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丽其人其文(评论)

2013-12-29 00:00:00王瑛
安徽文学 2013年12期

文字是有质感的,或温润如玉,或犀利如刀,或机警如兔,或恣意汪洋一泻千里。从我最初编清丽的小小说《文书》,到现在读她的中篇小说《我们为母亲做了什么》,十几年过去了,她发表了二三百万字的作品,出了五六本书。读她的文字,我眼前总是呈现着黄土高原上麦粒的褐黄色,而非一般描述小麦是金黄色。金黄是亮丽的,是喧闹的,是那种富贵人家的着意渲染,而褐黄则是干旱加贫瘠催生出的高原特色:沉浑而厚重。这特色,使乡村寻常的风物,在她笔下也有了生机和情义,一团糊着泥烧就的麻雀肉,一垄开着白色花朵的豌豆花,一树紫色喇叭的楸树花,几副拙朴的乡间对联……不艳却丽,点缀着乡村单调的生活。

清丽的文章,最初像那种崖壁上的小野花,怯怯的,给人倾诉着一个小女孩渴望拥有的小小世界,这个世界可能只是一盏淡绿色的小台灯,一张渴望到省城去看昆曲《西厢记》的演出券,甚或一个小女兵提干后第一次可以周末不用点名后的喜悦与惆怅……从她营造的世界里,能大致看出一个女孩子丰盈而充实的内心世界。她在“军艺”上学时,写了一篇小说《盼》,讲的是一个农村女孩当兵离家的前一天,母亲像嫁姑娘似的,给她沐浴,给她梳妆。当时我感觉故事不错,但缺少细节,其中有一句“母亲坐在核桃树下给女儿梳头”,我启发她仔细想象光影如何穿透核桃树,照在木梳子上时的情景,第二稿改来,果然生动多了。让我欣喜的是,以后她的小说,非常注意细节。后来再看中短篇小说《父兄的土壤》、《逛庙会》、《哥哥的红领章》、《假若你是我的战友》、《女友的1.0时代》、《印象西湖》、《落尽梨花月又西》、《面食》、《我爱桃花》等等,大略看出她创作题材分三大块——一块来自孕育了她十几年的那片黄土地,一块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军营,还有一块则是来自她置身其中的都市生活。在这些丰富的生活中,她的文字从最初的原生态生活描摹到剥开人生华丽的外衣,挖掘人性深处的褶皱,从乡村牧歌式的颂扬到对都市社会人与人之间关系毫不留情的解剖,虽悲观并不绝望。

她把对文学的这份执著,甚或说是专注,融入进自己生活中,成为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她说每天不读几页书,就感觉面目可憎。她当战士时,在一家军工厂做方便面,提干后在野战部队、院校、医院当过十几年的政工干事,写着自己不喜欢的材料,一直渴望到我供职的文学期刊工作,终于有机会了,原单位却面临着分房子。我让她等等。她说跟喜爱的文学比起来,房子不重要。最后房子分了,人也调来了,我们是上下级,也是知心朋友。这一晃又是十年。我们一起去过海岛上的连队,一起上过青藏高原,一起饭后散步、逛街,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谈文学,谈电影,谈时装。更多时,她谈自己的构思,谈刚读过的书籍,我边听,边时不时以我的理解给她提些意见。让我欣喜的是,生活中很多素材都被敏感的她捕捉到了,并且写成了小说。一篇我认为不错的散文,我推荐给她,没几天,她就写成了一篇小说;某天,她告诉我读了一篇非常棒的小说,没过几天,由此小说又生发了她的另一篇小说摆在我面前。她不但是个生活中的有心人,还总能抓住稍纵即逝的脉络,触摸到生活中那极富质感的肌理,然后把它付诸笔端。这让我想起了《金蔷薇》的一段:“每一个刹那,每一个偶然投来的字眼和流盼,每一个深邃的或者戏谑的思想,人类心灵的每一个细微的跳动,同样,还有白杨的飞絮,或映在静夜水塘中的一点星光,都是金粉的微粒……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寻觅它们,不知不觉地收集起来,熔成合金,然后再用这种合金来锻成自己的金蔷薇——中篇小说、长篇小说或者长诗。”

比如这篇小说《我们为母亲做了什么》。我不能简单地说这就是她以往经历的真实写照,但是,在许多细节里我看到了她生活的痕迹。她的家在渭北高原一个离县城有十几里的小村子里,院门外,一只灰黄皮毛的狗拴在玉米秆搭起来的茅房前;院子里,那棵从南方运来的石榴树上,结着几只干瘪的果实,这在这个随处可见杨树和楸树的北方小村里,甚是新奇。这个苹果树围绕的小院落,位居小村的第一家,与最近的邻居还隔着好几亩果园。瓷砖到顶的十二三间房子,只住着她年迈的老母亲,院里的花园里开着几朵零落的月季,铁丝上挂着两三件老人穿的衣服。站在这样的大院子里,我想象着老人守着这么大的院子,度过一天天的岁月,是怎样的寂寥和落寞。走进村子,看到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追着在车辆穿梭而行的公路上跑来跑去的孩子。这在一般人也就是匆匆一瞥,然而作为一个优秀的作家,任何场景和物事,都不会放过,清丽显然是后者。感受到容易,怎样能以独特的生命体验把它呈现在读者面前,这就难了。可喜的是她对老人晚境生活的体察把握,让我看到了一个好作家应具备的悲悯情怀。作品中,“母亲”如何在儿子的成就中的幸福感作者描述得比较细,然而在我看来处理后事中的热闹、事后兄妹在父母墓前的反思,体现了作者对生活的通透认识,或者说,对“我”与哥哥们行为的反思,或是一种心灵的救赎。这反思或救赎,从文学的层面讲,或许更有意义。因为人沉积在心里深处的苦,多半是已经不能弥补的缺憾。

读清丽笔下那些遥远的、粗砺的、沉重的事情,变成了我们能感知的体验,使我们不得不承认,即使我们从未见到却能够体察到的那种人生,不用说也是充满了魅力。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