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博尔斯卡诗选

2013-12-29 00:00:00董继平
文学港 2013年5期

维斯瓦娃·辛博尔斯卡(Wislawa Szymborska,1923-2012),20世纪波兰著名女诗人、199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生于普劳文塔-布宁,幼年时随家迁居克拉科夫,二战期间在一所秘密开办的中学读书,战后进入克拉科夫的亚盖沃大学攻读波兰哲学和社会学。50年代以来,她一直供职于克拉科夫的著名文刊《文化生活》,并长期主持该刊文学部。她的早期诗集《那就是我们生存的原因》(1952)和《一个人自己的问题》(1954)颇富政治性,她后来出版的诗集,包括《盐》(1962)和《一百种乐趣》(1967)等,内容更为哲学化及女权化;她的其他诗集尚有《呼唤雪人》(1957)、《任何情形》(1972)、《大数字》(1976)、《桥上的人们》(1986)、《非必读物》(1992)、《结束和开始》(1993)、《对一粒沙子的观点》(1996)、《100首诗——100种幸福》(1997)、《瞬间》(2002)、《给大孩子的韵词》(2003)、《冒号》(2005)、《这里》(2009)、《够了》(2012)等。除诺贝尔文学奖外,她还获得过波兰克拉科夫文学奖(1954)、波兰国家文学奖(1955)和波兰文化部文艺奖(1963)、瑞士卡伦巴赫文学奖(1990)、德国歌德文学奖(1991)、德国赫德尔文学奖(1995)等。她的作品被翻译成了很多种语言。

辛博尔斯卡的诗歌题材非常丰富,既有政治寓言、社会比喻,也有个人的抒情之作,想象十分新颖独特,多以普通朴素的句子表现幻觉与现实、时间与非时间、历史与现实、个体与权力的对立、冲突和协调,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女性细腻和深远的见解。这些特征使她成为二战以来最受欢迎的波兰诗人之一。

亚特兰蒂斯①

他们存在或不存在。

在或不在一个岛上。

一片海洋或没有海洋

吞没或没有吞没他们。

有人要爱上其他人?

有人要跟某人打架?

在那里或别处

一切都发生过或不曾发生。

那里伫立着七座城市。

我们如此认为。

它们打算永远伫立。

我们猜想。

不,他们并非怎么了不起。

是的,他们有些了不起。

假设,不确定,

未曾举行纪念仪式。

从不曾取自于空气、

火、水或土。

没有容纳在一块石头

一滴雨水里面。

作为故事的寓意

不适于一本正经的用途。

流星陨落。

不是流星。

火山爆发。

不是火山。

有人召唤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被召唤。

在这个或多或少的亚特兰蒂斯上。

——————

①传说位于大西洋直布罗陀以西的一个岛或洲,已沉入大西洋中。

火车站

我没有到达N城的行为

准时发生。

你警觉于

我那封未曾寄出的信里。

你不能存在于

那被达成协议的时间里。

火车在3号站台停下来。

很多人下车。

我的空缺加入人群

朝出口走去。

几个女人

在一派蜂拥中

匆忙取代我。

有人跑向她们当中之一。

我不认识他,

而她却立即

把他认出来。

当他们用那不是

我们的唇接吻之际,

一只衣箱丢失了,

不是我的衣箱。

N城的火车站

飘扬着彩旗

在客观存在中

通过了考试。

整体适当留下。

细节沿着

指定的轨道疾奔。

即使是一场约会

也按计划发生。

超越我们的

到场的范围。

在可能存在的

失乐园里。

在别处。

在别处。

这些小小的词语怎样鸣响。

伟人的房子

大理石用金色字母告诉我们:

伟人在这里生活、工作、去世。

他亲自把沙砾铺在这些花园小径上。

别触摸这把长椅——是他亲自用石头凿成的。

在这里——小心脚步——我们走进房子。

他在恰当的时间让它问世。

那要逝去的一切,都在这房子里逝去。

并不是在多层高楼里,

并不是在备有家具然而空寂的住处,

在陌生的邻居中间,

在学生的实地考察

难以抵达的十五层楼上。

他在这间屋里沉思,

他在这个卧室睡觉,

他在这里款待过客人。

肖像,扶手椅,书桌,烟斗,地球仪,

笛子,磨损的地毯,日光室。

从这里,他养成了同他的裁缝

和鞋匠点头打招呼的习惯。

这不同于放在盒子里的照片,

插在塑料杯里枯竭的钢笔,

商店买来的壁橱中的商店买来的衣服,

面临云彩而不是行人的窗口。

他幸福?不幸福?

那并不是要点。

他依然在信里吐露心事,

丝毫没考虑它们会在路上被拆开。

他依然坚持写详细而诚实的日记,

毫不害怕会在搜寻中把它丢失。

一颗划过的彗星最让他担忧。

世界的毁灭只握在上帝的手里。

他幸运没死在医院,

没死在某一片匿名的白色屏风后面。

依然有人在他的床边,记住

他咕哝说出的话。

他分享生活

仿佛生活可以重新使用:

他把书送去装订;

他不会从自己的地址簿上删去死者的名字。

他在房后的花园里种植的树

为他而长成了胡桃,

栎树,榆树,落叶松

和欧洲白蜡树。

洋 葱

它真的是什么,洋葱。

它没有内脏。

它是它自己,穿过又穿过,

它的一切都是洋葱。

外表像洋葱,

核心是洋葱,

洋葱可以毫不恐惧

就注视自己。

我们的体内,潜伏着几乎没有皮肤覆盖的

陌生和狂野之物。

我们的体内,一个内脏的地狱,

狂暴的解剖。

洋葱里,除了洋葱什么也不是,

没有扭动的肠。

它多次脱衣,对着它的深处

重复自己。

坚实的生物,洋葱,

一个完好的造物。

一只洋葱的内部,只是另一只洋葱,

一只大洋葱的内部,是一只小洋葱,

在下一只洋葱的内部,是下一只洋葱。

离心的赋格曲。

一致的回音。

洋葱,我多么欣赏它:

世界上最美的腹部。

它为自己的荣誉

而戴着光环。

我们体内,脂肪、神经、血管、

瓣膜和秘密。

如此愚蠢的洋葱的

完美,不适合我们。

关于灵魂的几句话

灵魂是我们时常拥有之物。

没有人一直或永远

拥有灵魂。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可以没有灵魂而逝去。

只是有时,在狂喜

或童年的恐惧中

它才能巢居得久一点。

只是有时,在对于我们老了的

那种惊叹中。

在无聊的工作中

它很少帮助我们

比如搬移家具,

提箱子,

或穿着太紧的鞋步行。

当我们填写调查表

或剁肉

它通常就释放出时间。

从我们的一千次交谈中

它参与一次,

就连那也不是特定的事实,

因为它更喜欢沉默。

当躯体开始疼痛又疼痛

它就溜出自己的岗位。

它喜欢挑剔:

不高兴看见我们聚集成群,

厌恶于我们为所有以往的利益的努力

和商业经营的唠叨。

它不喜欢把欢乐与悲伤

视为两种不同的感情。

它唯有在它们的结合中

才与我们在一起。

当我们对一切都不确定

对一切都感到好奇

我们就能依靠它。

在所有物质的东西当中

它喜欢落地式大摆钟

和那即使在无人注视时

也勤奋工作的镜子。

它没有陈述它来自何处

或它将在何时消失,

然而它显然等待这样的提问。

显然,

正如我们需要它,

它也可能把我们用作某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