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又要耍帅,又要得分

2013-12-29 00:00:00余楠
南方人物周刊 2013年23期

周杰伦与母亲叶惠美

人物周刊:《天台爱情》是你酝酿6年的新作,你最想讲述给观众的是什么内容?

周杰伦:其实在拍摄《青蜂侠》的空档,很多时候没事干,我就想了很多脚本。当时想得最多的就是,《不能说的秘密》之后到底要带给大家怎样的新秘密。我心中有两三个故事,后来决定做这个。一个导演品牌要被大家认可,需要有一两部成功的作品,《不能说的秘密》我觉得是成功,但这部新电影,如果我不演,票房可能会有问题。

我很喜欢怀旧,你看我的音乐作品里,有很多怀旧的内容。《天台爱情》的故事里有爸爸妈妈那个年代的古董车,那些氛围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感受不到了,我希望大家可以跟爸爸妈妈一起去看,会很怀旧,年轻的小朋友去看,又会觉得很新奇。

天台这种建筑结构,我们叫顶楼加盖,左右邻居都很接近。我经常幻想可以坐在顶楼,有一个很大的空中花园,我觉得不如把这个幻想实现。我也是一个独子,也很想有兄弟。我有个理想,就是盖一个大楼,让朋友们都住在里面。所有这些感觉,就都投射在这部电影里。

我承认我是一个很贪心的导演,很多东西都想放进去。我在里面梳了一个猫王的头,如果在欧美上映,老外看到会说,这不是猫王吗?这里面还有古董车,他们肯定也会觉得很新鲜。我们的东西怎么到了东方的世界?它还是一部音乐歌舞片,音乐是无国界的,所以它其实是艺术和商业结合得比较好的典范。我喜欢看商业片,花越多钱的我越喜欢看,我喜欢看他们把钱花在哪里,喜欢看特效。我没有这样的预算,但我用不同的方式,我有音乐,音乐是无价的,这就是我跟老外的不同。

人物周刊:相比音乐一年一张的发片速度,电影创作为什么间隔了这么久?

周杰伦:专辑不一样,我上个厕所、坐个飞机,就可以写出来东西。但电影比较难执行,大家不一定可以跟上你的脚步。你故事很快就能想好,但大家要去看景,还要制片。拍了《不能说的秘密》之后,我没想马上接着拍,中间还接了很多电影出演,所以我自己觉得没有在电影上停过。

当然我主要精力还是放在音乐上,歌迷也希望我这样做。我没有规划说几年要拍一部电影,但反而我会规划两年一次演唱会,一年一张专辑。音乐上我有规划,电影方面我随缘。如果有投资,我今年可以出3部电影,故事早都想好了。等大家都认可的时候,第三部我就不演了,或许明年或许后年我就专心拍。

人物周刊:所以你说现在你最在乎的奖项,是一个导演奖?

周杰伦: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学过,所以这种成就感格外不一样。音乐我学过,我得奖那是一种很正常的事情。电影你没学过,如果你得奖,票房很好,那就是加倍兴奋。我跟很多大导演一起合作过,在他们身边我都在学习。像刘伟强,跟我性格就很像,都是很急。这次我也请他过来客串了一个角色;张艺谋导演就是很稳,任何时候你都看不到他的压力,面不改色,很沉稳;朱延平就是很幽默,拍《刺陵》的时候他甚至说,来,你来导一场。然后他就走了。那场在古墓里打斗的动作戏,就是我导的。

其实我在拍《头文字D》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要当导演,就是想当一个好演员。又可以开车,又可以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再来就是《满城尽带黄金甲》,那时候我也没有想说拍《天台爱情》这么浩大的片子,我承受不起。我当导演的动力,就是拍MV拍多了,就想自己试试看。在电影方面,我既没有偶像,也没有规划蓝图。

我常常说人有目标才能前进,但拍电影方面,我就是没有目标。不过这次我有一个目标,就是要票房破好几亿。现在的市场这么红火,《不能说的秘密》过了这么久,肯定要超越自己。

我就是很幼稚,很童心未泯

人物周刊:你怎么评价方文山的歌词对于你作品的意义?

周杰伦:蛮感谢方文山,跟方文山结合,是我音乐时代的开始。我不太懂历史的东西,他有时候写的东西我看不懂。他喜欢历史,书读得非常多,所以你看他的东西会变成小朋友的教材。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经常互相取笑,因为大家学历都不高,但我们在一起可以做出经典的作品,这个很重要。我经常说,有一技之长,远比学历高重要。如果你有很好的环境,你还是要读书。我不是读书的料,我是做音乐的料。如果我上了大学,今天我肯定就是一个大学钢琴老师。人生这种东西,就是很难说,一切就是随缘随性。考两次都失败,当时对我来说是一个挫折,但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老天在帮你规划更长远的东西,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我上学时主要是自己心不在焉,如果要我狠下来,也不是不可能。我曾经也在学校里被同学笑,我就想,那我就考个第一名给你们看。比如说数学,我赢过你,你就没话说了吧。当你没话说时,我就又去玩了。这种事情我在国中和高中都发生过,我是因为好胜去读书,不是自己想读。我记得高中老师跟我说,你要不要去外面打球好了?我想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怕我影响别的同学。后来我就去弄音乐,那是我自己想弄的事情。

人物周刊:你的专业是古典钢琴方向,怎么转到流行上面了?

周杰伦:我在国中的时候,会去弹张学友还有很多流行歌手的歌曲,我们学古典的同学,很少有人去弹他们的东西。很多人觉得,学古典干嘛要弹流行?我就自己在琴房弹,有学妹经过,就会很有成就感。就像《不能说的秘密》,好像弹流行歌可以让一些朋友下课聚在一起。

2013年2月, 周杰伦请来钢琴家郎朗一同拍摄MV,两人玩起橘子弹钢琴

我国中没有学古典,但一直在抓和弦。当时没有人教我,我主要听张学友,还有很多电视剧的片尾曲。我还非常喜欢饶舌,那时就用卡带,拿一个walkman,放着别人的前奏和尾奏,没有唱的部分即兴发挥,像现在的freestyle。我们班上有一个爆炸头的同学,我看到就唱:我看到你就想爆炸,一天到晚被老师骂。即兴饶舌,很好玩。真正玩流行有5年时间,但确实没人教过我。

当然如果我没有古典基础,我不会有现在。所以你看我现在的流行歌,会有古典的元素在里面。艺术到了极致,就是要玩,就像郎朗用苹果弹钢琴。成功的人,本身是充满趣味的人。艺术家本身,要很天马行空,要很幼稚。他想的这些东西,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谁会想到双节棍这个题材,牛仔很忙这种小朋友关注的东西,但你却能把它变成流行。我觉得我就是很幼稚,很童心未泯。我到了40岁,还会跟小孩子抢电动玩具。这就是天生的个性,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当艺术家。上班族不可能做艺术家,艺术家需要有一点叛逆,但不全是,他还需要向往自由、随性、不被拘束的感觉。

歌曲是万能的,可以疗伤

人物周刊:你很喜欢把家人化作创作题材,这跟成长背景有关系吗?

周杰伦:我很喜欢写亲情这类歌曲,爸爸妈妈外婆,只要是家人,我就写进去。我很爱家人,因为这就是正能量。《爸我回来了》是我听了朋友讲的一个家庭暴力的故事后写的,《外婆》就是那次参加颁奖失败后写的,“大人们以为出门之前,桌上放六百就算是孝敬,赚钱少了关怀有什么意义”,“大人们始终不明白,她要的是陪伴,而不是六百块”,这就是我的抒发,也是我的心声。《听妈妈的话》,也是这样,虽然是写自己的过程,但不知不觉这些正能量,就会影响到小朋友。《稻香》也是。

人物周刊:《稻香》据说是为汶川地震创作的?

周杰伦:对,有感而发。那个时候正是地震,电视里很多人在抢救生命,很多人也在坚强地活下去。那时李连杰跟我说,应该给现在的年轻人一些教育,现在患上抑郁症自杀的人非常多,应该写一首正能量的歌曲。正好经济也不景气,上班族裁员一堆,我就想不要直接写地震,写一首有共鸣的歌曲。

所以《稻香》的MV会在乡野间拍摄,这个歌也是在讲那些去城市打拼的孩子,他们觉得没有衣锦所以不敢还乡。但父母亲追求的不是这个,小孩子往往给自己很大的压力:我一定要成功,我一定要开什么车,应该穿成怎样,应该给父母一些什么才会回来。但你不回来,父母都老了。我觉得那个歌其实蛮大爱,讲的东西蛮多。

其实这种事情也不是只有我在做,很多歌手都在做。我觉得歌曲是万能的,它可以疗伤。

周杰伦在《天台爱情》拍摄现场给演员讲戏

人物周刊:如果要在你全部12张专辑里,挑选3张对你来说意义最不一般、分量最重的,会是哪3张?

周杰伦:《叶惠美》肯定是其中一张,里面的《以父之名》在意大利拍摄,也是我的转型之作。以前我都把帽子戴得低低的,从这张开始,我自己做造型师,采用经典的复古造型,跟导演讨论怎样拍摄MV,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拍摄对导演产生了兴趣。《范特西》这张,我觉得也应该在里面。最新的《十二星座》也挺不错,我自己觉得《红尘客栈》不会输给《东风破》。虽然《东风破》是经典,但当你不会输给经典的时候,就是另一个经典的开始。有时候我们总想超越以前,10年后,人家会问,你可不可以超越《红尘客栈》。五声音阶的东西很难写,这5个你要怎么不一样,很难。最好的突破,就是保持水准。

这个圈子的爱与恨

人物周刊:入行至今,你在这个圈子打拼感受到最强烈的正能量是什么?

周杰伦:最直接的就是开演唱会,这也是做歌手最享受的事情。在几万人面前表演,大家一起大合唱,你讲些什么话,大家都听得懂。是不是你歌迷,一看就能看出来。当你讲什么,他们都能回答得出来,你就会很欣慰。

有些人一直都在,有些人中途加入,有些人中途离开,去喜欢韩国艺人日本艺人什么的。我想证明华人音乐是最牛最屌的,我常常去讲这些话,让人误会我,觉得我反韩反日。其实我很peace,我很接受日韩。我真正的目的,是想教育一些人,告诉他们华人音乐才是值得关注的,不要总是去关注一些包装出来的偶像,那些都是虚幻的。演艺圈最好玩的,就是这些良性竞争,很刺激。

我最开心的就是开演唱会,或者去放我电影的戏院,听到大家的笑声。该笑的时候,大家都笑了;再过3秒,大家哭了。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该哭的时候没有哭,反而在笑,你就觉得很失败。为什么我要去他们中间?就像小孩子生出来,旁边一圈家属坐着说,哇,眼睛好漂亮,还有这鼻子……这跟你在手术室自己一个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很多人开心跟自己一个人开心,完全不一样。所以我常常提拔自己的朋友,当我有一定影响力的时候,我很喜欢跟大家分享,喜欢把朋友叫过来做一些好玩的事情。所以我的电影里不要一堆大腕,不要场面。

人物周刊:这个圈子还有一种竞争的表现是奖项的争夺。

周杰伦:音乐到最后,已经不是大家在评论,你把评奖当一个游戏就好了。我有一年获得了很多提名,我想怎么也会有一个吧,我就带着外婆家人去参加。结果连个上台说感谢的机会都没有,我很懊恼。媒体还去采访我家人,我就觉得很丢脸。我看那些拿奖的人,发现怎么评审跟我的口味这么不一样。后来我就写了《外婆》这首歌。

那是一个游戏,你不会永远失败或永远得意。所以我又一次当颁奖嘉宾时,我说,台下这些女歌手,你们今天赢不是永远赢,输也不意味着明天没有机会。台下就很大的掌声,因为我点破了这个游戏。

人物周刊:那么你现在已经不在乎奖项了。

周杰伦:很难说,我还是希望一路很顺的,我还是很自私。(大笑)

人物周刊:你第一张专辑便大获成功,第二张就红透两岸三地,应该已经很顺利了。

周杰伦:帮南拳妈妈弄电视剧《熊猫人》算是一个小小的挫折吧。当时我当监制,找几个导演一起拍,我觉得这个戏应该要起来,但是没有。我喜欢的大家不喜欢,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打转。我后来也在《超人不会飞》里写过这个事。他们是我学弟,那时我们都喜欢看电视剧,很多年前就说过做了艺人要一起来做一次。那个也不是我的低潮,就是觉得好像没有帮到他们,很不好意思。

人物周刊:这个圈子最让你讨厌的地方是什么?

周杰伦:就是没有自由。不过这个看自己怎么调适了,有的人被狗仔拍到了,像发哥,他会跟大家微笑。其实我也很想这样,想很轻盈,但就是不行。每次还是会觉得很不爽,经过上几次的事情,我也在调适。我好像最近也没有以前那么容易被激怒。我是个很情绪化的人,EQ控制得不好,不能做到面面俱到,还是不会很好地面对狗仔。

我还是尽量让自己过得很自由,我想吃鼎鼎香、海底捞,还是想去就去。我之前还去西单,戴个口罩,走手扶电梯。我讨厌的不自由,是被跟踪的感觉。如果有包间,我还是会去。没有人可以限制我的生活,连狗仔都不行,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在台湾我会住很高的高楼,家是温暖的城堡。我每次一到饭店,就会把窗帘拉起来。

我的时代永远不会过去

人物周刊:病痛折磨你这么多年,你怎样面对和接受这一切?

周杰伦:我其实也想过,老天爷给我这个,到底是为什么?如果今天老天让我没有这个病,但让我不是周杰伦就是一个上班族,我还是希望我是周杰伦,可以有这样的音乐,有这样自导自演的电影。老天是公平的,人生没有完美,就只能认命。有些事情你无法控制,但是你依然要享受你的生活。

我痛起来没关系,我就躺着睡觉,它能怎样?我只希望开演唱会之前不要发作。还好过去这3场都没有发作。痛还是会痛,还是莫名其妙就腰酸背痛,连翻身都不行,一般人体会不了。而且我现在还要健身,这个很累。当然我痛的时候,就没办法健身。你为演唱会要保持你的8块腹肌,真的需要毅力。总共50场下来,我不能保证最后一场腹肌还在,但我还是会坚持健身。

人物周刊:用健康作代价换这一切,你觉得值得吗?

周杰伦:对,其实就是以健康为代价。但这个没有办法,僵直性脊柱炎属于先天遗传,没办法根治。我不可能因为这个痛不去工作,虽然痛,但还是要生活。我不能因为这个痛就消沉,就不去做。

我去很多地方,大家都介绍大夫给我,但没有用。我也试过,还是只能吃消炎药。可能跟睡眠、跟抵抗力有关系,你完全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作。所以我就珍惜那些不痛的时候,不痛就去打球,就去健身。它没发作,我就像一个正常人。它跑来跑去,有时候是胸,有时候是腰,有时候是脊椎,有时候是脖子,我不想去讲这个,也是不想让我歌迷担心。好在也没有到多严重的地步,我也没有彻底动不了。就算动不了,我也还是可以唱,顶多就是不要跳舞就可以。

人物周刊:就算没有病痛,你想过怎样面对早晚有一天会来临的告别吗?

周杰伦:我发第一张专辑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就是觉得终于可以让大家听我的歌。哪里会想到现在来内地开演唱会这些事?我以前一直觉得我人生运气很好,因为我只要耍帅,不要得分。但现在我又要耍帅,又要得分。

我不会正式宣布我退出,我觉得我还是能唱就唱,能跳就跳。谁都不可能六七十岁还唱《双截棍》,如果到了70岁,我开一个回顾演唱会,大家还是想听《双截棍》,我会变换一个形式。你看张学友,就可以改成爵士或者不插电。

就算有一天脊椎炎让我不能再这样在舞台上跳,我心中那股热血还是会在。我可以培养新人,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在新人身上发扬光大。每个人的时代都会有过去的那一天,我这样理解的话,我的时代就是永恒的。我可以有自己的唱片公司,所以我不会眷恋演艺圈,不会说不想下来。当大家不喜欢我的歌,或者我唱不动,或者有小朋友出来了,我就给大家发展空间。我现在才34岁,不会去想退休的事情,我还能唱能跳,还有很多年。但如果有下来的那一天,我会走得很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