谈不妥任何事的,唯有找到沙宝才成。
从村里通往马路的桥只有一条,瓜飞去问住在桥头边的三狗,沙宝从这里走多久了。三狗说,没看见沙宝从这里过。瓜飞一想,就知道沙宝准没走多久。他们如果不敢从桥过,就只能推着车从后门出,沿河后边的草地走一阵子,然后在山嘴角的那处过河上岸,那里也近马路。
瓜飞骑上三狗家的那辆旧单车,到山嘴角那里,果真堵到了沙宝夫妇。他们带上最小的儿子,准备去亲戚家避几天。
沙宝,你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逃,你们家和火三是近亲,近亲不帮近亲,以后村里可能也会谁都不帮谁了。家家都有老人,人老了都得死,死了做火事都要请这家那家人帮手,特别是亲族。沙宝你想想你家里上头那两老货,也七老八十了,难道以后你自己背着他们上山下葬不成?沙宝本来就不善言辞,听瓜飞这么一说,握着车把的手就冒出汗来。他们都帮吗?沙宝媳妇问瓜飞。她问的他们指亲族们。瓜飞说,当然,我找过的家家都说帮了。那就回去帮吧,沙宝说。
阿业是个脾性儿还算好的人,见谁都有笑容,现在完全变了样,比大舌头还硬,给瓜飞一句话,他死他的,不关我么事。
七年前,阿业娶老婆,女方长得好看,开口要的礼金高。阿业找火三借钱。火三那时买了摩托车,不时的从城里呼啸回村里来,那股招摇劲让人觉得他很有钱。阿业跟火三借五千,火三说他只能借两千。后来火炭公一挡,就改成只借五百。阿业吃不下那口气,不借了。后来,那桩婚事也没成。拖了些年,阿业才娶了一个脸花的女人。
瓜飞知道阿业心里的这个结还解不开,就说,阿业,那个好看的女人你娶不到其实是你的福气,娶她要两万块钱,你家里只有三千,要跟别人借一万七,你得背多少年债呀!这些年你要是还债了,你去年就起不了这三间砖瓦房。我还听说,那个好看的女人,嫁到江河村才一年多她男人就死了,去河里洗个澡就被淹死了,那河水浅得还没到小腿肚。人家说她克夫,要嫁三嫁才好过,幸好你没娶成她,娶了你就是她头一个男人。其实,你娶了花脸才叫有福气,嫁来当年就给你生了一个大胖儿,现在又给你生一双龙凤。你也别嫌她脸花不好看,在我看来,你家花脸才是村里最俊的,不笑脸都开着花,一笑起来,那花开放得就更怒,她每回对我笑,我心里特舒展。
阿业媳妇从灶屋那边过来,一脸笑容,亮着嗓子对瓜飞说,你放心,火炭公的火事,我去帮手。
多什么嘴?阿业低声喝她。
瓜飞去找火三。瓜飞说,火三呀,我估摸阿业还记恨你当年不借钱给他。你看他家的房子不是还有两间没有钱装窗么?不如你现在大方地借钱给他,等火事做过了,他家安装铝合金窗。
火三爽快地把一千块钱拿出来,让媳妇拿去借给阿业。
火三家的亲族们都出人帮手,村里别家的人也都愿意帮忙。
火炭公的火事做了一天一夜,总算入土立坟了。
火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场火事花了他将近两万五,应该是全村有史以来花费最高的火事,但他心里头舒坦,还特别感激瓜飞。以后在村里,凡是瓜飞出来号召的事,他全家都应该支持,火三这样想。
火三从扁豆家走过。水鬼喊住他,那尖尖的脑袋从扁豆家的木窗冒出来,好像春天的尖笋找着了泥土的空缝,欢快地钻着。水鬼通知他吃了早饭到大门楼的正堂开会。火三问他开什么会,他说去了就知道,是三六叔公、瓜飞和大哥他们主持的,每家去一个说话准数的人。火三多年来没参加过村里开的会议,以前都是他阿伯去参加。到底是什么会呢?这样一个村,有什么会可开的呢?火三心里嘀咕着。不过,瓜飞也是主持的,要大力支持。这次火事要不是她帮忙,真不知怎么收场,而且她还在做火事的时候也来帮操持,利市钱她又不肯多收,只像征性地收了十块钱。
大门楼正堂能容纳好几百人,通风凉爽,夏天里,村里人有么大事小事都聚在这里来开。火三用实际行动来支持瓜飞,带着媳妇和两个儿子扛着椅子来了。他们坐到最前头,蹲在后面的嚷嚷着有意见,他们一家又只好挪到边上。
水鬼说,火三,我们只通知一家来一个说话准数的,你全家来了,以为是来看电影呀,还扛着椅子来。
火三小声说,水鬼你别吵,要开会了。
这次全村大会是瓜飞先张罗着开的,主要是针对村里有人过世做火事花费越来越高,帮手的人讨要的利市钱越来越多这种事。大多数人家承担不了那份压力,一些老人觉得自己死不起,怕儿孙们没有钱做火事,传说没有师傅们送的死人,会被野鬼拖走,接近死亡的那些老人跌入悲伤和恐惧中。家里有老人的那些人也不好过,心里盘算那点存款够不够做火事花费,有些人要四处举债,然后用好几年时间来还债,压力就像大山,压得他们腰弯似弓,愁白了头。瓜飞希望全村人达成统一意见,但凡村里有人过背,家家都要有人主动帮忙,利市钱统一,每人发一个十元红包。扛棺的另外算,那是重力活,就多给点,一百块一位,另给猪肉一斤,米三斤。如果主家大方,愿意多答谢,那也得。瓜飞先找三六叔公和大哥商量,他们都赞成,当即就召开这场会议。
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样好,有少数人觉得利市钱过少,有些人又建议再减少利市钱,还有些人说有钱人家要给多一些,穷的人家可以给少一些。
会议一连开了两天,最终按原拟的定下来。
火三想,要是村里早点定下这样的规定就好了,他阿伯的火事就不用花费两万多,若按现在的规定办,至少可以省下一万多费用。多花掉的那一万多呀,像虫子一样成天在他心里咬着,吸他的血,他的心越来越痛,痛到超出承受力。他就怪瓜飞,她为什么等他阿伯的火事办完了,钱花出去了才开这个会,定这样的规矩呢?火三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心想,瓜飞可能早就密谋这场会,才让他给帮手的人多些利市,还唆使他借钱给阿业,那是用他的钱来拉拢人心,这会让大家都记着她的恩,支持她的决定。那么有心机呀,我还差点把538ab9b5f56ef3f5fc14dfa4e2b3244d你当恩人。火三心里恨恨的。
火三再见到瓜飞,就不再是昨天的那张笑脸了,阴阴的,透点冷气。火三对别人也是阴阴的,他觉得全村人都合伙整他,趁着他阿伯的火事哄他的钱。呸,一村强盗。火三说。
火三看不起村里这些人。
水鬼妈的火事,火三去帮了两天忙,得十元的利市。火三一回到家就把利市扔到桌子上,盯着看,心又像被什么抓了一把,百般不舒服。水鬼来帮他那时,可是讨了一百元利市。
火三觉得他吃了很大的亏,从此,别想赚回曾经花出去的那些份子钱了。这都怪瓜飞,定什么新规定嘛。
村里以后无论谁的火事火三都不再去帮忙,他说生意忙,即使不是赶街天,他也去开摊,哪怕守着一摊货看空荡荡的街也比去忙碌之后赚那十块利市钱好。
火三想不到自己就死了,他收摊回到家,有点累,躺下来睡个觉,一合眼,他就发现自己死了。他的眼睛好像脱离身体,在床顶高处,看着死在床上的自己。他的尸体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苍蝇嗡嗡嗡地飞着围绕。他看到媳妇在村里走来走去,到处求人帮忙做火事,村里人一个个对她视而不见,冷着脸。有些人还站在不远处看热闹,那脸上的的笑容好像专门为他的死而庆祝。
媳妇在床前痛哭,一边诉苦,说,村里人都不肯帮忙,你的火事怎么办呐?别说没有人帮扛你上山埋,就是把你抬到祖宗堂去也不肯呀。
火三心里倍感凄凉,他想,总不能一直在家里的床上躺着,既然没有谁肯帮抬他去祖宗堂,那他就自己走着去。火三一鼓劲,从床上坐起来了。只听到媳妇对大儿子说,去看看你爸爸睡醒来了没有,不醒也要喊醒他,得叫他起来吃早饭,都睡了一天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