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2月生于爱尔兰都柏林,后移居美国。主要作品有《卓丽》、《舞者》、《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必须》、《光明那面》、《歌犬》和《在斯卢-布莱克河上捕鱼》等。《转吧,这伟大的世界》获2009年度美国国家图书奖。
身为当今英语文坛最受瞩目的爱尔兰作家之一,科伦·麦凯恩(Colum McCann)已不是第一次造访上海。
照例被安排下榻在市中心酒店,他趁天色未明,就悄悄爬起床。一张酷似歌星菲尔·柯灵斯(Phil Collins)的脸,出没在水银灯光未能射透的晨雾裹挟的街头,未及卸妆的夜场工作者的宿醉面容、脸上化开了血色的老人的晨练即景,在他头脑里快速成相,被摄入想要“认识上海真实一面”的记忆底片。
三年前那部影射“9·11”的作品《转吧,这伟大的世界》,为他赢得了“当世最佳的纽约书写者”的声誉,也让他的作品获得了美国国家图书奖、都柏林文学奖等英语世界重量级文学奖项的肯定。他最新的长篇小说《Trans-Atlantic》(《飞越大西洋》)顺利入选了今年布克奖的决选名单。
迄今,科伦·麦凯恩发表的六部长篇,有四部征用了真实的人物乃至事件,这似乎使得他的作品对历史和现实有了独特的发言能力。《纽约客》的“9·11”十周年回访,曾将这位小说家的叙述与纪实报道并陈,被问及此,麦凯恩的态度透露出小说家的狡黠,“我越写越疑惑,虚幻与非虚构的边界在哪里?”
在成为小说家以前,麦凯恩子承父业地在爱尔兰干着记者的行当。但二十出头时的美国之行,改变了他的书写轨迹。
当时他独自穿行美国,身上揣着一册在《都柏林晚报》做编辑的父亲相赠的成人礼—凯鲁亚克的《在路上》。
十七岁时,他第一次见到纽约真身,在十七层的自由大厦底下,情不自禁地仰躺了下来。事隔数秋,穿越中西部重回纽约的他触景生情,“头一天在这座城市落脚,第二天醒来就感到自己是个纽约人了”。
“真正的梦不是变得富有或者征服其他的民族,而是让你的故事在其他的地方有听众,让他们从懂得、理解你的角度来看待你的经验。”
对于一个生活在纽约的爱尔兰人来说,要湮埋血液里的爱尔兰身份绝非易事。这样的母题在现代爱尔兰文学里,曾得到一再书写。远可溯及乔伊斯的短篇《一朵云》,近到麦凯恩的同辈人托宾的长篇《布鲁克林》,从闭塞的家乡逃遁至新大陆的爱尔兰人,常背负着另有渊源的宗教与文化自尊的折磨。
直到今年八月,受邀参加一档电视脱口秀节目,主持人还咄咄逼人地向麦凯恩发问,“到底什么是‘爱尔兰梦’?”
漂在纽约的麦凯恩常混迹于下城区的一家爱尔兰酒馆,和他的老乡们踩着木屑、就着黑啤往下灌《尤利西斯》。乔伊斯对他构成的巨大影响,在他的写作里结胎成了长至整个章节的句子(英文版《舞者》中,最长的句子足有36页长),显然是致敬《尤利西斯》尾章绵延不换气的“莫丽的呢喃”。
他的作品风格因此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混合:靠语势的音韵粘连带动情绪和叙事走向,几乎是用拉长了的乔伊斯短篇的方式写作长篇;而在人物与事件取材上又充满了新闻报道式的暗示,活生生是一个现代漫游者的纽约、彼得堡乃至东方纪事。
从《转吧,这位大的世界》开始得到的广泛接受,让彼时已有爱尔兰、美国双重国籍的麦凯恩日渐清晰地意识到个人书写的支撑,“真正的梦不是变得富有或者征服其他的民族,而是让你的故事在其他的地方有听众,让他们从懂得、理解你的角度来看待你的经验。”
在他的第三部长篇《Dancer》(《舞者》,尚未有中译本)中,主角置换成了一位苏联舞蹈家鲁道夫·纽瑞耶夫(Rudolf Nureyev),艺术卷入了铁幕之后列宁格勒的政治旋涡。而此后的一个长篇《佐利姑娘》延续着麦凯恩对于艺术与生存关系的探索,只是故事移花接木到了以罗马尼亚女诗人帕普扎(Papusza)为原型的女主角身上。
不断外拓的书写疆界,引来了加拿大移民作家翁达杰(代表作《英国病人》)的探问,“怎么能写进别人的心里,甚至是那些已经为人熟知的历史名人?”
麦凯恩大方地陈说其中奥秘。他在都柏林度过的青少年期,正是鲁道夫·纽瑞耶夫红透爱尔兰电视荧屏的年代。他旧日一起混迹的某个朋友,每日都难奈酗酒父亲的咒骂毒打,看得在旁的他心惊肉跳。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一天,酒鬼父亲往家里搬来了一台电视机,成日盯着电视里苏联舞蹈家的旋转、跳跃,居然让这个家平静了下来。
少年慑于暴力的幽暗记忆,在他看来,和艺术家受制于极权体制的人性暗角,有着相通之处。“而写作的价值,正在于通达这些幽暗的角落,我通过小人物,来写那些所谓‘大人物’,其实我才不在乎他们,哪怕他们的朋友、后人读了说,‘他的脚该有十码大,而不是八码!’”
这种“真实观”中是否蕴含着玩世不恭?而早年立志成为记者的他,是否感觉到小说与真实之间的抵牾?
说到“虚构”(fiction)这个词,麦凯恩审慎地纠正,“我更愿意说是‘讲故事’(story-telling)。”而事实上,在书写远离自己日常生活的经验时,他用的是近乎笨重地踩点、体验式的纪实报道手段。
在对《舞者》的好评中,评价家们惊异于作者能大胆地开列盘踞于男主人生活中心的舞蹈日课的细节,以外科手术刀式的精确叙写心理活动。麦凯恩自陈为了写活舞蹈家鲁道夫·纽瑞耶夫,他曾特意在彼得堡定居了一段时间。
那阵子,每天下午他都会去观摩舞蹈班上的六位芭蕾演员排练,甚至还在她们的指导下自身试练过原地弹跳。直到走廊尽头一位清道工看着他笨拙的身姿频频摇头,才结束了他的“舞蹈生涯”。
而他的新作《飞越大西洋》,取材自1845年两个美国人飞行穿越大西洋的历史事件,写作中自然挑战了关于人类早期飞行经验的认知。
这一次,麦凯恩干脆在北达科他州的专业飞行课上报了名。习于在纸面上天马行空的作家,在高空操纵起驾驶杆来显然没那么灵活。至今回想起来,他还心有余悸,“幸亏边上还有另一个有过飞行经验的作家朋友(Scott Olsen)导航,飞行的感觉还是吓到我了。”
有了切身的飞行体验,麦凯恩在埋首小说素材堆时,获至了崭新的眼光,也让他对各种以“真实”名目堆积起来的历史陈述,有了更富洞察力的省思。在当年的报道中被频频提及两位美国试飞者,曾有在飞行途中走上机翼两端的出格表演。这一细节丰富象征意蕴,诱使着作者试图将其纳入小说的结构,以承载剧中高潮。
但在反复模写这一场景时,对细节的铺叙又让一个声音不断在他头脑里发问:这是可能的吗?历史记述中很难排除旁观者乃至后人的夸大其词;而新闻报道日常可能发生的差错他也耳熟能详;在这一切以“真实”之名做煞有介事的记载中,谁又能担保当事人就不出错呢?
麦凯恩引用美国人类学家克里福德·格尔茨(Clifford Geertz)的话说,“真实是想象的产物,而想象亦可造成真实。我不敢说我发明的版本更近于真,只能说我想象力的出发点是诚挚的。”
在惴惴不安中期待小说出版的反响,让作者没有料到的是,真实世界的反应竟也像通过一个扭曲的弧面,折向他。小说出版后,美国国家科学学会发来了一纸收藏证书,《飞越大西洋》竟被认为是有史以来关于那次飞行的最详实可靠的记录。
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应验了麦凯恩的文学前辈,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话,“诗人才握有真实世界的权柄”?
他高速摄像机一般的眼,此时有如机械式的客观,“我不相信诗人比小说家对于真实有更大的权力,正如我也不相信小说相比新闻写作有任何的优越性。对我而言,它们都不过意味着把词语安放在确切的位置。”
科伦·麦凯恩作品(部分)
转吧,这伟大的世界
人民文学出版社
方柏林 译
2010年12月
故事背景设在1974年8月的下曼哈顿,一个神秘的走钢丝者在世贸双子塔之间,在离地四分之一英里处,跑着、舞着、跳着……作品捕捉到了过渡时期的美国精神:非比寻常的希望,还有回首当中,那令人心碎的纯真。
佐利姑娘
山东文艺出版社
杨眉 译
2013年9月
吉卜赛人在当代文学中总是面目模糊,而这部小说,清晰地描绘了他们的亲密和背叛。作品延续了科伦·麦凯恩对于艺术与生存关系的探索,只是故事移花接木到了以罗马尼亚女诗人帕普扎为原型的女主角身上。
歌犬
山东文艺出版社
方柏林 译
2013年10月
科伦·麦凯恩的首部长篇小说,小说中融合了作家的亲身经历,将对身份与归属、故乡与他乡、漂泊与归宿等问题的所思所想,化为诗一般的语言,甚至探讨了爱情与背叛、疯狂与艺术等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