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的黑白道

“狼哥是个有情有义的兄弟，不挺他挺谁？”在王朝酒店的地盘上，竹联帮龙堂一名兄弟大声说道，仿佛挺了“白狼”，一条烂命就获得了新生。

在电视政论节目里，张安乐被安排坐在众星拱月的中间位置，正当其他来宾七嘴八舌追问关于一国两制的主张，女主持人忍不住插嘴问：“张先生您为什么有如此魅力，让许多名女人在你身边围绕？”

祖籍江西的张安乐于1948年出生在南京市，在一岁前，就随担任教职的父母亲迁到台湾居住，搬家几次后落脚在台北县中和乡。由于他天资聪颖，小学起学业成绩就保持名列前茅，考上第一志愿台北建国中学，并在高中一年级时就加入了由同校学长创办的竹联帮，并按加入顺序排辈，获“白狼”称号。

加入竹联

2007年过世的陈启礼，在生前接受媒体访问时曾说，他在高中时代集结成帮，完全是不得已的做法，“我念建国中学的时候，全班60个学生，只有我跟另一个同学是外省人，每天都被本省小孩欺侮，每天打架！”为了不被欺负，陈启礼在中和乡加入中和帮，后再自创竹联帮，逐渐成为家喻户晓的黑帮大佬。

“我从小就知道陈启礼这个人，当时就很景仰他，直到今天依然如此。”无论是谁在何种状况问起，比陈启礼小五岁的张安乐，从没掩饰过对创帮大哥的尊敬。

张安乐亦曾对身边小弟提起过“旱鸭子”陈启礼照顾后进的能耐故事。高中毕业后，张安乐考进私校第一志愿淡江大学，就读他所喜好的历史系。淡江大学当时还保有专科部，一群当地的小混混就读其中，常看大学生不顺眼。高中就加入竹联的张安乐盛名在外，被当地流氓视为眼中钉。张安乐虽有帮众可恃，但远在数十公里外，远水救不了近火，难免要吃不少眼前亏。

为了长久之计，张安乐找上陈启礼，希望他帮忙解决问题，陈启礼一口答应，独自一人随张安乐前往淡水，找到那群小混混的老大。没想到这名老大早仰慕“旱鸭子”已久，与陈启礼一见如故，双方当场摆了一桌酒席喝到天亮。如此一来，不但双方当场化解嫌隙，张安乐在淡江小镇上也闯出响亮名号。

“如果不是考到淡江，我可能念大学时就脱离帮派了。”张安乐指出，淡江里头有不少当年一起加入竹联的兄弟，就数他辈分最高，每当同校的帮众出了什么乱子，只要对方开口，张安乐绝对义不容辞，逐渐巩固他在竹联的地位。

时间一久，便有一批兄弟死心塌地跟着他。为了养这批小弟，张安乐学着当时黑帮流行的“请客”（当年黑帮术语，意指开流动赌场）方式赚钱。他白天收拾书包当大学生，晚上摇身一变，领着手下当起地下赌场的主持人。

“我是一边读书，一边开赌场的。”张安乐笑着说。他双手捧书坐在吵闹吆喝的场子里学习，这若非绝后，恐怕也应该算是空前。

有了地下赌场的收入，没工作过一天的张安乐，完全不用向父母亲拿钱，也能自给自足念完私立大学，还养活了一批兄弟。大学毕业后，他进补习班念英文，继续维持着白天当学生，晚上开赌场的生活。最后，他高分通过托福考试，申请到美国内华达州大学的入学许可。

涉江南案

到美国念书还不满三个月，一名曾经受过张安乐恩泽的帮众“黄鸟”（本名陈志一）主动找到他，邀他到洛杉矶做客。为了报答狼哥，“黄鸟”主动将自己开办的四家连锁餐厅总经理让出来，请张安乐担任，就这样，张安乐的留学之路又意外中断。

当时的张安乐早与竹联陈启礼、吴敦等人毫无往来。“当时他们到美国出‘任务’，我根本一无所知。”张安乐指出，直到陈启礼杀掉作家“江南”后第三天，录下保命录音带交给“黄鸟”时，他才从“黄鸟”那边得知台湾军情局吸收竹联帮，到美国暗杀江南的内幕。

想起这段过程，张安乐的记忆犹如昨天般清晰：“拿到录音带，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救老大出来。”张安乐对兄弟有满腔的义气，两肋插刀也不足以形容：“我知道我要对付的是整个国民党特务，但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笔名江南的刘宜良，毕业于台湾政工干校，原本是国民党所训练出来情报人员之一，曾担任过军方正声广播电台播音员，后来随着自己的情报头子转任《台湾日报》，以海外特派员身份长驻美国。1970年之后，江南开始有计划地搜集海外关于蒋经国的资料，一方面为自己准备修读美利坚大学博士学位的论文，另一方面打算写书出版《蒋经国传》。

在还没出书之前，江南先将部分文稿交给美国《加州论坛报》连载，由于文章辛辣、不利蒋经国，遂引起台湾情治单位注意。军情局透过管道阻止他出书，未果，于是以江南在大陆、美国与台湾担任“三面间谍”为由，吸收陈启礼在内的竹联帮众，意欲暗杀江南。陈启礼一口答应，1984年与帮众吴敦、董桂森一起前往美国，刺杀江南，三枪毙命。

江南死讯隔天就上了媒体，华人社区里也传出零星消息。陈启礼为保命所留的录音带，透过当时一同开枪的董桂森，交给了“黄鸟”，转到张安乐手上。陈启礼、吴敦等人返台后，1984年11月，被以扫荡流氓为名的“一清项目”遭警方逮捕。

人在美国的张安乐听说陈启礼被逮，心知肚明这是情报单位为了杜绝后患，所做的封口行动。张安乐透过管道，持保命录音带找国民党谈条件。

不知道陈启礼留了一手的国民党大吃一惊，派出文工会副主任魏萼前往美国与张安乐谈判。张安乐提出“停止一清项目、将陈启礼吴敦二人从军事法庭移往司法单位审理、停止追杀逃往菲律宾的董桂森”三项条件。魏萼不置可否，返台后迟迟未有回应。

于是在美国联邦调查局还未侦破江南命案之前，张安乐便召开国际记者会，公开国民党派人暗杀江南的内幕，并一口咬定此案是蒋经国的二儿子蒋孝武主导，还将录音带交给美国。美国这才得知不堪内情，要求国民党当局给个交代。

坐牢十年

录音带事件曝光后，蒋孝武火速被外派到新加坡，远离是非圈，进而断了其政治之路；而指派任务给陈启礼的军情局长汪希苓、第三处处长陈虎门等人，也被关进了军法局，等候审判。

江南案发后，台湾“外交部”拨了145万美金充当和解金，与刘宜良的遗孀崔蓉芝庭外和解，而江南案的内幕，也因此未在台湾或美国的法庭上公开调查过。

国民党政府虽然坚称，不接受张安乐的“条件”，然而陈启礼与吴敦二人，后来果然被改送司法单位审判，逃过可能被军法枪毙的命运；“一清项目”后来也做了若干调整，朝着保障人权的方向更进一步改革。1991年，陈启礼、吴敦二人在李登辉的特赦下，终于重获自由。

张安乐事后谈起这件往事，仍不改初衷：“竹联没做过对不起华人的事，兄弟有难，我们当然要尽全力解决。”

“白狼”在这起跨国营救行动上立了大功，帮内声势如日中天，却没有为他带来好运。美国政府得知竹联帮在美活动，开始调查张安乐，其后，张安乐以贩毒罪名被判15年。

谈起这个话题，张安乐脸上掩不住一丝忧郁。竹联帮虽然结构松散，但创始立下帮规，要求所有帮众不偷不抢、不碰毒品、不欺负女人等等。以张安乐的辈分，却因毒品被判15年，并扎扎实实坐了近10年牢，这绝对是他黑帮生涯的一大污点。

10年牢狱之HVxHLggXc8jDhrfHCtff1zXLd15RcOSMdFpr7vpurso=灾结束后，张安乐被递解出境回到台湾，台湾司法部门对他进行重审，并向美国提出司法互助交涉，希望取得张安乐贩毒证据，但美国始终未能交付。

7月1日，台湾，张安乐展开怀旧之旅，参观保安宫，并到孔庙参拜，回顾小时候成长的地方。

落脚深圳

在台湾关押待审40天后，张安乐贩毒案终于被台湾法院以“证据不足”为由判决无罪，算是还给其一个清白。

“在美国，检察官为了绩效，可以逼迫证人做伪证，诬陷人入罪；在台湾就没这个问题，由此可见台湾司法比美国进步。”在美国监狱里念了两张大学文凭的张安乐，一再重复这句结论。

重获自由的张安乐，在步出法庭后就获得帮众热烈欢迎。兄弟们感念他两肋插刀的情义，集资送给他一辆崭新白色奔驰，还聘了司机供他差使。

睽违台湾社会十多年，张安乐决定做清白生意，成立“韬略公司”经营建设工程，陈启礼创办的《美华报导》杂志上，有张安乐的定期专栏。出狱后的陈启礼、张安乐，各自拥有一片天。

但台湾社会远比想象中要复杂。时值李登辉执政全盛时期， “黑金政治”成形，许多政治人物急着拉拢黑道人士，政治与黑帮之间愈来愈扯不清。民进党“立委”彭绍瑾遭人砍伤，无党籍“立委”廖学广被人押到山上关进狗笼，几件针对民代而来的轰动刑案让舆论哗然，要求扫除黑道的声浪也愈来愈大。

受到压力的警方开始采取行动。1996年，史称第二波扫黑的“治平项目”展开的前夕，黑帮大哥都收到了消息，为了不被送到绿岛“管训”，有头有脸的黑道纷纷逃往海外，陈启礼去了中南半岛，落脚柬埔寨，多年经商有成，成了当地知名的“陈大善人”。

张安乐则跑到了广东深圳，在中国第一个经济特区里开展新事业。1997年，张安乐就被台北地检署以违反“组织犯罪条例”通缉，断绝回台之路，因而在深圳扎根经营事业，一住就是10多年。

“我早就想回来了，这里才是我的家。”65岁的“白狼”张安乐，这次高调回台，轰轰烈烈宣扬“和平统一，一国两制”，未来等待他的命运是好是坏，恐怕还有待时间的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