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炮不动,必是十纵”

2013-12-29 00:00:00陈广相
党史纵览 2013年4期

开封战役刚刚结束,睢杞战役又打响了。华野首长根据敌情,定下了阻击一路强敌、围歼一路弱敌的战役决心:以叶飞指挥由第一、四、六纵队及特纵组成的突击集团,隐蔽集结于睢县、杞县、太康之间和民权地区,实行南北夹击,围歼区寿年兵团;令从上蔡地区北上归建的第十纵队,会同第三、八纵队和两广纵队组成阻援集团,由陈士榘、唐亮指挥,在杞县地区构筑阻援阵地,以“攻势防御”阻击邱清泉兵团(又称整编第五军,辖整编第五师、第七十师)东援,保障突击集团顺利围歼区寿年兵团。

1948年6月27日晚,突击集团各路大军向区寿年兵团发起了猛烈进攻。蒋介石则急令邱清泉兵团全力驰援。

第十纵队遵照华野首长命令,于28日晚会同第三、八纵队,转进至杞县东南地区,扼守杞(县)太(康)、杞(县)睢(县)两条公路。至29日拂晓,各阻击部队进入指定阻击位置,第二十八师坚守土楼至桃林岗一线阵地,第二十九师防守小魏店至曹屯一线。

这次,十纵阻击的对手又是邱清泉兵团的主力、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第五师。

为了打好这一仗,纵队司令员宋时轮、新任政委刘培善、参谋长赵俊等亲临前沿阵地进行动员,并与师、团领导具体研究了防御作战的一系列问题,要求部队扩大抗击正面,工事构筑与兵力部署要形成纵深梯次,加强防空、防炮、防坦克的保障措施,师、团要掌握强有力的预备队。

在桃林岗阵地,宋时轮对第八十三团三营指战员说:“整编第五师是我们的老对手,同志们都了解他们的特点。但这次任务非同以往。邱、区两兵团相距这么近,我们稍有一点疏忽,就会影响到整个战役的胜利。因此,同志们千万不能大意,一定要顶住敌人的猛烈攻击,要准备打恶仗。”

团长毛会义面向全营大声道:“同志们,我们一定要坚决完成这次艰巨光荣的任务,决不让邱清泉东进一步!”

6月29日下午1时许,邱清泉兵团的主力整编第五师四十五旅、二○○旅进至五里河一带,在张山头、吴李庄、西桃林岗和徐楼一线与十纵前沿警戒分队交火,惊心动魄的阻击战斗随之打响。

十纵前沿警戒分队予敌杀伤后,主动撤回阵地。邱清泉驱兵进逼,整五师二○○旅在猛烈炮火掩护下,向十纵阵地发起全线进攻,各阻击部队不畏强敌,顽强抗击,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激烈的战斗进行到黄昏,除程寨被敌突破外,第八十二团据守的土楼、聂庄等阵地,第八十三团据守的桃林岗等阵地,均巍然屹立在弥漫的硝烟之中。

时任敌整编第五军参谋科科长的肖佛南,当时陪同邱清泉前往二○○旅等部督战,亲眼目睹了邱部在十纵阻击下寸步难行的狼狈相,他后来回忆说:

“部队一出发,便遭到解放军的坚强抵抗,要想前进一步都很困难,第一天邱清泉亲自到二○○旅,指挥该旅对桃林岗的攻击,我也跟随邱清泉在一起,亲眼看到第一线步兵虽曾经发动几次冲锋,均被打回来。桃林岗是个大寨子,并有高大寨墙,解放军在寨墙脚下,配置有严密的侧防火力,当邱军步兵接近寨墙时,在100公尺以外不开枪,到达100公尺以内,枪炮齐发,邱军伤亡极大。

邱清泉目睹此情,束手无策,大骂五九八团团长李健侠:‘混蛋,混蛋!为什么不把解放军的侧防机关枪制压下去?’邱清泉亲自指挥炮兵轰击解放军侧防机关枪堡垒,集中了军部重榴弹炮、师部山炮和所有的迫击炮,不惜炮弹向桃林岗寨墙周围炮击数十分钟,然后命步兵成波浪形向前拥进,满以为炮火优势可以解决问题。结果还是一样。解放军的轻重机枪,仍从被炸毁的堡垒废墟中,从寨墙的断瓦残壁中喷射出怒吼的火舌,邱军死尸遍野,难越雷池一步,桃林岗的攻击受挫。下午3时,邱清泉带着我和其他几个幕僚人员,溜回杞县城,用电话询问第四十五旅攻击许岗,以及整八十三师攻击官庄的战斗,均无进展。晚上区寿年与沈澄年(时为国民党军整编第七十五师师长——编者注)都有电报向邱清泉呼救,邱回电告以大军指日可到。连夜命令第一线部队调整部署,准备明日再攻。我曾听到他与第二○○旅旅长张毓英打电话时说:‘你明日一定要拿下桃林岗,我就不相信我的部队真的打不过去!’”

30日一早,邱清泉又在琢磨如何攻取桃林岗等阵地,觉得二○○旅那边光靠张毓英还不行,便把副军长熊笑三找来,要他到二○○旅坐镇指挥。

熊笑三曾在二○○旅当过旅长,对该旅的作战特点了如指掌,指挥起来自是得心应手,他以第五九九团自程寨向张阁攻击,第六○○团进攻桃林岗。然而,两个团猛攻了一个多小时,依然大败而归。

稍后发起第二次进攻,也以狼狈溃逃告终。

恼羞成怒的熊笑三孤注一掷,于下午5时许,集中所有的坦克和大炮,掩护步兵向我第八十三团一营据守的张阁、权寨(有的史料称屈砦)等阵地连续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大规模进攻。一营指战员英勇反击,与冲入阵地之敌展开激烈的白刃战,场面极为惨烈。最后,由于敌我兵力悬殊,一营不得不撤出张阁、权寨。

“立即夺回权寨,不准敌人前进一步!”宋时轮司令员把这一艰巨任务交给了第八十二团。

团政委胡惠芝、副政委龙飞虎带领司、政机关的干部,分头到前沿阵地进行动员。

三营营长宋家烈是十纵有名的“虎将”,当即代表全营向胡惠芝保证说:“请团党委、团首长放心,我们一定会把权寨夺回来。”

随着猛烈的爆炸声,激烈的争夺战开始了。“上!”指导员韩殿卿第一个跃出壕沟,带领突击队的勇士,顺着暗中侦察过的道路,向突破口冲去。

守敌负隅顽抗,突击队刚冲上缺口,就被凶猛的火力当头拦住,燃烧弹、迫击炮弹不断地在突破口爆炸,有的战士衣服也被烧着了。敌人乘机扑了上来,重新占领了围墙内沿。这时,敌我相距只有四五米,手榴弹已打光了,机枪不能发挥火力。班长小李在连长孙宝寿指挥下,迅速爬到突破口,将手榴弹和小包炸药猛投入缺口内沿。随着一股浓烟升起,小李这个战斗小组率先冲进了围墙里面,其余的突击队员紧跟而上。

寨子里已是一片火海,敌人的工事里仍然喷出无数条火舌,直向突击队卷来。射手老黄端着机枪边打边冲,不幸中弹牺牲了。指导员韩殿卿一把接过机枪,嗒嗒嗒……向敌人射出了一串串复仇的子弹。突然,机枪不响了,战士胡振水扭头一看,只见韩指导员身中数弹,倒在了血泊之中。胡振水扑到韩殿卿身旁,悲痛地说:“指导员,我背你下去吧。”韩殿卿吃力地摇摇头,然后使劲地侧过身子,从背后抽出两颗手榴弹,递给了胡振水。胡振水默默地接过两颗手榴弹,用力地塞进怀里。

韩殿卿抬起头,咬着牙,忍着痛,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举起匣子枪指向敌人,大声呼喊道:“坚决夺回权寨,不准敌人前进一步,同志们冲啊……”

胡振水从韩殿卿身旁跳起来,一跺脚,怒吼着:“为指导员报仇,同志们冲啊!”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突击队的勇士们像猛虎一样冲向权寨……

八连在权寨东侧浴血苦战,吸引和牵制了守敌的大部兵力。七连乘机从东南角发起了攻击,战士们以突然的动作,对权寨东南角的围墙实施连续爆破,将围墙炸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排长何刚带着突击队迅猛冲了进去。

七连突击队共4个班,4个班长都是熟练的机枪手兼爆破手。他们刚冲进围墙,就遇到敌人的猛烈反击。在右前方的屋角上,敌人的重机枪一个劲地狂叫着,长长的火舌严密地封锁着突破口,几个突击队员中弹倒下了。

班长田有祥、小王毫不犹豫地带着两个战斗小组,冒着敌人炽烈的枪弹,从侧翼猛插上去,先是投出一排手榴弹,接着又送上一包炸药,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声,敌火力点被摧毁了。可是,从敌纵深射来的密集子弹,使两个战斗小组遭受很大伤亡,班长小王也牺牲了。

正在这时,营长宋家烈带领二梯队九连和四营一部冲了进来,内外夹攻,终于打退了敌人的反击,迅速攻入寨内,会同七连、八连与敌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由于天黑,加上敌我双方混战在一起,一时难分敌我。战斗中,一名敌军官突然抓住七连副连长贾培英的左臂,问道:“你是哪一个?”显然,敌军官将贾培英当作自己人了。

贾培英不等敌军官有所反应,猛地反抓对方胳膊,用力将其摔倒在地,通信员冲上来打了一枪,结果了这家伙的性命。

经过约一个小时的激战,三营及四营一部已攻至权寨中心。但寨子东北角的敌人仍作困兽犹斗。原来,敌副军长熊笑三得知权寨就要失守,大惊失色,电令守权寨的营长吴福恩严防死守,务必坚持到天明,届时援军到达,内外呼应,可一举击溃共军。

“决不能给敌人以喘息之机!”营长宋家烈是攻坚能手,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敌人据守的房屋与火力点,迅速调整部署,组织爆破。不一会儿,全营轻重火器一齐开火,压制了冲锋道路两侧敌人的火力。爆破英雄岳守清和他的战友申长林,一个抱着20公斤的黄色炸药,一个托着炸药杆,飞快地冲上去放在敌人据守的房壁上。10秒钟过后,一声震天的巨响,房顶被掀上了天空,墙壁也被炸开了一个大缺口。

“冲!”七连副连长贾培英带着突击队飞跃而出,敌不支,仓皇逃跑。

半夜时分,残余的敌人被肃清,权寨这块重要的阵地,又回到了十纵手中,桃林岗主阵地的侧翼安全得到了有力的保证。

杞县城内,当邱清泉得到权寨丢失的报告时,颓丧地瘫倒在座椅上。这时,他又接到蒋介石的电报,要他明天务必打过去,先解整七十五师之围,然后合力寻求解放军的主力而歼灭之。

邱清泉有气无力地苦笑道:“我们连小小的权寨都搞不定,还谈什么歼灭共军主力。”

参谋科长肖佛南在一旁献计道:“军座,何不向南京发电,请求派空军助战?”

“对,对,请求空军派飞机助战。”邱清泉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喊道:“你赶快向南京发电报,请空军明天派重型轰炸机携带重磅炸弹前来支援,哼哼!我要炸他个天翻地覆,要把桃林岗、许岗等据点夷为平地!”

7月1日,战斗更加激烈。邱清泉急于东进与区寿年会师,派其参谋处长贺知诗到整八十三师督战,派副军长熊笑三到第二○○旅指挥,他自己则去第四十五旅前线坐镇。在邱的一再要求下,南京统帅部派来5架重型轰炸机,对桃林岗等阵地实施轮番轰炸。

肖佛南回忆说:“这一天的战斗是最激烈的,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大炮和坦克,可以说是一场现代化的步炮空联合作战。”

坚守在桃林岗主阵地的我第八十三团三营,在防御正面不断扩大的情况下,临危不惧,顽强阻击。上午,他们又连续打垮了敌人两次大规模进攻。

此时,被我西线兵团第一、四、六纵队包围在龙王店及其附近地区的整编第七十五师和新二十一旅已危在旦夕,区寿年大呼小叫地拼命求救。

焦虑不安的蒋介石为督促邱兵团加紧东援,在空军总司令周至柔陪同下,于上午10时左右飞到杞县上空,点名要找邱清泉通话(无线电话)。

邱清泉知道这个电话不好接,接了也是挨骂的份,便推说自己正在四十五旅督战赶不回来,让留守的参谋长龚时英代接电话。

蒋介石找不到邱清泉,气得在电话中大发脾气,乱吼了一阵之后,这才问道:“你是哪一个?”

“我是整五军参谋长龚时英。”

“邱清泉到哪里去了?”

“他到前线指挥去了,不在军部。”

“娘希匹,他整天在指挥些什么?你们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与区寿年部会师?”

龚时英一脸的无奈:“共军太顽强了,实在打不过去。”

“怎么打不过去?你们打不过去谁能打过去?”蒋介石越骂越激动,最后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告诉邱清泉,如果他明天不攻过去同区寿年会师,我就杀他的头!”

在蒋介石的催逼下,邱清泉驱使所部向十纵阵地发起了更加凶猛的进攻。

当年直接指挥桃林岗阻击战的十纵第八十三团三营营长朱福修,后来在回忆录《血战桃林岗》一文中,详细描述了这次战斗的惨烈场景:

“13时,敌对桃林岗实施猛烈的炮火急袭半小时,并以5架轰炸机轮番轰炸,直打得桃林岗变成了一片烟湖火海。当炮火逐渐向后延伸时,我忙从指挥所的瞭望孔向前观察,透过硝烟,隐隐发现有3辆坦克越过青纱帐,向我们冲来。这时,九连和八连也相继报告发现有4辆坦克。

对坦克,我们都还是第一次见,知道这东西刀枪不入,墙沟挡不住,但也晓得它离了步兵即失去作用。于是,我就命令各连集中火力消灭敌人的步兵,不要管坦克。又叫炮连用仅有的两门战防炮专打坦克。但这门炮得来时就没有瞄准镜,要从炮筒里瞄准,打了两炮没打着,只见4辆坦克仍然怪叫着向前冲。各连集中了一切火力猛扫也阻不住,敌人一个团的兵力在坦克的掩护下冲上来了。我一面紧张地盯着前面,一面拿着电话耳机喊:‘集中火力消灭步兵!’这时,双方的火力正像一块火布样盖着阵地,冲在前面的敌人倒下一批,后面的敌人趴倒一下马上又起来往前冲,一直冲到离我们阵地只120公尺才被我们的火力压倒。正在这时,只见第一辆坦克忽地冒出一团黑烟,不动弹了。我不禁叫了起来:‘打中了!’我抓起电话耳机,对炮连杨志雁连长说:‘打得好!继续打!’接着又是三四炮,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也被击中了,其余3辆坦克掉头就逃,步兵也有了后退的样子。这是最好的战机了!我马上命令八连反击,自己也弯身钻出地窖,爬上围墙,高喊:‘五军垮了,打啊!’其实,这时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九连已发扬了所有的火力,从正面向敌人压过去,七连也从左翼向敌人猛扫,八连指导员带着一个多班从右侧正向溃退的敌人冲击。枪声和喊杀声响成一片,部队都站在围墙上了,情绪激昂地高喊着,猛烈地射击着。敌人像羊群样亡命后逃,一片一片地倒下,最后只剩下几十个人钻进了青纱帐。

八连的一个多班一直追了300多公尺才往回撤。还活捉了6个俘虏,缴获1挺机枪和其他武器。前沿顿时静寂了下来,但敌人的榴炮还继续往我们村庄轰击,好像还要继续‘延伸’似的。

阵地上,战士们到处在热烈地谈论着,互相扭抱在一起,说不出那心头的激动和兴奋。有的战士说:‘五军熊蛋了,除了炮还有什么本事!’通信员刘同光捡起一把被炮火烧坏的铁锨说:‘五军炮火是凶,把咱铁锨都打坏啦,可就是打不着人。’我也掩饰不住心头的兴奋和激动,碰到战士就和他们握手,进行鼓励,两昼夜没有合过眼的疲劳,一场胜仗,都给赶跑了。

好大一会儿,桃林岗才从烟尘中显现出来。庄里已经没有一幢完整的房子,围墙也矮了半截,指挥所后边的一棵大柳树已被炮弹连根掀起……

这时太阳已经偏西,兄弟部队阵地上的枪声也慢慢沉寂下来。离我们西北角1500公尺的程寨被敌人占领,九连的阵地更暴露了。我们马上就召集各连干部开会,要求他们连夜抢修工事,注意总结战斗经验,准备迎击敌人的再次进攻。这时,首长和兄弟部队不时地打来电话,先是团长对我们进行了鼓励和嘱咐,接着师长王德贵同志也打来电话:‘是朱营长吗?嗯,我是师长。你们这一仗打得很漂亮。五军中的主力二○○旅六○○团的一个营几乎全被你们揍垮了。要好好鼓励部队,继续坚守桃林岗。有什么困难问题吗?嗯,好,我们会随时支援你们的。’左右邻各兄弟部队也相继来电:‘……一定坚守自己的阵地,保证桃林岗左右侧的安全!’

听着这些亲切的慰问、鼓励和嘱咐,我像获得了最高奖赏一样,又兴奋又感激,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我们一定坚守阵地,不让五军踏上桃林岗一步!’可以觉出,这句话完全表达了全营同志的心愿。在座的连干们每听到我把电话内容告诉他们时,脸上都挂着激奋的笑容,总是齐声说:‘请首长放心吧!我们不会让五军得到一点便宜的!’

……

战士们忍着饥渴疲劳,在夜色朦胧里紧张地加修工事,擦着枪刀。干部们在组织动员力量,九连还在阵地上召开了党员干部动员会,许多同志把自己的党证、日记本、钢笔、津贴费……掏出送来营里,到处在互相鼓励着,传说着:‘明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和五军拼到底!’”

与十纵指战员的钢铁意志相比,邱清泉兵团指挥部里却笼罩在一片唉声叹气的氛围之中。

傍晚时分,邱清泉精疲力竭地回到杞县天主堂军部,龚时英又把蒋介石的命令原原本本地向邱清泉作了报告,邱听过之后,愁眉苦脸。

当疲惫不堪的邱清泉准备睡觉时,又接到蒋介石从徐州派飞机送来的YrrOEtIdcSTYQKABig/d6Q==一封亲笔信,信很长,约有十多页。蒋介石在信中对邱清泉称兄道弟,软硬兼施,好听的、不好听的都有。蒋介石以为邱清泉迟迟不向区寿年靠拢是因为记恨沈澄年,所以在信中替沈澄年在曹县不听邱指挥、擅自撤退的行动作了解释,要邱清泉“以党国为重,勿记私恨,一定要不惜牺牲,连夜打过去,把区兵团救出来”。

邱清泉看了此信,一言不发,看上去心情十分沉重。过了许久,邱叹了一口气:“唉!这个仗不好打呀!”

次日清晨,刚刚进入梦境的邱清泉被一阵急促敲门声惊醒,一名参谋进来报告:“南京来电,龙王店于今日拂晓被共军攻陷,区寿年、沈澄年生死难料,望邱兵团全力东进救援。”

那边频频呼救,十万火急;这边东进受阻,一筹莫展,邱清泉急怒攻心,瞪着血红的双眼,歇斯底里地叫嚣着:“豁上二○○旅,消灭共军八十三团!”“施放毒气,坚决东援!”

7月2日上午8时许,一阵刺耳的马达声划破了寂静的晨空。转眼间,两架战斗机和两架轰炸机已低空掠到十纵阵地上空。怪叫声中,敌机先是一阵疯狂的扫射,紧接着投下一枚枚重磅炸弹。

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邱清泉兵团发起了凶猛的攻势,更加残酷的战斗开始了!

主阵地桃林岗首当其冲。第八十三团三营营长朱福修在回忆录中写道:

“敌人的轰炸机、战斗机,对准这不到200户人家的村庄,穿梭似的轮番扫射轰炸。与此同时,敌人的大小火炮一齐开火,炮弹呼啸着,一群群巨浪似的向我们阵地遮天掩地地盖过来。敌人炮火横打了竖打,从外打到里又从里打到外,从左打到右又从右打到左,数尺厚的围墙随着炮弹的爆炸声,一层一层地被劈下来。通往各连的电话线全部切断了,营部通信班的战士冒着炮火去接线,6个战士伤亡了5个。突然,只觉得随着一声巨响和一阵强大气浪,我的半个身子不能动弹了,定神一看,原来是指挥所被炸塌了半截,把我下半身全埋在土里,通信员帮着我爬出土堆。这时,整个桃林岗都在震撼着,颠簸着,浓烈的硝烟和火药味呛得人气都喘不过来。

凶恶的敌人就这样轰击了我们一个多小时。我担心在这样猛烈的炮火下,工事会全被摧毁,战士会受到伤亡,但更注意敌人的步兵。炮火刚一延伸,我即靠近瞭望孔,但是,什么也看不见了,浓烟布满了阵地。急啊!急得一颗心像要蹦了出来。半分钟过去了,才勉强能够观察:约有一个团的敌人,已经占领了500多公尺外的坟地,正朝我们西北角蜂拥冲来,并发现坟地上有指挥所(以后从俘虏的口供中知道,敌旅长就亲自在这里指挥)。这时,我忙从电话上命令炮连:‘朝坟地开炮!’但一直听不见炮响,我又喊:‘快给我打!’原来,我原本就有点聋了的耳朵现在被震得更聋了,他们已打出1000多发八二炮弹。”

在战斗的关键时刻,华野副司令员粟裕亲自给第八十三团团长毛会义、政委孙乐洵打电话,给予亲切的关怀和慰问。首长的关怀和鼓励迅速传遍阵地,三营乃至全纵指战员深受鼓舞,决心“誓与阵地共存亡,坚决阻住整五师” !

战斗愈来愈激烈,嗥嗥嚎叫着的敌人,潮水般地涌向三营九连的阵地。九连所有的火器都在怒吼着,仍然阻不住蜂拥冲来的敌人。敌一个营已经冲到壕沟,后面的两个营还在往前冲,形势万分危急!朱福修急忙命令八连和七连迅速反击。八连的第一次反击没有成功,被迫退回阵地。

朱福修一看急了,冲着指导员戴可文说:“你们是准备让敌人占领阵地吗?!”

戴可文脸孔一红:“我们再去反击,夺不回阵地,决不回来见你。”说完,带着一个排奋勇冲向敌阵。

朱福修朝九连阵地看去,血战正在围墙上进行,敌人扶着梯子爬上围墙,脑袋一晃,就被勇士们的枪托砸了下去。战士们的喊杀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和敌人的鬼哭狼嚎声交织在一起,掩盖了七连和八连从两侧向敌人后续部队反击的枪声。

渐渐地,九连阵地上的拼杀声从围墙上转到围墙外面的壕沟里了,从两翼杀出的七连、八连已阻住敌人后续部队的前进,正向最密集的敌群中冲击,敌人终于溃退了……八连一直把敌人赶过坟地才往回撤。

朱福修回忆说:

“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几分钟里的事情。现在,阵地上突然鸦雀无声了,好像一下子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和又一次胜利了的喜悦走向九连阵地。阵地上已是面目全非了。堑壕已被炮弹夷平,一丈多高的围墙也只剩下两三尺高,遍地是我们烈士的遗体和敌人的死尸……一眼看见了九连指导员范松亭同志,我高兴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好像有几年没见面了,怀念、感佩、激动、兴奋,许多思想情绪交织在一起,激动得不知对他说什么好。只见他浑身灰人似的,眼窝深陷,红丝布满了眼珠,我随手替他解下背上的冲锋枪:‘好样的!辛苦了!’他笑笑,回过头指着俘虏说:‘这次战斗是残酷,但五军是被我们打熊了。你看,蒋介石的王牌,都变成了这个熊样。’我看了看俘虏,一个个都像死了爹似的哭丧着脸;再看着围墙外边,敌人的尸体一个挨一个地躺着,一天也数不过来……

要问九连是怎样把冲上阵地的敌人反下去的,我当时知道得不具体,那是以后在给九连评选‘桃林岗连’的荣誉称号时才知道的:

……敌人已经扛着梯子,爬上了围墙,守在墙上的战士枪里有弹也来不及射击了。魏连长、范指导员带着十来个战士就抡起枪托,‘咔嚓咔嚓’地对准爬墙的敌人的头猛砸。砸下一层去又上来一层,又砸下去又上来。战士刘宪洲把一个手榴弹投到墙下边的敌人堆里,就像一块石头扔在水里,砸一个窝马上又合拢了。

炊事员王道生、薛金山正往阵地上送饭,见刘振友和尹长富各使着一挺机枪,边压子弹边射击。伸头一看,敌人像粪坑里的蛆样正向围墙上拥。王道生对小薛说:‘敌人上来了,快给老尹压梭子!’说罢,他一面给刘振友压子弹,一面鼓励大家说:‘打呀!敌人滚下去了!’同志们用刺刀、枪托、手榴弹把敌人砸了下去。可是退下去的敌人在他们督战队的枪声中又冲了上来。机枪子弹光了,王道生、薛金山就拾起伤员的步枪来打,子弹也光了,枪托也砸断了,王道生抡起自己送饭的扁担,对准敌人的头飞舞起来。在防炮洞里给伤员换药的看护员谢善堂,听到外面杀声沸腾,出洞一看,敌人正爬上围墙,也拿起一支伤员的枪,跳出防炮洞参加拼杀。

魏连长、范指导员就带着这十来个战士,在墙上左挡右杀,刀砍枪砸,把敌人一层层地打下去。这样来回反击四五次,我们的战士越来越少了,而敌人却一层层地增加。范指导员一看光在墙上混战不解决问题,得想办法出奇制胜,向冯教导员请示后,决定出击。他一面指挥田芝祯用机枪猛扫敌人,一面命令二排副牛温和说:‘现在党需要每一个党员以一当十,你带你排战士坚决把墙上的敌人反击下去!’牛温和说了声:‘好!打不下敌人不来见你!’范指导员又同魏连长一计议,魏连长带着一排一个班从北面缺口杀出去。范指导员从三排阵地抽了半个班从西面缺口杀出。

这时二排副牛温和一看,连2个机枪手共7个人,就对7个战士说:‘不管是谁,有口气就战斗!伤了不许叫,胜利后我回来背你们!’话没完,一发炮弹飞来,炸伤了4个人。伤的同志没一个吭声的。牛温和圆瞪着双眼说了声:‘我给你们报仇!’刚一转身,敌人又冲上围墙,对着他‘嗒嗒嗒’就是两梭子冲锋枪。牛温和倒下一动不动。敌人以为把他打死了,当敌人换梭子的时候,牛温和一抬枪, ‘嗒嗒嗒’一梭子扫倒了3个敌人,一招手,后面3个战士一跃而起冲上去,把爬上墙来的几个匪兵摔了下去。

正当敌人的督战队开枪屠杀他退下来的士兵时,范指导员、魏连长从左右两个缺口杀来了,这时,七连、八连的反击部队也向敌人两侧展开了勇猛的反击。魏连长、范指导员见兄弟连队已开始反击,带着同志们猛扑到敌人背后,使敌人四面受敌。……战士们一声吼喊:‘缴枪不杀!宽待俘虏!’敌五军二○○旅六○○团一营二连在我们战士们面前高高地举起了双手……”

睢杞战役于7月6日结束,连同开封战役,我军以伤亡3.3万人的代价,歼敌1个兵团部、2个整编师部、4个正规旅、2个保安旅,包括阻援作战在内,共9.4万余人。这一重大胜利,为我军全面转入战略决战创造了条件。

从6月29日到7月6日,第十纵队在桃林岗等阵地顽强阻击邱清泉兵团,使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第五师付出沉重代价,始终未能冲破防线解救区寿年兵团。区兵团所在的桃林岗与龙王店相距不过10公里路,敌人双方的炮弹可以打对头,邱清泉能够清晰地听到围歼区寿年的炮声。然而,尽管邱清泉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无法前进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区寿年兵团被我歼灭。

豫东之战,使敢打硬仗、善打阻击战的第十纵队名声大振,连与十纵交过手的国民党军高级将领,也不得不佩服十纵的战斗力。据被俘的整编第七十五师师长沈澄年说:整五师、整十一师都有这样的评论,华野十纵的防御能力强,防御精神好,作战时白天必能坚持到黑夜,且有坚持到适当时间才撤离战场的决心。他们一致认为:“十纵应列入华野之头等部队”。

(责任编辑:吴 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