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在电脑前聊天的妻子
@ 听到我的脚步,慌张地
@ 把聊天室最小化了
@
@ 她开始浏览那些她从不注意的
@ 形形色色的网页
@ 明星走光了
@ 老头变性了
@ 瓦斯爆炸了
@ 大车相撞了
@ 局部战争了
@
@ 我看着她
@ 我看着她抖颤的手
@ 我看着她流汗的脸
@ 我看着她脚底下的紧张
@ 我看着她发丝上的慌乱
@
@ 好久好久,大概战争会停的
@ 变性手术也走下手术台了
@ 煤井底下的人走回地面了
@ 老婆,我的爱人
@ 她把聊天室点开了
@
@ 那个聊天对象急了,一串串地发问:
@ 你怎么了?
@ 你没事吧?
@ 我给你惹事了?
@ 你怎么了?你说一个字呀?你怎么了……
@
@ 老婆,我的爱人
@ 14岁孩子的妈妈
@ 她的脸红了,手抖了
@ 老婆,我的爱人急急地打下了一行字
@ 又慌乱地回头看着我
@
@ “——我爸爸来了,一直站在我身后”
@ 我微笑着走开
@ 对于一个把自己最小化的女人
@ 谁也无权说三道四
@ 2003年
@ 除了杨花飞舞
@ 我已不记得春天还有些什么了
@
@ 那些跳跃的女子
@ 脱下了鸭绒服
@ 就换了露腰露肩的小上衣
@
@ 道路上杨花飞舞
@ 杨树叶子一瞬间就放大了变绿了
@ 车窗外杨花飞舞
@ 我们别O4bF5pAZ7sPs9SiscU+cyg==去,她们如此
@ 一片片雪,一片片离情别绪
@ 我们回来,她们如此
@ 白色的,轻盈的,她们飞舞
@
@ 她们等在路上
@ 打着毛茸茸的无声的招呼
@ 她们,杨花飞舞
@ 她们在计算着两个人的来去:
@ 三天,三千里
@ 这两个匆匆赶路的人把春天送到了哪里?
@
@ 杨花飞舞,春天远逝
@ 时光的夹缝里
@ 我们不比一片杨花更知道春天的去处!
@ 2004年
@ 迷路的人在铁轨上走
@ 深秋过后,他的迷失是恰当的
@ 傍晚,天色昏暗
@ 垃圾场把那么多城市的碎片集中在一起
@ 白菜的血和煤块的血
@ 是流在一起的亲兄弟
@
@ 在这里,大地的空虚可能比天空的虚空更大
@ 沿铁道步行的人
@ 走着他的遗忘之路
@ 他伸展的双臂和铁轨
@ 有一个更适合他的飞翔
@
@ 他把欲望扔了一路
@ 突然蹲下,手捋稀疏的头发
@ 让床单承载了他的局部生活
@ 微小的火焰
@ 烧着了他的梦,他的身体,他的异乡
@
@ 某一天,那刻画时间的手表
@ 那描述空间的通讯器
@ 那修饰身体的玻璃珠链,点燃纸张和流水的打火机……
@ 还有他的衣服
@ 也都随风飞走了
@ 只有他的身体泛着一层微弱的红光
@
@ 当他把挣扎当作了飞翔
@ 夜空里有多少精灵在坠落大地啊
@ 当他站在高高的路基上
@ 向着灵魂逃走的方向不停地哭泣
@ 2005年
@ 对我来说,这确实是一条路
@ 一条用双脚走的路
@ 一条乘公交车缓慢穿越的路
@ 一条出去和回来的路
@ 从西到东的路,从东到西的路
@ 已经好多年了,我的散漫和匆忙
@ 都由它,在灰尘中做了详细的笔记
@ 有时候,我会在路边站下
@ 我的一贯动作是抱紧双臂
@ 像怀抱里有一块怕碰的玉
@ 我的动作是多么轻啊
@ 我的嘴角老是挂着一个灼热的词
@ 这个词,只念叨给遥远的你
@ 秋天也有坏天气
@ 雷雨中,每一片树叶都可能带电飞行
@ 秋蝉的无邪歌声也会及时远遁了
@ 杨树和泡桐造就了许多恐怖的黑影
@ 朝阳路,有那么多的天堂
@ 也有那么多的地狱
@ 走着,走着
@ 我会猛地转身
@ 对着已看不见的鬼影挥出拳去
@ 2006年
@ 我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满怀激情啊?
@ 我们桌上的那小小石头
@ 沉着,安静,却是从火山口喷射而出
@ 它心里的火焰还在
@ 内壁是红色的,有着沉重的起伏
@ 这个城市,有人吸食毒品,我不敢
@ 有人跳下高楼,我不配
@ 有人狂啸,有人裸奔,有人毁掉诗篇……
@ 而我沿道路上最僻静的一侧垂头走着
@ 那外表冰凉的石头
@ 曾经激烈燃烧过,看着他们
@ 我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满怀激情啊?
@ 2007年
@ 不,他们不像行道树上那些纷落的叶子
@ 不像,他们仅仅是散落的样子有些微的飘忽
@ 他们只是匆匆地赶往等待中的北京城
@ 赶往天凉了仍然在张望的慌乱的首都
@ 从一个小镇,930公交车开出
@ 先是蹒跚迈步,然后在快速路上毫不停滞
@ 有人在车上看书,有人在车上酣睡
@ 有人透过车窗看见天空滑过飞机
@ 有人开始数秒,为了赴约,他开始了一生的倒计时
@ 看啊,930车上下来那么多人!
@ 在路边冰凉的水泥台阶上
@ 我装作漫不经心,翻看着一本电影杂志
@ 其实,我一直在寻找
@ 找到了二十个关于930下车乘客的比喻
@ 又一个一个放弃
@ ——看啊,这些秋天飞旋的树叶
@ 在徒劳地寻找春天青绿的树枝!
@ 2007年
@ 做一个有梦的蛹
@ 梦见来世,梦见飞行
@ 梦见成虫期那短暂的舞动
@ 或许,我是在一个萤火虫的梦中,做了游客
@ 做了这瞬息生命中的此刻的游客
@ 来看洞壁上的自己,而我全然不知
@ 我的笨重的躯壳,曾经轻盈,曾经满怀光明
@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我找到了前生的记忆
@ 来世的景象也在眼前展开
@ 这洞里洞外的岁月并没有多大区别
@ 更长的时间,我在这里,在梦中迷路
@ 找不到哪一个是这时的我
@ ——上帝啊,我愿是洞壁上最小的那个小虫子
@ 请教给我如何飞翔!
@ 2008年
@ 桃花,垂柳,春天的大风吹开了那么多
@ 吹狂了那么多
@ 却吹老了我
@ 那么多沙土被风扬起
@ 昏黄的大地之上有一位少女一瞬长大
@ 而一群老妪眨眼间
@ 羞涩起来,像等待开放的白玉兰花
@ 春天,杀狗的人带着绳索走上长街
@ 那马匹四蹄腾起,跑不出它撞上南墙的宿命
@ 瘐死的现代奸夫,有多少伤心事啊
@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记忆里有一个吻仅仅吻到了鼻涕……
@ 那么多差错啊,那么多无处投宿的花粉
@ 那么多暗夜里明亮的梦
@ 那么多说不出的话,憋在了北方少年的红色脸膛下
@ 需要一个献祭给莫名之神的生灵吗?
@ 我希望是我,膘肥体重的我
@ 而不是一只被虐的猫
@ 或者一只迷途的翅膀带伤的麻雀
@ 在哪里,是谁,等待着道歉
@ 我希望是我,代替宇宙中这微茫的一粒
@ 说出:对不起,是我们,是我错了
@ 2008年
@ 院子里的石榴树
@ 是你栽下的
@ 竹子是你栽下的
@ 杜仲是你栽下的
@ 葡萄是你栽下的
@ 月季是你栽下的
@ 牡丹、菊花、白菜、萝卜、芫荽、韭菜、丝瓜、葫芦
@ 是你按照季节的命令栽下的
@ ——我和孩子在院子里数出了60多种植物
@ 每年中秋
@ 石榴就成熟了
@ 红着脸膛,或者笑裂了嘴
@ 它们被你一颗颗摘下
@ 一颗颗摘下,并念叨着,这颗是女儿的
@ 这颗是婆婆的
@ 这颗是儿子的
@ 这颗是我的
@ 这颗是你的
@ 但你总是捡出那些大一点儿的:
@ ——这颗是孩子爷爷的
@ ——这颗是孩子姥爷的
@ ——这颗是孩子舅舅的
@ 这些过世的亲人
@ 也许可以听到你的念叨
@ ——但那些剥开的石榴,鲜艳的籽儿
@ 跳跃在我们的嘴里
@ 我们和你一样,一致认定
@ 所有的亲人
@ 有滋有味地品尝了这又酸又甜的石榴
@ 2009年
@ 这个春天,一定有它的设计者
@ 他躲在一张白纸或者一缕气流后面
@ 四时轮转,不过是他的一个小小游戏
@ 我们只是游戏里的小小配角
@ 这个不安的身躯,刚刚习惯温暖
@ 刚刚知晓,一定有另一个身体
@ 也称作——我
@ 他在远方,与我互用魂魄
@ 追随着他想追随的,比如油菜田,溪水
@ 和布谷鸟的第一声呼唤
@ 春风多么过分地夹带着寒流
@ 我仍倍感幸运地领受这战栗的不安
@ 演出开始了!有一个我站在这里
@ 在无边的天幕之下
@ 奢侈地享用着生命,这辽阔的大剧院
@ 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