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审丑艺术的文学图书,内容上揭示时代与人性的创痛和阴暗,装帧形式上注重传达奇特怪异的视觉氛围,给读者触目惊心的审美疼痛。文学类图书中的审丑意识,是文化产业化背景下,作家、出版者和读者共同作用出现的新的审美趋势,是当前中国文学和社会思想的审丑意识的表现。
[关键词]图书 文学 出版 装帧 审丑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5853 (2013) 02-0039-04
图书,以有形的纸张装订的六面体承载着无形的精神思想。图书的美,体现为内容上的精神思想美和形式上的装帧美,凝聚着著作者、装帧设计者及其他出版者的美学追求。图书的美是综合性、多层次的,图书内容的知识、思想、文采之美,和谐统一在图书装帧的开本、版式、色彩、线条、厚薄之美中,形成完美的意境[1],是图书美的最高体现。
文学类图书的美,丰富多彩,具有个性化和多元化的特征,或悲或喜,或优美或崇高,或丑恶或荒诞,往往是不同类型和性质的美在文本与形式中交相掺杂、跌宕起伏,从而实现着文学滋润人心的审美作用。审丑的美,作为一种审美类型,成为当前中国文学类图书的一种审美趣味,在文学类图书出版中占据着一席之地。
1 审丑和审丑的文学类图书
美学中审美的丑,即所谓审丑,是非和谐的对象在主体(包括创作主体和接受主体)方面引起的否定性情感判断和否定性价值判断[2]。从主客体的审美关系来说,审丑就是非理性的、禀赋着强力意志的主体,把属于自己的非理性的、非道德的、恶魔般的意志力量直接表现出来,实现于非自然的、变形的、扭曲的或抽象的形式之中,其目的不是为了克服它们或转化它们,而是就在这非理性意志的表现中获得陶醉的愉悦[3]。丑是美的对立面。如果说美是完整和谐,让人心理放松心情愉悦心中温和,那么丑就是破碎突兀,是不和谐,让人心理紧张心情压抑心中疼痛。当人类没有足够的能力把握世界和认识自我的时候,人类是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欣赏丑的。丑在古代世界艺术中,附属于古典的和谐美,处于被忽视被压抑甚至被排斥的地位。只有当西方的文艺复兴和中国明代市民文艺兴起之时,随着人性的解放,审丑的美才逐渐被文艺创作者重视并被欣赏者接纳,并独立成为美学中基本的审美范畴之一,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甚至在西方文艺中超过狭义的美即优美而成为一种主流的审美类型。审丑地位的提高,是时代与社会发展中美学的开放与民主的必然。世界需要审丑的个性,是因为审美的丑来源于生活,而且能更有力地揭露和批评生活的丑。
审丑的文学类图书,就是在内容上塑造具有假、奸、恶、坏性格的人物,描写离奇古怪恶劣故事,表现人性阴暗面、社会腐朽面等生活丑,在装帧形式上通过夸张的文字、刺激的色彩、怪异的图案、变形的形态等手段,给人视觉和心理上的陌生、疏离、压抑、刺痛等审美感。作为完成形态的审丑的图书实体,兼具内容和形式两方面的审丑的美感。在当前市场上受读者欢迎的大众文学图书中,畸恋、悬疑、侦探、盗墓、惊悚、魔幻等题材的小说,情节离奇、人物怪异、内容冷僻,力求给读者阅读的震惊和情感的震撼,同时往往在图书的封面及内页,刻意营造触目惊心的视觉感受。这些都是文学类图书审丑意识的表现。
2 文学类图书创作和出版中的审丑意识
上世纪90年代,随着市场经济的崛起,中国社会的审美意识发生变化。因为思想的解放、物质的丰富、自由竞争的市场模式及城市化的发展,人们对美的理解和追求不同于以往的传统社会,人们的审美思想从对人类精神的宗教性与终极关怀中撤退,在对内敛、崇高、理想的认同中返身,趋向于物质化、实利化和欲望化,甚至由世俗而恶俗,审美趣味变得感官化、奇异化和阴暗化,审丑意识日渐突出,审美形式发生改变。
文学是社会发展和人性变化的具体感性的反映,是时代审美趋势的表现。市场经济环境下,高速发展的科技、网络、图像是影响文学生态的原因,它们作用于人,又通过人作用于文学[4]。“文学随着文化发展三分天下:主旋律文学通过经济资助、奖项活动来调控、左右导向;精英文学转向民间,坚持了独立的声音,在学术圈里依然被看好;而一部分走向市场的文学则离开了纯文学追求,向影视媒体、通俗读物等方向靠拢,以求获得更大的利益。但在这三者自由竞争的过程中,市场的力量逐渐增大,慢慢地,它开始渗透到另外两个领域,主流意识形态与知识分子精英都不得不向它让步”[5]。市场对文学和图书的影响,是广泛而深刻的。这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作家和读者的关系发生改变,作家创作的文学作品,在审美趣味上要满足读者受众的需要;二是文学图书出版者和作家、受众的关系发生改变,图书生产者选择具有市场效益的文本,运用产业化的营销和包装,最终将图书产品推向受众。
作家与读者,在中国图书市场近十几年的磨合中,形成了相对固定和相对随机两种类型的关系。第一种类型中的读者有自己的审美趣味,会主动选择适合自己口味的图书,作家在不断完善自我的创作中,用自己的审美理想去影响和培养读者,读者也会以相应的好恶来影响作家群体的创作。这会产生一种稳定成熟的图书市场关系。第二种类型中的读者没有自己的审美趣味,往往受他者的影响较大,是图书生产者宣传营销的对象,可能在欲望化、宣泄化、明星化的广告刺激下被引导阅读。这会产生一种相对随机的图书市场关系。这使市场在出版者与作者、受众的关系中的作用更为明显。有思想有深度的优秀文本,可能引不起读者的兴趣,因而得不到出版;成名作家的图书可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读者群体,但销量不大;内容肤浅的文本,可能恰好迎合了读者喜好刺激新奇的审丑趣味,而获得出版及市场的成功。“任何卷入哪怕是图书业务最底层面的人们都清楚,至少有半数潜心著述、超凡脱俗的书稿,将永远不可能以传统形式出版,因为写作业务和出版业务相去甚远。可是,图书业务却始终如此”。“营销部在整个图书制作过程中经常掌控着最终的决策权,其决策则是根据电子数据表、调查和统计做出的,而调查和统计也许可以准确地预测出,或者根本就无法准确地预测出,从现在起未来6个月到两年间读者群的兴趣所在——并希望该决策至少在这段时间内能有30%—50%的正确率”[6]。
2011年底出版单位转企改制的成功,意味着出版单位必须依靠发行量生存。市场竞争,利益谋取,使一些出版单位在文学选题上,走重口味之路,以迎合读者寻求奇异刺激的心理,粗制滥造没有文学价值的文学书。追究图书出版市场化功利化运作的思想基础,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读者的审美趣味复杂多变,呈现出奇异化、感官化的审丑取向,传统的精细化阅读变成浏览式的浅阅读和消费性的轻阅读,这使得文学图书加快了更换率和淘汰率,变成消费性、快餐性的商品。“于是文学也就不能不在媚俗、悬疑、惊悚、刺激、逗乐、好看上下大力气……现在的流行是越脏、越丑越叫座,反而说深刻啊深刻”[7]。媚俗读者的图书出版得越来越多,惊世骇俗的凶杀、暴力、色情文学,旨在赚钱的网络写作、地摊写作和“成人写作”,还有一条龙产业化生产的找市场热点、出版社策划、多名枪手共同协作的“新三结合”写作,其产品充斥市场,甚至的确取得了骄人的市场成绩。文学类图书审美趣味的审丑取向,表面上看是中国当下读者不成熟、作家创作浮躁的结果,深层里却是因市场需求下文学功能的变异导致。这是社会发展的阵痛,究其实质,“根子却在审美意识的取向上”[8]。审丑意识凸显,确实是当下中国文学类图书出版中突出的现象。
为丑而丑的审丑,是对为美而丑的审丑的曲解,其实是失败的文学产品。丑的审美类型的出现和被大众所接受,并成为大众主动追求的审美趣味,是人类审美思想的巨大进步,是人类文明、人类自由和解放的成果。因为审丑是人在审美上的宽容和民主,是对新事物开放的接受,也是对自我的不断突破,是人之旺盛生命力的体现。审美客体感受创造主体非理性意志的时候,内心被唤起的审美愉悦,一方面是不愉快的、压抑的感觉;另一方面又蕴含着一种力感,一种刺激的兴奋。这种审丑的美,给人痛并快乐着的审美快感。基于此,审丑在现代艺术中被推崇,人们“进一步有意识地发现丑,表现丑,把丑当成美,丑成了美”。“对于这样的丑和丑学,我们一方面要承认他们揭示人类卑微和阴暗面的成绩,让人类不要满足于自我吹嘘的美梦……我们不但要承认自己的渺小和丑,更要追求那闪烁着人生光辉的伟大和美。人生的征途,可以充满丑;但人生的目的,却应当是美”[9]。
在当下审丑意识凸显的文学类图书中,态度严肃、创作严谨的作家,直面目前中国社会转型中的阴暗面和无奈处,创作出见解深刻艺术性高超的文学作品,传达给读者审丑的痛感和力感。比如,获茅盾文学奖的张炜的《你在高原》、六六的《蜗居》、周述恒的《中国式民工》,以及纪实文学《蚁族》等,刻画了在农村、城市的变革中一群群弱势者挣扎生存的文学形象,被认为是“对苍白、沉闷文坛的一种强有力的冲击”,“它们都具有从内部而非从外部,从切肤之痛而非无病呻吟,从自身或从身边写起的特点,它们是有灵魂有痛感的”[10]。这些具有审丑之美的图书,被市场和读者认同,是出版者的成功之举。
3 文学类图书装帧形式中的审丑意识
“出版物的审美价值取决于内容美,美的形式是为美的内容服务的”[11]。审丑艺术的文学图书,内容上显示人之恶魔般的异常强大的生命力,给读者触目惊心的审美疼痛,其装帧,特别是封面设计,也务求传达一种让读者惊叹惊骇的审丑之美。
装帧美之于图书美的重要,不仅仅在于装帧是图书“不返回到内容自身”的外形式,即事物的包装或载体,将图书的封面、封底、目录和正文简单装订成册。黑格尔关于内、外形式的思想指明,内形式是存在于内容“自身内”的形式,即事物本身的内在结构。也就是说,装帧除了是图书的外形式,还必须体现图书内容自身的结构。美的现代图书装帧,“演变成需要吸收东西方美术理论中的平面构成、空间分割、色彩选择、图形设计、字体应用等一系列设计理念,从而达到平衡感性和理性,表达文字之外那些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意境,同时,也给读者以丰富的遐想空间。体现书籍装帧之美……比如,文学性读物应该尽量表达其内涵……根据书籍的内容考虑其整体形态,封面与封底、环衬、扉页、版式要内外协调,并能够与装帧材料相结合,以体现风格一致,充分整合整个出版过程中各个要素之间的关系,最终达到一种由表及里的美”[12]。所以,“和谐是装帧美的本质”[13],浅层上指装帧形式上整齐划一、对称均衡、多样统一的和谐,深层上指装帧的各个环节风格一致并反映图书的内容思想,从而形成人与图书的和谐的审美关系。图书的美就在于它以具体的感性形式装载着人对生命真善美的追求,对人的本质力量的肯定和确证,这是图书的美的本质。
文学类图书的装帧设计,要“达到一种由表及里的美”,就必须在图书装帧的各个环节,力求风格统一地契合文学文本的内涵美,“应依据其内容、体裁、著作者文风来构思设计,力求创新不俗……文学艺术书装帧设计可自由发挥,也容易创出个性化设计”[14]。
具有审丑之美的图书,往往要在装帧上设计一种奇特、怪异甚至惊悚的封面主题,以传达内容上给人的审美痛感,使人看到封面就能感受到奇异另类的美。图书封面的主要组成元素是图像、文字和色彩。表现审丑之美的文学书封面,一般不会具体地再现书中的某一个特定场面或某个人物,而是在凝练图书内容的基础上,运用抽象或象征的手法,综合各个封面元素,从每一个细节上表现图书内容的主题美。文字采取变形夸张的手法,字号加大字体粗重,如小说《输赢》封面上的“输赢”两个大字,文字方向相反,庞大到占据了封面开本的多半面积,形成气势逼人、惊心动魄的艺术效果,给人惊骇的美。或利用电脑技术进行美术处理,如地震效果的裂纹字体,给人动荡不安的感受。文字的造型功能被重视,往往做图形化的处理,在具象和抽象上给读者怪异的视觉感受和心理联想。如惊险悬疑类的小说,会将字体变形为具有鲜血和异形形象的图形,在封面主题上形成惊悚的效果。色彩的运用也必须与审丑的主题一致,力求能够表达不同的思想和氛围。在人类的文化和心理中,色彩本身和色彩的组合是有意义的。审丑艺术的图书,注重色彩的丰富内涵和强大的视觉感官冲击力,一般采用高色调,注意突出主色调,强调色彩的对比冲撞。如惊险悬疑类的小说,喜欢将封面设计成黑色调。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海岩的系列小说《深牢大狱》《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等,纯白文字充满纯黑底色的封面,凌乱着血红的丝带,营造了一种恐怖诡异的氛围,给读者当头一棒般的视觉痛感和心理痛感。日本侦探小说作家东野圭吾的小说翻译到中国,其图书也是采用黑色封面和抽象图案来营造惊悚的画面感,受到很多读者的欢迎。图像,在现代装帧设计中,是与文字和色彩相辅相成的元素。审丑艺术的图书封面,喜欢使用非写实的怪异的图片或形象,用大面积的图片形成封面视觉中心,来象征或反映小说的思想基调。如女作家九丹的《乌鸦》,“在审美艺术上达到了怪异的程度:以审视人性的丑陋而达到了惊心动魄的艺术效果”[15]。多个版本的封面都围绕惊心动魄的基调设计,黑与白的色彩,或支离破碎或畸形夸张的女性的面孔,或面目狰狞形体怪异的乌鸦,给读者视觉上的异物疼痛感。
审丑艺术的文学类图书,除了主要用封面主题传达审丑之美,还注意开本的形式意义,喜欢采用较大的开本,最近常见的是16开本。尺幅大的开本,往往能给读者造成视觉和心理的冲击感。也常常将封面的设计延伸到封底,使封面和封底在视觉上统一为面积加倍的画面,艺术效果更为强烈。
4 结 语
有的文学类图书,内容上充斥色情暴力黑幕等奇淫技巧,装帧上简单粗陋抄袭流行,如时下市场上不少的所谓“影视同期声”图书、少女言情书,内容粗陋浅薄故弄玄虚,书名装神弄鬼无病呻吟,装帧胡乱拼贴暴力色情,既没有思想性也没有艺术性,毫无美感可言,是彻头彻尾丑的图书,而不是具有审丑之美的图书。审丑艺术的文学书,是作家对时代和人性深刻的观察和感受,是对人之强力生命的表现和对真善美的呼喊,是装帧设计者在图书形式上的富有想象和个性的创作,也是出版者和读者共同创造和选择的成果。审丑艺术的文学书,反映了当前中国文学的审丑意识,以及当下现代社会突出的审美趋势,具有推进人类社会发展的审美价值。
注 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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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2-0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