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则栋 政治生涯摔倒的头一跤

2013年2月10日，73岁的庄则栋辞世。他的一生波澜起伏，欢乐与坎坷互见，成功与失败并存，回顾他的人生教训，可以给后人一些启示。

中央读书班归来遇“二丁”事件

1973年，大约是庄则栋一生的“次高点”：任国家体委党的核心小组（以下简称党组）副组长、国家体委革委会副主任，这是相当于副部长的高干职务。在此之前，是他风光无限的赛场生涯，全国三连冠、世界锦标赛三连冠尽收囊中。从1961年到1971年，以庄则栋为主力的中国乒乓球男队，4夺世锦赛男团冠军。1973年，国际乒联永久性授予他一座复制的男单奖杯“圣布莱特杯”。有了这个奖杯，他可以毫无遗憾地向运动员生涯告别了。

紧接着，波诡云谲的政治生涯向庄则栋招手了。他参加了1973年10月6日至1974年2月11日举办的第二期中央读书班，编入“地方班”。支部书记由来自天津的孙健担任，班里还有两位来自上海、在当时有一些知名度的“造反”人物祝家耀和金祖敏。见到这两个人，庄则栋有些惶恐，因为班里有几位学员“造反”起家，对“文革”颇有“贡献”。而庄则栋本人，“文革”开始的时候还是出名的“保皇派”。偏偏是来自上海的造反派头头年龄和庄则栋比较接近，彼此间话就多一些，还喜欢和庄则栋在课后挥拍打几下乒乓球。

另外，这期学习班开班第一课，就是学习毛泽东决心发动“文革”时从韶山滴水洞写给江青的一封信。伟大领袖对他的夫人的信任，给33岁的庄则栋留下了深刻印象。

1974年1月初，读书班即将结业时，突然发生3件大事；一是八大军区司令员实行对调，为此要求学员安排几天时间学习、讨论毛泽东在对调会上的讲话；二是王洪文提出要增加“文化大革命再教育”的课程，学员也增加了讨论；三是江青突然召集万人大会，进行“批林批孔运动”动员，学员们也要讨论。

2月8日，王洪文到读书班接见学员作结业告别，他要求学员回去后直接写信向他反映本单位“批林批孔”的情况。

事后看来，庄则栋参加这期学习班，为他种下了悲剧的种子。

“文革”开始，国家体委系统由解放军总参军训部实行军管，军管会主任是军训部长曹诚。1971年7月，国家体委结束军管，曹诚回部队，原任第38军政委、此时已担任北京军区副政委的王猛调任国家体委主任。

王猛是周恩来亲自点名从部队调来的。此前，国家体委接受军管后，即属总参谋长黄永胜指挥序列。王猛就任后，体委重归国务院序列，在政治局委员中分管文化事务的江青似乎看到了机会。

从1971年7月29日到这年年底，江青先后6次参与体育界活动或讲话。而且，从这年8月31日起，江青把张春桥、姚文元也拉了进来，或一同讲话，或观看表演。此中深意，如江青的多次表白，他们到体委看“表演”，是看“政治球”，或曰看“体育政治”。

既然插手体委，从1971年夏天到1973年底，江青对体委主任王猛极力拉拢，不是要王猛陪同看这看那，就是要王猛陪她看电影，乃至席间要和王猛掰手腕角力等等，不一而足。

王猛初到体委，一开始对江青是很尊重的，这其中自然包含对领袖的忠诚。但到后来，王猛越来越觉得江青的行为很不得体，不像样子，而且对江青总是和周恩来闹别扭很有意见，因此就有意无意地疏远了江青。

更重要的是，王猛到体委后迅速熟悉工作，大批解放被打压“靠边站”的干部，让他们重新投入工作，实际上否定了“文革”肇始大批干部和著名选手被打成“牛鬼蛇神”的做法，这引起了江青的极大不满。

就在庄则栋从第二期中央读书班学习归来不过10来天的时候，发生了内蒙古乒乓球代表队的“二丁”事件。“二丁”是一对丁姓兄妹，都是年轻的乒乓球选手，因为琐事和带队干部发生纠纷打了架，觉得受了委屈，将此事上纲上线说是领导搞“锦标主义”报复群众，写信告到刚刚复刊的《体育报》，报社有人将此事写成内参，呈报“中央文革”领导。

江青正在发起“批林批孔”，也正在找机会整一整王猛，一时苦于没有把柄，看到此信后如获至宝，即于1974年2月21日作出批示：“应该责成王猛同志妥善处理。赔礼道歉，医治欧（殴）伤。揭开体育系统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盖子。”

江青的批示前半段还算就事论事，后半段就很离谱了。她还就此事串通了当时担任党中央副主席的造反派头子王洪文，他也于次日批示：“完全同意江青同志的意见。请转王猛同志即办。”

这两个批示于2月23日送到了王猛手里。他见到有两个中央领导人的批示，很重视，就召开国家体委党组会议传达了。王猛当时还不知道“二丁事件”的真实情况，即责成体委办公厅负责人郭连刚组成调查小组，立即赶往呼和浩特，先将情况了解清楚，然后再行处理。

要了解事情经过当然要有一个过程，包括路途往返，再快也要四五天时间。没有想到王洪文等不及了，派秘书廖祖康于2月26日来到国家体委，先是找到体委造反的群众组织头头询问，说王洪文、江青的批示已经4天过去了，“王猛扣住中央首长的批示不向群众传达，不贯彻落实，这是什么问题？这里一定有鬼”。

体委的造反派立即鼓动起来，纷纷贴出大字报责问王猛，说他扣押中央领导批示是何居心？为什么不向群众传达？

在后来处理“二丁”事件的过程中，庄则栋站错了队。

在造反派的煽动下突然翻脸斗王猛

1974年3月5日，王猛召开国家体委党组会议商议。他向与会者说明：中央首长的批示是批给我的，当然由我来处理，首先是调查事件的来龙去脉，现在调查组已经去了呼市。事情真相没有弄清楚之前，没有必要开大会传达，所以也根本不存在什么“扣押”。但是现在有些人不相信，认为这里有鬼，闹了起来，怎么办？

党组在讨论中认为，既然群众已经闹了起来，上面又来了人，那就开大会向大家讲清楚，这样比较稳妥。

王猛接受大家的意见，说：那就在明天开会，我来把事情经过说一下。

这时，庄则栋主动说，主任要出面说一下当然好，我觉得还不如由我来出面向大家讲一讲更好。因为我不是当事人，却是乒乓球队里出来的，我来讲这件事大家更容易接受。

王猛一听挺感动，欣然接受。党组成员也一致认为庄则栋出面讲效果会更好。当时在一边作会议记录的党组秘书王鼎华听了也在心里叫好，觉得：“小庄真棒，危难时刻敢于挺身而出，敢于承担，果然是大大进步了。”

原来，王鼎华自1960年大学毕业后就在《体育报》当记者，经常采访中国乒乓球队，对庄则栋的成长过程很熟悉，和庄则栋也很谈得来。

当时的庄则栋确实支持王猛工作，会议结束时表示自己要赶紧回办公室准备一下明天上午的讲话内容。

第二天早晨，王鼎华拿着笔记本早早来到国家体委体育科研所4楼报告厅。到早晨8点30分，报告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王猛主持开会，告诉大家，因为已经注意各单位对中央领导批示的反应，所以开这个会。本来嘛，应该等到调查小组从呼市回来，把情况弄明白了再开会更合适，现在因为大家迫切想知道我们体委是怎么落实领导批示的，所以今天就开会把情况告诉大家。

王猛宣布，现在就请庄则栋同志代表党组，传达落实中央领导批示的情况。

于是，庄则栋就上台发言了。

谁也没有想到，庄则栋语出惊人，他说：“王猛，这4天的情况，是你的事，应该由你来讲。江青同志、洪文同志的批示是给你的，你必须向群众做出交代，用不着我来讲。”

当时王鼎华就坐在第一排，正和庄则栋面对面，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党组秘书，昨天庄则栋的发言记录得清清楚楚，怎么一夜就变了？而且，平日里庄则栋对王猛非常尊重，一口一个“主任”，姓氏都不用，如今大庭广众之下直呼其名，完全是对立的样子。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把他弄糊涂了。

两年半之后，“四人帮”倒台，一损俱损，庄则栋跟着倒霉，被监护起来写检查，这才真相大白。

原来，3月5日晚上，庄则栋回到自己的小宿舍——运动员大楼411室，正要准备第二天的讲话，突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两位体委造反派头头，一人姓李，一人姓杨。正是他们直接从王洪文秘书廖祖康处获得了江青、王洪文的批示内容，眼下又听说第二天庄则栋要出面“说清楚”，于是上门向庄则栋点拨：“你不要上当，斗争形势很复杂，你怎么出来替王猛讲话呢？既然是江青同志作的批示，你应该直接请示江青同志。”

庄则栋一听，觉得有道理，因为他没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明白。好在现在已经可以动用国家体委的“红机子”直通枢密了，他立即拨通了江青办公室的电话，得到答复说请他马上到钓鱼台来。

此时已是3月6日凌晨，庄则栋坐上小轿车驶进了钓鱼台，只见王洪文也在江青处等待。

江青对庄则栋说：“小庄，你刚才给我打电话，我正准备吃安眠药睡觉。听说你有急事，我推迟了睡觉时间。今后你什么时候来找我，我就什么时候见你。”

庄则栋一听大为感动，马上把体委党组会议上的事情一说。江青明确答复：“你别上他的当，王猛是想把你推向第一线，是很狡猾的。”

江青指示庄则栋下一步的行动：“今天上午的会你去参加，你跟他（王猛）说：‘这是一位副主席、一位政治局委员批给你的，对这4天的问题，你向群众交代，我不管。’把皮球给踢回去。”

江青还对庄则栋说：“王猛在十次路线斗争中是有问题的。他和林彪的关系不清，屁股不干净，有些言行他没有交代。这个人太可恶了，你要发动群众大揭大批。”

王洪文拍拍庄则栋的肩膀说：“现在你赶紧回去，我们支持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们。”

于是庄则栋匆匆赶回体委。接着发生了在3月6日体委大会上他对王猛的当面训责。

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面对庄则栋突然反水，会场上惊声一片。王猛显示出将军气度，站出来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一番话说完，台下没有了声音。

显然是为了打破僵局，庄则栋又突然发话：“王猛，你跟林彪是什么关系？还有什么问题没有交代出来？”

王猛沉稳地回答，我和林彪没有什么关系，过去并不认识。

到了这时，庄则栋没词儿了，会议也就结束了。王猛很生气，但他知道这个变故后面必有文章，否则庄则栋不会这样做。

庄则栋则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好。但是他知道，这次大会上突然反水袭击，肯定已经和王猛完全对立，撕破脸了。

江青和王洪文知道这个结果后，于3月7日凌晨召见庄则栋。

这回，江青不再文绉绉说话了，当着庄则栋的面大骂：“王猛是林彪线上的人，王猛你猛不了了，天马行空，独往不能独来。”“毒蛇是先咬人的，你咬了我一口，我一定要咬你。”

庄则栋请示：“王猛态度很硬。我们攻他什么呢？”

其实江青并未掌握什么材料，但她煽动地说：“你不要怕嘛，我给你提供炮弹。”她指示庄则栋：“让别人出面，问他给林彪送了什么礼？”

这时庄则栋突然想起，近日周恩来对王猛将出访西德有个批示，而且就在他的文件包里。他马上拿出来给江青看了，原来是周恩来同意王猛出国，并写了一段要王猛积极投入体委“批林批孔”运动的话。

江青不愿意让王猛在“批林批孔”之际出国，立即让王洪文要通周恩来的电话，明确要求周恩来改写批示。江青还叮嘱道：“你问问他准备怎么写？写好了我们还要看一看。”

王洪文放下电话不一会儿，江青处的电话又响了，秘书报告是周恩来打电话到这里找庄则栋。显然他已经打电话到体委找过了。

庄则栋要接电话，却被江青制止。她对王洪文说：“告诉他，庄则栋没有来过我们这里，打电话到体委去找。”

她扭头又对庄则栋说：“快回去，别说你到过我们这里。你接到总理的电话，把他对你说的话记下来，一个字也不要漏，然后打电话告诉我们。”

结果，庄则栋马上回到体委，和周恩来通了电话，意思是眼下王猛不宜出国访问。

庄则栋是得到江青、王洪文授意的。在这个背景下，周恩来退让了，亲笔给王猛、庄则栋写了一封信，写下这样一段话：“如果在批林批孔运动中，大揭大批，批深批透，批得王猛同志来不及出国，那也不要紧，可换人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庄则栋已经铸下大错。他不仅被江青、王洪文指挥得团团转，对体委主任王猛背信弃义地横加指责，而且对周恩来也撒了谎。

正是因为他对周恩来撒了谎，隐瞒了他在江青和王洪文处的活动，后来他在家中无意间说起此事，引起妻子鲍蕙荞的极大不满，两人之间产生了隔阂，并于1985年2月离异。

实际上，庄则栋一生的悲剧，就在1974年3月5日至7日的几天里拉开序幕了。这位乒乓球世界冠军的自负和冲动，对极“左”思想的追随和推行，使他在悲剧道路上渐行渐远。

注：本文的采写过程中得到前国家体委政策法规司司长王鼎华先生的帮助，引用了他提供的材料，在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