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抄不解 何益后生

2013-12-29 00:00:00张绍诚
文史杂志 2013年2期

有学生说起,某些报刊文章里存在只顾抄录文字,不予必要讲解的问题,往往使读者不知就里,莫名其妙。举例有2012年5月7日某报所载《曾兰——挥笔为剑争女权》中的一段:

1915年在上海出版的《小说月报》第六卷第十号,刊出了《孽缘》。作为执民国文坛牛耳的《小说月报》刊登出小说,又加之编辑主任恽铁樵的这封称赞信,足以让曾兰与《孽缘》进入民国小说史了。吴虞比曾兰还高兴,同一天恰好遇到有人请他作对联以悬挂于新繁李德裕东湖公园,夜不能寐的吴虞将自己的愉悦之情写进了对联:

功业感筹边,更思文苑儒林,

有叔本公仪,同留胜迹;

穷愁何足志,只合登仙成佛,

继桃推法进,共写灵襟。

照作者谢先生所论,吴虞所撰的对联似与曾兰的小说《孽缘》受称赞有关,但读谢文具体内容却只字未提,缺少讲解;也就是说,文章只有论点,并无论据和论证,生拉活扯往一块儿凑。

“叔本公仪”和“桃推法进”指的是什么?怎么会与“文苑儒林”和“登仙成佛”联系到一起?读了再读,依然一头雾水。谢先生抄而未解,实际写犹未写,说是不说。

为明真相,还是先研究对联。

中国楹联学会常务理事冯修齐先生在《新都楹联》中曾经评介过吴虞先生这副楹联:

联语歌颂了唐代在四川筹边立下功业、在东湖留下胜迹的李德裕等人,以及新繁历史上的著名人物。

上联意为:李德裕的功勋、德业最感人的是谋划西川的防务;再想到文坛和学术界,还有任叔本、梅公仪等,共同留下东湖这处名胜古迹。

下联意为:穷困和忧愁不必管它,只希望登仙成佛,跟随朱桃椎和法进和尚,一起抒发坦荡的胸襟。

所加注解有“叔本:任末字叔本,蜀都新繁人,教育家,事载《后汉书·儒林传》。公仪:梅挚字公仪,新繁人,官至龙图阁学士,《宋史》有传。”“桃椎:朱桃椎,唐代新繁人,儒林隐士,事载《唐书·隐逸传》。法进,隋代新繁人,高僧。”

再看吴虞为勉励桑梓后生,曾著新繁中学(现新都二中)校歌:“任先经苑起儒宗,桃椎法进著高风,勾涛梅挚擅文雄,张惠在元显世功,费家父子宏道隆,丹山杨氏诗人崇。繁江文雅盛前古,莘莘学士其追踪,国事艰难匹夫责,同心力学志无穷,岂惟欧美夸俊杰,复兴民族期大同。”

这样我们知道联意,解开疑团,同时也据此得知谢先生没有读懂吴虞之联,所以无法解说。他甚至没弄清楚“桃椎”是谁,否则文中引述楹联也不会把“桃椎”错写成“桃推”!

《挥笔为剑争女权》中还有值得商榷的一段文字:

曾兰亦为著名的女书法家。她学篆书时,先从师于合州戴光,后来由湘潭王壬秋辅导,专攻绎山刻石、李阳冰城隍庙碑,整整二十年,笔法纯正,清劲圆畅,古朴刚健,其造诣深为行家赞赏。时有四川井研书家王麟引用东坡句,为她治印曰“千年笔法留阳冰”。

《女界报》创刊时,主编孙少荆专程登门,请曾兰赐写“女界”二字。《家庭》杂志的刊头也是曾兰题写的。南社盟主柳亚子也曾从上海寄来宣纸斗方一幅,请曾兰题“分湖归隐图”五字。南社社员、四川书法家谢无量得其墨宝后,作诗为谢。这让吴虞也为妻子高兴,兴味盎然地写下《读谢无量谢香祖篆书诗题示香祖》诗,其二为:

篆室千年几服膺,藤笺遗迹见飞腾。

偶传玉箸斯冰法,莫被人呼管道升。

首先说“先从师于合州戴光,后来由湘潭王壬秋辅导”,此言失实。证据在《吴虞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第364页所载《悼亡妻香祖诗》:

嗟予不善书,弗识临池趣。

君思补予阙,弄墨兼朝暮。

时时摹钟王,片楮人倾慕。

合川有戴氏,篆法晚始悟。

教君学斯冰,廿载脱千兔。

融[1]扁擅高明,邓派惊却步。

平生玉箸迹,到此空珍护。

他年比兰亭,入我繁中墓。

谢先生从《吴虞集》生发串联演义文章,得出王壬秋辅导曾兰的结论,其失误在于未曾认真阅读吴虞原注之:“合州戴子和,业专灵素,篆法邓石如。湘潭王壬秋嘲之曰:‘戴光学医太高,学篆太卑。’戴始改学斯冰。”“君初学篆书,予请张星平先生询戴氏,教以从《绎山》、《城隍庙》二碑入手。近二十年则以《谦卦》为主。井研王圣游为君刊一印,文曰:‘千载笔法留阳冰’。东坡句也。”

王壬秋的确曾经评点过戴子和的篆书,让戴改学李斯和李阳冰。但王壬秋并未教过曾兰;指点曾兰从《绎山》《城隍庙》二碑入手学习篆书的是戴氏。如果王壬秋曾经辅导过曾兰,吴虞怎会不提此等荣耀之事?

无视吴虞原注,无中生有,断然臆说,捏造事实,误导后生,殊不可取。

其次,谢先生引述吴虞《读谢无量谢香祖篆书诗题示香祖》诗,仍然抄而不解。他只提“阳冰”,而未解释读者需要理解的“玉箸”、“斯冰”、“管道升”。

按,《绎山》即《峄山石碑》,传李斯所书,古雅妍妙,为后世敬仰。惜此碑毁失已久,现所传者,为南唐徐铉临写重刻,现存西安碑林。杜甫诗云:“峄山之碑野火焚,枣木传刻肥失真。”碑字笔画的线条非常挺拔,因嫌偏于肥厚,故世称“玉箸体”。 《缙云县城隍庙碑》是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李阳冰担任缙云县令时,于本县城隍祈雨有应之后篆写刻石的。

管道升,字仲姬,一字瑶姬,浙江德清茅山人,赵孟頫之妻,封吴兴郡夫人,世称管夫人,是元代著名的女性书法家、画家、诗词创作家。

如果谢先生能细读吴虞原注,并查阅辞书,就会理解“玉箸”是“玉箸体”,“斯、冰”是“李斯、李阳冰”,并能注意解释“管道升”。这样更能帮助读者理解吴诗的深意所在,否则但抄资料,有何补益?

结尾愿引《四友斋丛话》所记:“欧阳公晚年,窜定平生所为文,用思甚苦。夫人止之曰:‘何自苦如此,当畏先生嗔耶!’公笑曰:‘不畏先生嗔,却畏后尘笑。’”与谢先生共勉。

注释:

[1]诗中原字结构颇异常,无法打出。容庚先生《商周彝器通考》云:“至于字体,……西周后期则笔画停匀,不露锋芒,如毛公鼎之长方,散盘之螎扁,此一变也。”据此则该字当作“融”(按“螎”同“融”)。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馆(成都)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