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落日”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取得了伟大胜利，朱德总司令发布命令，要求人民抗日武装向附近的日伪军发出通牒，命令他们向我军缴械投降。新四军华中军区坚决执行朱总司令的命令，派部队受降，对拒绝投降的日伪武装，坚决予以消灭。到1945年12月，华中地区大部收复。只有解放区南面的高邮城，仍然被日伪军占据着。

高邮位于苏中运河边，它南临扬州，北向两淮，是一个可进可退的军事要地。高邮的城墙很高，环绕着护城河。城上碉堡林立，城外工事密布。西面是高邮湖，东面是网状的水荡，北面有土城掩护，南面背靠敌区，整个地形易守难攻。这里驻有日军独立第九十旅团1000多人，加上伪军第二方面军第五师和l个特务团共约6000人。当时，国民党反动派已在全国许多地方向解放区发动了进攻。据守高邮的日伪军认为高邮城是向华中解放区发动进攻的重要通道，他们狂妄地说：“运河是道门，高邮是门上的锁，有了这把锁，就可以把共军锁在笼子里，有朝一日，开锁进门，国军就可以长驱直入，直捣两淮。”日军仗着高邮地形险要，又有重兵据守，再加上有蒋介石撑腰，态度非常骄横，对新四军送去的最后通牒置之不理。随着国民党反动派对解放区的进攻日益扩大，城内日伪军更加猖狂，不断外出骚扰，还扬言：“奉命收复失地，北攻宝应。”

这时，新四军华中野战军第八纵队随苏浙军区撤回到两淮地区休整，指战员们对高邮日伪军的狂妄态度非常气愤，求战情绪日益高涨，指战员们一致要求攻下高邮城，坚决消灭拒不投降的日伪军。

兵临城下

12月中旬，纵队司令员陶勇从军区带来了好消息，为了坚决执行朱总司令的命令，保护华中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军区首长决定组织高（邮）邵（伯）战役。在纵队作战会议上，陶勇说：“军区粟副司令员带领七纵插到高邮南面，拿下邵伯；张鼎丞司令员亲自带八纵，从北面强攻高邮城，咱们来个南北夹击，彻底歼灭敌人！”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非常高兴。陶勇接着又说：“高邮城坚固得很，日军又有那么一大堆，打开高邮的任务，军区首长要我们包下来，包就包，我是包了，大家看看怎么样？”

“包！包！首长交代任务吧，交给我们的我们都包！”这是部队的老传统，任务越艰巨，越感到光荣，劲头也越大，各个团的领导纷纷要求担负攻坚任务。

“我知道大家同我一样，都是喊包的。”陶勇笑着说，“不过，我们得好好准备，3丈高的城墙是要人爬的，千把日军不投降，要坚决消灭掉。这次军区首长亲自带着我们干，好几个县都来支援，特别是高邮县更尽了全力。条件是好得很，咱们打了8年了，这场压台戏可一定要唱好！”

八纵从淮安南下后，很快挺进到高邮以东至三垛镇一带集结，进行战前准备。华中军区司令员张鼎丞和副司令员兼华中野战军司令员粟裕都亲临八纵，率营以上干部勘察地形，研究敌情，部署战斗。根据敌情、任务和地形条件，八纵决心向高邮北门实施主要突击，部署以第六十四团沿运河大堤攻击高邮北；第六十六团及高邮独立团攻击城东北之重要据点泰山庙，得手后向高邮城内攻击；第六十八团攻击高邮南门；第七十团攻击高邮东门；第七十二团主力担任攻城，并以一部兵力向高邮湖方向警戒；同时以军区特务团攻击高邮城南车逻之敌，确保八纵侧翼安全。

12月19日夜晚，部队对高邮外围展开了猛烈的攻击。高邮城北有大大小小十好几个庙宇，日伪军利用这些高大结实的庙宇构筑防御工事，既可屯兵，又有依托。可是，再坚固的工事也挡不住英勇的新四军战士进攻的步伐，从东北方向攻击的六十六团，一夜之间就从双庙、泰山庙，一直打到城边的关帝庙。关帝庙有两座殿宇，山门前筑有碉堡，碉堡前又挖了深沟，拉了铁丝网，再前面还有一条小河围绕。五连突击班为了掩护全连从西侧过河，冒着敌人火力，从小石桥上冲过了河，却被面前的深沟挡住，敌人碉堡里的机枪不住地扫射着，压得人抬不起头来。不打掉山门前这个日伪军的火力点，全连就无法冲上去消灭庙内敌人。

突击班长黄甫其是本地人，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他察看了一下四周，然后带着班里的其他同志撬开附近一条阴沟上的石板。战士们不顾沟里污水的恶臭，顺着沟就钻了进去，出来时已摸到了山门边日伪军侧后。大家一阵手榴弹甩过去，正在盲目乱打的日伪军被这突然袭击打得蒙头转向，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全当了俘虏。

庙内敌人退到后殿，一股敌人爬到屋顶上，对着前殿又打机枪又扔手榴弹。黄甫其向连长赵勇请示后，带着全班打穿侧面一排小房的墙壁，顺着一根立柱爬上屋顶，架起机枪扫射过去，把后殿屋顶上的敌人打得连滚带爬，赵勇随即带着部队冲进后殿，城边这个大据点内的敌人就被全部解决了。

在西北方向，六十四团夜里突破外围土城后，一营顺着高邮湖边公路向前推进。天亮后，城内日军派了大队人马从北门出来反击。但没走多远，发现我军已插到城边，日军害怕后路被切断，只好狼狈奔回城里。

中午，3个团一齐打到了高邮城下，同时，南线部队也攻克了高邮南33公里的重镇邵伯，截断了高邮日伪军同扬州的联系，我军对高邮城形成四面包围之势。

政治攻势

我军扫清外围后，日伪军全部龟缩城里，城楼上的警戒大部换上日军。他们不断在城楼上加修工事，白天扯起一面日本旗，孤零零地迎风摇晃，到了晚上更是风声鹤唳，一有风吹草动就向外乱打一阵，三分示威，七分倒是为自己壮胆。看来，日军是准备负隅顽抗了。

军区首长及时指示部队，别看日伪军还在顽抗，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后，日军已经散了劲。不过，日军上层军官对投降的消息进行了严密的封锁，不让士兵知道真相，因此，攻城部队要一面积极准备攻城，一面大力开展政治攻势，瓦解敌军。军区敌工部陈部长还带了一批敌工干部和10多位日本反战同盟以及朝鲜解放同盟的战友前来协助。

高邮城北门外10余米就是密集的民房。六十四团制作了许多大标语，宣传股的同志乘黑夜将其挂在房屋的墙上。第二天一早，城上日军看到了醒目的大字：

“日本天皇早已宣布无条件投降了！”

“你们为谁流血？”

“你们的父母姐妹正等待着你们！”

“放下武器，保证生命安全！”

一场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政治攻势迅速展开了，采用的主要形式就是传单，这些传单既要体现我军政策，又要针对日伪军思想状态，而且要简单明了，通俗易懂。政治部的同志一齐动手，开动脑筋，有时一人作一首，有时一人一句地编了不少顺口溜，比如：“天寒地冻破衣裳，你为谁人守城墙，不如出得城头来，弃暗投明求解放。”

这些小传单，有中文的，也有日文的，有文字也有图画。战士们刻不好日文，日本战友就动手来刻。

日伪军缩在城里，攻城部队必须想法把小传单送进去。那时候没有现代化工具撒传单，大家想了不少办法：有的制作了大弓箭，把传单射到城里去，可是城墙很高，有时射不进去，有时射进去了也射不远；有的则用迫击炮把成捆的传单打进城去；最成功的则是用“土飞机”撒传单了。

“土飞机”有2米宽，4米长，是用厚牛皮纸糊成一块瓦片式的大风筝，在离城1公里路远就由几个同志拖着跑。日军在城上看见了往往用机枪扫射，有时会把战士们的棉衣打穿，可是大家还是勇敢地飞跑着，大风筝渐渐地迎风而起。大风筝飞起来很威风，4个人用粗麻绳也拉不住它，只好把绳子绕在大树上。乘着12月的西北风，大风筝飞到了高邮上空。在大风筝上捆着一包一包传单，每包传单边有一根点燃的线香，线香有长有短，先后烧断捆传单的绳子，成百上千张传单雪花似的满天飞舞，慢慢地落到城里各个角落。

为了同日军前沿士兵直接接触，军区敌工干部和日本战友们组织了喊话组。高邮北门外有许多瓦房既坚固离日军又近，日军枪弹打不穿，炮弹打不到，在这里喊话日军士兵听得很清楚。开始喊话时，日军还打枪，后来就渐渐发生了兴趣，枪也不打了，往往几个人抱着枪站在那里听，敌工部的同志和日本战友宫本干脆跑出屋子，同日军大声谈话：

“你们全部被包围，跑不掉了！”敌工队人员说。

“我们用不着跑！”日军还是很高傲。

“天皇都投降了，你们还在这里流血为什么？”

“没有，不知道。”

“读段天皇诏书给你们听听，好吗？”宫本读了天皇诏书。这一下很生效，日军不声不响地听着。

“你们那里有好吃的吗？”日军对所读材料无法正面反驳，就突然提出些生活问题来想把话题岔开。

“有，烧鸡、炒蛋统统有，我们还有音乐听呢，放个唱片好吗？”

接着，就放起了日本歌曲：

“……唷，经常的，为我们的命运祷告的好母亲，大概很健康吧！妹妹大概要出嫁了，我做哥哥的多么想买些东西，做你的嫁妆。山啊，海，遥远的隔离我们，怎么能到达那里……”幽怨柔和的曲调，伴着熟悉的故乡歌声，一阵阵地飘荡在夜空，传进了这些日本士兵空虚的心灵中。枪声停止了，战斗的气氛显然变成了思乡的柔水，向日军缓缓地流去，战地一时寂静得阒无人声。

但是，在日军军官指挥刀的压迫下，日军仍然坚持不投降。

几天后，两个日本兵趁着晚上出城修理铁丝网的机会，投奔到新四军这边来。他们反映，天皇投降的消息，日军内部再也封锁不住了，日军思想上十分混乱，但部分指挥官仍然妄想执行上级命令，向国民党投降。

就在这时，国民党军也在急急忙忙地采取行动。他们一面密令高邮日伪军“共同固守待援”、“坚决抵抗到底”，一面派出二十五军一〇八师师长顾凤阳率领全副日械装备并配有日军顾问的1个团，勾结日军500余人，伪军三四千人，由仙女庙出动，向已被新四军解放的邵伯进犯，并企图增援高邮。又高又厚的高邮城墙，既是日军的军事工事，也是日军的心理防线，不打开它，日伪军是不肯投降的。军区首长下定决心，立即发起强大的攻坚战。

总攻之夜

25日晚，下起了淅沥的小雨，就在这漆黑的雨夜，担负攻城任务的八纵在强大的炮火支援下发起总攻。第六十八团第一营首先以云梯登城突破南门。在一营突击遭受子母堡垒群火力封锁，前进受阻时，一连战士戴文祥英勇机智地迂回到日军堡垒侧后，利用死角，连续打下7个地堡，缴枪18支，扫清了前进道路。

六十四团从城北发起攻击，一营二连和三连，夹着西北城墙角的两面向上爬，三连突击班长袁金生，带着全班从城北面趟过护城河，快速把梯子靠到城墙上。夜幕里，三根竹子扎接起来的梯子很软很滑，人爬上去随时都有跌下来的危险。战斗组长蒋万金带头爬上去，眼看快到城头，日军突然伸出许多钩镰枪，这种特制的城防武器很厉害，矛头边带有弯钩，能刺能推还能拉。爬在几丈高竹梯上的人，本来摇摇晃晃的，只要给带一下就会摔下来。钩镰枪还可以把竹梯推倒或拉歪。可是战士们动作更快，人还未到，手榴弹已经扔上了城头。一声巨响，把日军吓得逃开了，就在这烟雾弥漫的一刹那，突击班的勇士们跃上了城头。

突击班的战士们登上城头后，顽强地守着已得的一小块阵地，处在日军的两面夹击中。更困难的是同后续部队失去了联络，一个班孤零零地战斗在城墙上。西面城角原有一个碉堡，攻击开始时，部队用迫击炮抵近平射，把它炸掉了，可是里面的日军没有全部被打死，这时便向突击班反扑过来。袁金生带着全班，沉着地用机枪和手榴弹反复冲杀才把西面来的日军顶了回去。就在这时，后面10多个日军又冲了过来，而且一下子就到了面前。这时已来不及动用火力，袁金生带着全班同日军拼开了刺刀。日军一时措手不及，好几个日军给刺倒了，其他的日军都稀里哗啦地退了回去。

战斗中，蒋万金负了重伤，袁金生把他安置在一个小掩体中，对他说：“我们要坚守住这里，等待大部队上来，你的伤重，一定要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蒋万金说：“请班长放心，我是共产党员，不能冲杀，还可以帮助压子弹。”就这样，全班同志互相鼓励着，坚守在城头上，他们像一把锋利的尖刀，首先把日军的城墙防线挑开一个缺口，又像一根钉子钉在那里，使得北面西段城墙上的日军手忙脚乱。

与此同时，二连从城角西边也爬上了城墙。由于城角日军被袁金生班吸引过去，二连进展较为迅速，但在推进中遇到日军一个碉堡，敌人把丈把宽的城墙封锁得严严实实。二连长高锦标对指导员严安林说：“干脆我带人跳进城里，迂回到日军碉堡后面去打！”正巧这时，日军的机枪卡壳了，高连长一挥手，带领战士们跳了下去，一会儿便绕到日军后面打了起来。日军见两面受攻，退路已断，便丧失了抵抗的勇气，碉堡里叽叽哇哇吵了一阵，接着伸出一面小白旗投降了。

此后，三营也攻进城内，并迅速向纵深发展，日军的防线被突破了。在激烈的巷战中经过七八次反复冲杀后，日军开始收缩兵力，把部队从城的西半部收缩到东半部。

“洪部”白旗

高邮城的东半部，原来有一个美丽的公园，园林中有几幢楼房。日军占领后，选中了这个地方作为司令部——“洪部”。此刻日军收缩兵力，就是向这个碉堡林立的“洪部”集中。

虽然日军试图收缩兵力进行最后的顽抗，但其士兵已经失去了斗志，我军部队势如破竹，很快就包围了日军司令部。不久，枪声渐渐停了，六十六团姚政委随同部队来到日军司令部，这里集中有300名日军，比起外面的日军来，这里更乱一些。一个类似小礼堂的大屋子，乱七八糟到处都是人，一堆一堆地坐在地上烤火。攻城部队进去在各处放上岗哨后，日军才出来一个值日模样的军官来联系，姚政委命令日军立即缴枪，日军态度还很顽固，一面声称愿意投降，一面还坚持要同代表谈判。

谢云辉和韩念龙作为纵队政治部代表来到日军司令部后，一个日本军官出来了，只见他全副武装，挎着指挥刀，笔直地站在那里，大声地说：“我是日本皇军派遣部队最高司令官，我只同你方最高代表谈判。” 原来，他就是日军独立第九十旅团的指挥官岩奇大佐。谢云辉和韩念龙看着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实在是又可气又好笑，就严厉地说：“我们就是最高代表，现在命令你们无条件投降。”岩奇看见我方态度非常严肃，狡猾地试图讨价还价：“我们旅团中心在南京，我们愿意离开高邮回到南京去；城里的弹药给养和重武器，我们可以全部留交给你们。为了去南京时路上安全，我们的轻武器将随身带走。”

“你们只能无条件投降，你们天皇的命令，也是叫你们无条件投降，我们保证你们和你们的家属生命安全，不侮辱你们的人格，你们投降后的一切安排，我们自然会按我军优待俘虏条例妥善处理。”谢云辉和韩念龙义正词严地驳斥了岩奇提出的无理要求。

这时候，日军司令部里不断有日军军官进出，交头接耳，好像是在商量什么，还不时在岩奇耳边讲几句，他大概已经了解到，新四军已经控制了全城，再要抵赖是没有好结果的，于是突然客气起来：

“代表请坐，我们愿意无条件投降！”

此时，在城里多处地方日军还拿着武器同新四军对峙着，谢云辉和韩念龙就对岩奇说：“现在，你和你的部属必须立即解除武装。”

岩奇犹豫了好久，最后才慢慢地从身上解下指挥刀，放在桌上，接着叫来了许多日军军官，对他们一一下达命令，六十六团也随之派出一批干部，到日军各部队中去受降。

一营教导员去受降的地方，300多个日军已经排成3行站在那里，枪支武器也集中放在一边。他对这些放下武器的日军，简单地讲解了我军的俘虏政策，读了日本天皇命令日军投降的诏书。日军立即退后一步，然后向指定的地方走去。日本士兵知道不再打仗了，都乐得眉飞色舞。当姚政委离开日军司令部时，一个士兵远远跑过来叫住他，并且送给他一支手枪。只见那个士兵笑容满面，不断打着手势，虽然听不懂他的话，却可以看出他的心情是异常高兴的。

26日，高邮城终于回到中国人民的手里。百姓们挂出许多灯笼，拿烟送茶跑出来欢迎新四军。街上到处都是兴高采烈的人群。攻城部队大部撤出城外并严格执行城市纪律，一切接收工作，由纵队政治部配合地方政府有计划地进行。第二天天亮后，天空传来嗡嗡的飞机轰鸣声，原来是国民党的运输机前来空投给养。蒋介石本指望勾结日伪军保住高邮这个军事要地，未料想他的美梦这么快就破灭了。

此战，八纵生俘日军独立第九十旅团岩奇大佐以下891人、伪军第四十二师师长王和民以下3493人，缴获各种炮61门、各种枪4000多支，纵队伤亡662人。战后，八纵受到了新四军、华中军区首长军政双优的嘉奖。

（责任编辑：徐 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