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士骏 视频之王2.0

2013-12-29 00:00:00王大骐
南方人物周刊 2013年14期

关于陈士骏,很多人最关心的是他为什么要出售YouTube,因为毕竟从创立到被谷歌并购,只有不到20个月。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了千百遍,基本的意思是当时只有75个人的公司增长得太快,不卖掉公司就会爆炸,这个时候需要一个更大的母体去消化。

谷歌的介入给YouTube带来了现成的技术人才和国际化布局的能力,还有带宽和服务器,同样是工程师文化浓厚的企业,但两者的融合改变了YouTube对于信息内容甄选的标准,谷歌在这方面很少妥协,而陈士骏则更希望采取配合的态度。

2007年,美国总统竞选辩论在YouTube上举行,这把YouTube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3天没睡觉的陈士骏上了回硅谷的飞机,没多久他陷入了昏迷,被紧急送往医院后被确诊为脑瘤,那个时候他还不到29岁。

陈士骏说人生中的所有重大决定都要不了3天,决定辍学,他用了15分钟;决定买房,他用了一天;而决定要娶一个女孩子,用了3天;出售YouTube则在见了拉里·佩奇的当天;可做脑瘤手术,他犹豫了两年才上了手术台。

2009年,病休的陈士骏有了反思人生的时间,在他看来,YouTube已经开始风靡全球,每天都有用户上传最新的视频,可这一切内容却与自己毫不相关,YouTube只负责维护平台和对视频进行甄选和分类,一种无聊感席卷而来。他害怕自己又会变成一颗螺丝钉,就像PayPal被eBay收购之后。

拒绝了谷歌的挽留,他和联合创始人查德·赫尔利一起离开。2010年,他们从雅虎手中收购了Delicious,这个网络上最大的书签类站点,成立了AVOS公司,随后还投资了李开复的创新工场,走上了二次创业的道路。

陈士骏2011年出版的中文自传有个“暴发户”的名字:《20个月赚130个亿》,130个亿是当时谷歌的并购价,书中用平铺直叙的语言讲了一个创业家的心路历程,过于谦卑和普通以至于每个人似乎都能做到,只要你能成为时代的宠儿,但细读之后,你会发现其实并不尽然。

他有天才的一面,早早地表现出了计算机编程上的天赋,高中就读于伊利诺伊州数学和自然科学学院,一所供高智商儿童就读的学校。之后去了伊利诺伊大学计算机科学系,网景的前身“Mosaic浏览器”就是在那里开发的,这里的学生以过硬的电脑技能和自学能力著称。其他偶然因素,陈士骏本人也毫不否认。

在采访中记者谈到了《异类》一书,书中提到没有机遇的眷顾和环境的熏陶,即便是世界上智商达到195的人(爱因斯坦的智商150),也只能做一份年收入6000美元的保安工作。对于陈士骏,2005年YouTube的一炮而红则遇到了时代的“三个眷顾”,这在我们的采访中又一次被他提及:一,宽带技术的发展确保了上传下载的便捷;二,Flash应用技术的提高统一了影片观看平台;第三,大众录音录像的普及给了用户随时记录生活的权力。

环境的熏陶同样重要,“如果没有PayPal工作的经历,就算我和查德脑子里有YouTube的想法,也不可能有勇气去实现它。”

2002年,eBay以15亿美元收购了PaPal。这一交易完成之后,Papal原先工程师主导的文化逐渐被扼杀,一些重要员工陆续从eBay离职。日后这帮人逐渐崛起,成为了硅谷成功率最高的投资创业团队,他们之间也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并互相帮忙投资和创业。2007年《财富》杂志命名这个团体为“PayPal黑帮”。

“你很难不跃跃欲试,因为当年跟你朝夕相处的同事出去后都创办了自己的公司,例如Yelp(美国最大的点评网站)、LinkedIn(全球最大的职业社交网站)。”陈士骏对记者说。

当时陈士骏主要负责PayPal中国的技术部分,本来大有可为,可是在公司的官僚体制下,经过无数次的会议,eBay最终取消了这个项目。得到消息的当晚陈士骏一怒之下买了张去阿姆斯特丹的机票,开始了两周的背包环游欧洲之旅。

回来后他就离开了PayPal,开始着手创立YouTube。

往回看,陈士骏的人生似乎是由一次次的急流勇退塑造而成的,起初离毕业还剩几个月,他愣是辍学揣了200美元投奔了PayPal;接着是在PayPal被收购后当上了部门经理,他选择辞职;第三次则是YouTube席卷全球、跟谷歌融合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又选择了辞职再次创业。他曾在书里写道,自己要“永远站在无聊的对立面”。

值得玩味的是在2011年,陈士骏和搜狐的张朝阳曾经有过一次对话,在最后谈到从硅谷辍学创业诞生传奇的问题时,张朝阳对着台下的大学生们说:“在中国上大学千万别辍学,辍学就完蛋了。假如你出去辍学想找风险投资,可能后来会被风险投资骗一把,或者是你搞出一个小的新产品出来,规模还不大,几个大公司就把你的人挖过去,或者把你的东西抄过去,打官司也打不赢,因为中国很多创新是没有知识产权和法律保护的。你也很难获得后续资金的进入,因为中国没有那么多伟大的案例让风险投资人看到成功的可能性,融资是很难融的。所以在中国,年轻人还是把书念好,把学位拿到,让社会认为你是有用之人,然后慢慢在一个公司待着,了解情况,这样逐渐才会有一些机会。”

eBay创立以来几乎没产生过新的创意

人物周刊:硅谷目前似乎已经进入了一个互联网巨头垄断的时代,这是否会对创业环境带来一定的影响?

陈士骏:以我个人来说,我经历过硅谷的3个阶段,一是我1999年初到PayPal,然后是2005年创立YouTube,最后是我目前的项目AVOS,在这短短的十几年里,硅谷的变化跨越了三代人。这种变化反映在创立一家公司的启动资金上面,如果拿90年代和现在比,其比率是100∶1,因为随着科技的发展,一切都可以在云上面进行,再加上开放源码,你只需一台电脑就可以开始干活,时间和资本都被极大地压缩了,也许公司的概念不存在了,但更多地是被应用和小项目所取代。

人物周刊:那么人们是更愿意创立自己的公司,还是为谷歌和Facebook工作呢?

陈士骏:这取决于个人,在谷歌他们有免费的食物和理发服务,并且身边都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还可以自由探索新项目。个人创业的风险和回报都是巨大的,但是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需要有上级告诉你该做什么。最关键的分别就是你愿意承担多大的风险,而硅谷告诉世人:这片地方如果你愿意冒险,那么获得丰厚回报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当然,这也是硅谷之所以能产生那么多互联网巨头的原因。

人物周刊:谷歌身上是否带着一部分Paypal的传统,例如工程师文化、小公司的活力等?

陈士骏:我在eBay的时候,那里的管理层主要是MBA出来的人,他们专注于分析如何在全球层面上获利,然后根据所得的数据,会让产品经理出一份计划书,例如开拓韩国市场,接着工程师会写一份二三十页的产品报告书,几个月完成后交去内测。这个流水线作业当中没有任何的创新性想法,你能看到的只不过是半年前管理层用商业逻辑想出来的东西。在谷歌,他们用的是当下最新的科技,这里面有很多的创意。

人物周刊:可这并没有阻止eBay持续增长。

陈士骏:你可以这么说,但如果你回看那么多年以来,它除了在自己的处女地(电子商务)增长以外,几乎没有产生过任何其他的创意,它也曾试过进入其他国家,但做得并不好。当我们想到eBay,我们会认为它是一个拍卖网站,但当我们想到谷歌,除了搜索引擎以外,它还有电邮、手机、地图和眼镜。

我更愿意配合政府

人物周刊:你如何看待海外互联网巨头在中国的落败,例如YouTube、eBay、PayPal等?

陈士骏:原因很多,一是中国上不了YouTube,就算我们有最好的中文版也没用,在这里设服务器将会是个巨大的困难。对于大部分公司,因为它们没有在中国设立办公室,并没有与中国市场一起成长,还是从欧美的总部下达命令,所以产品设计很关键。就像我现在在北京设立的AVOS办公室,这里的领头人江宏有计算机科学博士学位,我们在日常开支上给予他充分的自由,相信他以及团队更熟悉这里的市场,里面的员工有前谷歌和百度的员工,并且在全球的各个分部随时保持视频沟通。

人物周刊:那么YouTube在内容甄选上是否可以做到一定的妥协?

陈士骏:这种有倾向性的甄别其实一早就存在,例如在德国你不能上传关于纳粹的视频,在泰国不能有对皇室不敬的内容,而美国版会比欧洲版更暴力,欧洲版则在裸露身体上更胜美国。所以YouTube会根据各个国家的不同情况来筛选内容,因为这是你能存在的唯一可能。但对于中国,是否这样做确实不是决定YouTube能否进入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在于硬件设备上,例如你要在中国国内设立能达到与国外同样传输速度的服务器。

人物周刊:你如何看待谷歌,他们的愿景看似很伟大和高贵,例如“让世界变得更好”,“不作恶”,但YouTube似乎更接地气?

陈士骏:不久前谷歌在泰国遇到了问题,当时泰国政府希望他们拿下1万个对皇室不敬的视频,谷歌全看了一遍,然后只拿走了70个,但如果我今天还在掌管YouTube,我想我会把它们拿下来,因为我们不想涉及政治,我们只是想更好地运营一个视频网站,你就必须遵守当地的法律法规,当然两种方式都没错,只不过我更愿意采取配合的态度。

享受工作

人物周刊:你现在依然是个工作狂吗?

陈士骏:如果你觉得工作就是玩乐的话,你享受它,那么它就不是工作了。建设和管理一家公司,你所需要做的远不止编程,尽管那还是我的爱好。我现在每天下午6点回家,等9点孩子们洗完澡上床了,我会再次回到工作中。

人物周刊:成功似乎并没让你过度膨胀?

陈士骏:我的自传里也曾写过,就是我很小在台湾的时候,有个算命的曾经告诉我这辈子都不会有钱和成功,于是这个预言一直困扰着我,但同时也作为一个守护天使在我身边,即使是谷歌收购进行到最后一刻时,也就是需要经过联邦司法程序,以确定谷歌不是借此形成垄断。那几个星期里,我脑子里还总是想着它说不定会反悔。所以即使是在创立公司12个月后就上了《时代》的封面,上了奥普拉的访谈节目,我还是认为这一切都会很快结束。另外一个可能是成功来得太快,以至于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感受那一切,基本上都是加班加点地在工作。

AVOS中国团队

人物周刊:在互联网赚取第一桶金后,很多人选择了去享受生活,你为何没有这么做?

陈士骏:PayPal的两个创始人之前都赚了很多钱,那时候我20岁,我看着这两个人问自己,他们已经有够花一辈子的钱了,为什么还要每周干100个小时?后来我也被问到同样的问题,我认为表面上我们是在追求金钱上的回报,但是根本的动力则在于创造一个公司,以及解决问题。硅谷有很多暴富的人,他们在尝试过高尔夫和开飞机后,最后还是回到了办公室里,因为没有比坐下来解决问题更让人感到挑战性十足的了。

人物周刊:你现在再看YouTube,会有特殊的感觉吗?

陈士骏:这就像发明晶体管的人,看着iPhone时,是否会有特殊的感觉呢?现在这一切离我们当初设想的太远了,这一切都不是我和团队完成的,而是大众创造的,我们只不过是提供了一个上传播放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