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是文学繁盛、出版学学科萌生的时代。1983年,武汉大学设立图书出版发行学专业。1986年,河南大学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等硕士学位点下招收编辑学研究生,就在这一年,怀揣着文学研究梦想的李频“阴差阳错”地成为我国该批编辑学研究生之一。25年之后,当年意气风发的文学青年已经成为国内颇有名望的出版学者,在编辑出版家、期刊、出版制度、出版教育和学科发展等学术领域取得了显著成就。2012年10月,由他本人编选的个人文集《出版:人学絮语》(以下简称《絮语》)由河南大学出版社出版。相对于广为业界和学界所知的《龙世辉的编辑生涯》《编辑家茅盾评传》《大众期刊运作》《中国期刊产业发展报告》《共和国期刊六十年》等体系化、规模化的学术成果来说,由70多篇文章、40多万字构成的《絮语》一书,可以看作李频如上著述的“余墨”, 更生动地反映了他20多年来的学术轨迹和学术风格。
1 学术自觉:出版人研究
作为我国新时期首批成长起来的出版学人,自踏上学术道路之始,李频就对编辑出版学学科建设持有理性的自觉。在研究生学习期间,他所师从的老师们都是河南大学学报编辑部的核心成员,如宋应离、王振铎、张如法、胡益祥等。这是一批在文史领域已有所成的学者,在那个“编辑无学”时代,他们转入编辑实践工作;而在开展编辑学研究生教育伊始,他们在编辑研究上的起步也不久,自然地把建设编辑学学科大厦的期盼投注在学生身上。李频承接师志,把导师们“为编辑学做点什么”的嘱托落实在编辑理论的探索上。在他看来,图书、期刊等出版物不仅是作者们的创造物,也渗透了编辑们的创造性劳动。基于长期以来编辑创造性劳动被漠视的现实,在相当长时期内,他聚焦于编辑主体价值的研究上,通过以编辑家为中心的“作家—编辑家—出版物”关系结构中考察文化名作的生成过程,总结其中的编辑出版规律。《龙世辉的编辑生涯》就是这一研究最早的代表性成果。该书于1992年问世后,在出版界、文学界引起热烈而积极的反响。《文艺报》在头版评价该书是“我国第一部文学编辑家评传”,“对于提醒人们重视编辑这一职业,理解编辑家的甘苦和他们对文学事业的重要贡献,也是很有意义的。”[1]收入《絮语》的《〈龙世辉的编辑生涯〉写作余墨》一文记载了该书的写作初衷和研究思路:“把龙世辉及其同事们从幕后推向前台”,对其编辑实践理性观照,并“予以编辑学的理性升华”,进行“实事求是的编辑学理论探讨”[2]。从编辑家的编辑实践入手,挖掘编辑活动在文化作品创作、整理、加工、传播中的独特价值和基本规律,此后成为李频学术研究中的一个重要方向。
《絮语》中以出版人物为中心的文章有20多篇,涉及茅盾、赵家璧、邹韬奋、秦兆阳、戴文葆、韦君宜等中国现当代著名的编辑家、出版家。在这些研究性文章中,李频不仅挖掘、总结编辑家在著名文化作品生成方面主体地位和独特价值的体现;还从更广阔的社会和时代背景下,通过对编辑家个体的研究上升到对现当代出版史中的一些重大理论和实际问题进行分析和探讨。例如,在《戴文葆研究的价值认同和路径选择》一文中,他从编辑出版家个体与编辑出版事业和社会关系的角度提出编辑家研究方法论:“社会变迁—出版业变迁—戴文葆”是研究编辑家戴文葆的三个层次;但逆向看,还需要以戴文葆为视角逐渐拓展,进一步探究其编辑理念和实践的社会根源,“在出版业态变迁和社会变迁的视域中考察其编辑出版实践的传播效果”。基于这一研究方法和研究角度,李频在对邹韬奋的研究中,深入考察了《读者信箱》对《生活》杂志成长及该刊服务社会功能中的独特作用,剖析了邹韬奋创办《生活日报》时所持的“民治民有民享”报业观在我国媒体体制发展中的地位,也反思了邹韬奋形象传播和学术研究中存在的“旗帜化”“符号化”等问题。在对秦兆阳、韦君宜等新中国第一代文学编辑家的研究中,他超越了对其文学编辑活动操作层面的描述,深入到对这一代编辑家的思想和精神“密码”进行剖析和他们在文学编辑史上地位和意义的评估。
2 学科自觉:出版学研究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蓬勃发展的出版业呼唤着出版学学科和出版专业教育的快速发展,在此背景下,李频的学术生涯进入了一个新阶段。1996年,他从郑州的职业编辑岗位上应召调入北京印刷学院,不久即全面主持出版系工作,2000年前后又主持该校的传播学(实际上是出版学)学科建设。为适应从编辑和编辑研究者向出版专业教育单位协调组织者的转变,李频在坚持编辑学研究的基础上,不断开拓出版学研究的新领域。这个时期,他从出版物的角度,把出版分为以期刊为主要媒介的连续出版和以书籍为主要媒介的非连续出版,对二者的编辑出版规律及相关的文化、制度和产业等问题进行了一系列研究,此两类成果集中于《絮语》一书的“求解非连续出版的思想形态”和“触摸连续出版的内在机理”两辑中。
同时,出于高校专业发展和学科建设的需要,他对出版学的学科问题也展开了比较深入的思考和研究。从该书“出版教育:黄村觅绿 ”一辑所收录的讲话文稿和研究性论文看,伴随着过去20多年我国出版业转型、出版教育和学科的发展,李频对出版学专业和学科建设的认识不断深化。在他刚进入出版教育领域时,鉴于对出版学学科的新兴性、实践性理解,同时也为解决出版学学术资源和教育资源非常贫乏的现实问题,他在北京印刷学院出版系,一方面加强实践教育以提升学生专业素质,在本科教育中提倡并实施了“开门办学”“在干出版中学出版”等教学方式;另一方面加强科研工作以提高教师们的学术水平,先后与中国编辑学会、中国期刊协会分别合建了“中国编辑研究资料中心”“期刊研究所”,为出版学专业和学科建设夯实基础。进入新世纪后,出版高等教育在全国呈蓬勃发展之势,各地院校纷纷开办出版学专业,出版专业硕士列入国家专业学位目录,一些高校还在新闻学与传播学、文学、管理学等学科下设置出版学专业或方向,招收博士研究生。面对出版教育的繁荣趋势,李频对出版学学科发展的现状和未来的思考却是冷峻的。在2006年,面对新入学的研究生,他坦诚而明确地谈到出版学的社会差距、基本问题,认为出版学的学科形态尚不成熟,“没有较为系统的理论,更没有理论转换后可以实际运用的解析、解决实践问题的方法”。据此,他提出了出版学学科建设的路径和方法:构建出版学学科范式,它包括概念(范畴)的厘定、命题的阐释和命题关系的组织结构,其中,概念是最基础性工作,是进行命题与框架研究的前提[3]。2011年,在范军教授编撰的《中国出版文化史研究书录(1978—2009)》出版座谈会上,面对国内一批著名的出版专家,他清醒地指出:在出版学的学科地位合法化(指出版专业被列入国家学科目录)后,对其发展历史进行学术批判是学科发展的必然要求,应该从“1978年以来中国出版业发展的历史语境中认识、探究出版学的知识演绎与发现得失”,以此来揭示学科发展动因问题;而清理“看似不变的出版制度和实则裂变的出版观念之间的深刻冲突”是其中的一个核心问题[4]。面对出版学研究中存在的“有材料没观点”“有观点没问题”等弊端,他建议,通过集体智慧列出“一个结构化的出版学科史的问题单”,以作为出版学术史和出版学研究深化的突破口。正是基于这样的理性认识基础上,他在一些全国性学术研讨会上,大声呼吁学界开展出版学科的基本问题研究(如《出版专业教育转型分析框架略述》以及《论出版学的核心与边界》等文),努力推动出版学学科的深入发展。
3 文体自觉:文人情怀的流露
五十而知天命。古今不少作家、学者在知天命之年写自传或编选作品选,以回顾自己的学术历程,总结自己的学术思想。《絮语》就是李频在知天命之年亲自编选而成的,其中的大部分文章散见于书报刊间,也有少部分从未公开过。从体裁看,有散文、日记、书评、讲话稿等,真正称得上学术论文的并不算多,不可能完整反映他在编辑出版研究上的学术成就。那么,作为一位具有一定编辑实践经验而又张扬编辑主体价值的出版学者,李频在这部“自选集”中要表达的是怎样的编辑思想呢?
李频在本书后记中交待:他治出版学之余,文心未泯,“总想涂抹点性情文字”,将“可读性的文章编选成册”。可见,“可读性”不仅是入选本书文章的基本特点,还是他在出版研究写作中追求“性情”的体现。他出身于文学,在考研究生时从文学“误入” 编辑学,早期的学术成果也主要集中在文学编辑领域。文学于他,就像感情和思想的故乡,被投注在出版研究的对象选择、思维方式和写作方法等方面,形成别具一格的文体形式,兼具学术性和艺术性。以编辑家、出版家研究为例,其他的研究者往往通过对他们在编辑出版方面的实践、思想和成就进行总结归纳,以形成客观严谨的学术论文。李频则不然,他更多地借鉴了文学研究中作家评传的研究方法,通过大量占有研究对象的第一手生平、工作资料,把研究对象的编辑出版活动放在整个人生及其所处的社会时代背景下进行全息式的考察;在此基础上,形成对研究对象的情感投射、人文观照和学术审视;最后再以生动的文字表达出来。这一研究特点不仅充分体现在他的《编辑家茅盾评传》《龙世辉的编辑生涯》等专著上,也鲜明反映在《出版:人学絮语》一书中的“出版人物论”之类的文章中,如《井冈山归来读韬奋》《家璧老,何悭一面》《磨稿亿万字 多少悲欢泪:缅怀秦兆阳先生》《走近刘杲》《三位编辑家的临终雕像》《我所认识的张伯海先生》等。这些文章的写作,一般由作者对研究对象的感情或第一印象切入,引出研究对象的生平活动,然后逐层深化,对研究对象的编辑出版思想、历史地位等进行辨析、评价,对研究对象的评价,不以抽象的概念和理论为工具,而常用具体、生动的事实、文献为依据,所以,文章的学术性虽强,但文字浅近而灵动,行文情真而理透,实现了学术理性和文学性情的融合。
注 释
[1][2]李频.《龙世辉的编辑生涯》写作余墨[M]//出版:人学絮语.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2:309,310-311
[3][4]李频.出版学的社会差距与基本问题[M]//出版:人学絮语.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2:395-3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