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的母亲

2013-12-29 00:00:00彭素虹
文学港 2013年5期

母亲自小没有接受过多少文化教育,但是据父亲说,小时候,母亲是去祠堂(那时称学校为祠堂)上过学的。在山花烂漫的季节,迎着每天初升的太阳,母亲跟在舅舅的身后,蹦蹦跳跳地走进祠堂,其心情想必也如阳光一样灿烂。可是这样的日子好景不长,由于外公的突然离世,母亲家里一下子拿不出两个孩子的学杂费用。在那个阴冷的天气里,面对母亲跟舅舅究竟谁要上学的问题,偌大的教室里,老师在询问:“要读书的请举手!”母亲扭头呆看着窗外,久久没能举起手。

提起这些过往旧事,时值年幼的我们无从知晓母亲当时的心情。直到有一天,当我面临中考的时候,家里人围坐一团,为我选择哪所学校做临时参谋。大家七嘴八舌地为我的前途开始各抒己见,就在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时,坐在角落里沉默许久的母亲开口对我说:“虹,报师范吧。”声音低低的,很柔、很轻,我却似被唤醒了一般。我抬起头凝望母亲,只见她的目光似水般纯净,眼神中分明依稀闪烁着一种希冀的光芒,虔诚而认真。屋子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大家都不再言语。

事实上,很多事情往往事与愿违,后来的录取结果出乎家里人的意料,我考上的是一所冶金工业学校,毕业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名工人。当我辗转在另一座城市开始学习和工作,开始在人生新一轮的起跑线上追逐时,母亲除了照常的殷殷关切之情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很多年以后,当我已经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在我试着让女儿给外婆讲故事时,电话那端的母亲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由衷地感叹道:“现在的孩子真是赶上了好时候!”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一转眼,母亲的年龄已过半百,我也从内地来到了北仑工作。在北仑的这家企业里,同事们积极响应“爱心结对”帮扶助学活动,我所在的部门一直对家住奉化山区的小佳娜担负有助学的责任。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和同事前往小佳娜家,询问她的学习情况,并带去一些学习生活用品。这时,我的母亲也已经从老家过来跟我们住在了一起。当她听说小佳娜自幼丧母,父亲常年奔波在外,家里就自己跟奶奶一起过时,母亲就会在我出发前提醒我要多跟孩子交流,还不时地往我的背包里塞上一些滋补品。每次回来,母亲还是那样希冀地看着我,焦急地问道:“山里有孩子辍学吗?”

后来,我的工作几经改变,离开了原来的单位,每天奔波在宁波市区与北仑之间,我与小佳娜的联系慢慢减少了。不知不觉中,我和母亲的角色在转换,关心小佳娜的学习成了母亲必备的功课。有时,我会听母亲说起小佳娜的学习成绩,期中考试仍然名列全年级第一,这孩子真争气!母亲的言语中充满自豪和愉悦;有时天气炎热,我会听到母亲在电话中叮咛,要适当地排解学习压力,在学校要多喝水以防中暑;有时,我也会听到母亲在一旁自言自语,小女孩在一天天长大,她要学会处理一些女孩子自己的事情……这时的母亲俨然成为了另一个孩子的母亲。

在岁月的侵蚀中,母亲的额头爬上了肆意的皱纹,但是母亲始终以她勤学好问的秉性践行着“活到老学到老”的古训。当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时,母亲会对着电视屏幕下方的字幕不停地问我,这个字该怎么念,有什么含义?每当女儿做家庭作业时,母亲也会守候在身旁,看女儿如何使用字典,跟着女儿一起练字等。很多时候,我都要忍不住告诉母亲,让她不要这么辛苦劳累。让我倍感惊喜和感动的是,有一天当我深夜加班回家时,我发现饭桌上多了一张纸条,上面有母亲歪歪扭扭的字迹:饭菜在锅里,自己热着吃。我不知道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究竟用了多长的时间练好这些字的,可以想象的是母亲与纸张亲密接触时油然而生的喜悦之情。

春去秋来,回忆随着季节的脚步在时间里轮回。就在几年前,受社区组织的推荐,我成为了北仑区志愿者队伍中的一员。暑假到来时,我应社区工作人员之邀,在假期里给孩子们上课。正巧,女儿也在假期学习之列。一日下雨,母亲前来给女儿送雨伞,我让母亲坐在教室后排等候。孩子顽皮乃天性也,在课间休息一会以后,孩子们仍沉浸在愉快的游戏氛围之中。看着以女儿为首的孩子们调皮的模样,我在一番劝导之余仍然不能阻止她们玩闹,我有些生气地大声质问道:“你们到底要不要上课?!”

教室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此时,只听见后排传来“哐啷”的声音,我抬眼看去,母亲高高举起右手,手中的雨伞跌落在地。一阵风吹来,母亲的丝丝白发格外耀眼。望着母亲执着而专注的神态,泪水湿润了我的眼眶。我默默地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爱”字,我想告诉孩子们,爱是无数双手凝聚的力量。在母亲的注视中,我充满爱意地讲完了这堂课,模糊的视线里,我仿佛看到一双双小手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