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颊上的痣也和梦露完全一样

2009年1月2日的东南亚，天气很热，也感受不到任何圣诞节的气氛。我必须承认- - -这是整场旅行中最让我觉得不知所措的一个时刻。

从圣诞节的晚上开始，我就没了方向。除夕夜也差不多，那时我已经到达了越南的胡志明市。晚上我漫无目的地在市中心的马路上漫步，然后我偶然地找到了一个由这里的外国人组织的派对。那是个有意思的派对，尤其是看着他们在马路上拿着香槟酒瓶又唱又跳，还引起了本地人的恐慌。

这里有别的传统，受中国的影响，他们所庆祝的节日是阴历的春节，就在几周之后。

我边深思着，边入神地看着一尊金色的胡志明半身像，这座城市自1976年起就以这个男人的名字命名，这是对他“国父”身份的嘉奖。他是国家统一的领导人，孩子们在学校里学习他的事迹。从纸币开始，他的形象随处可见。

我身处的统一宫，在越南战争期间是总统官邸。这座建筑物的品位令人生疑，但却有很深的历史深度。对于那些来越南旅游的人而言，这里是了解她的共产主义历史和战争伤痕的不二之选。

从统一宫里出来以后，我遇到了几个主动要求搭载我或者任何游客的摩托车司机，他们可不敢对本地人这么开价。我情愿走路，呼吸一下这里的烟尘。

这座城市有七百万常住人口，其中三百万人经常靠摩托车出行，由此产生的污染让很多市民不得不戴上口罩。

这里的马路很简陋，没有街道设施。有很多浅灰色的楼房，抹去了这座曾经名叫“西贡”的城市的神秘色彩与记忆。每个拐角有的只是街头小贩，他们中很多人在卖盗版书、盗版画或者盗版光碟。尤其是在城市的旅游区- - -范五老街。

他面颊上的痣也和梦露完全一样

正是在这座城市中，一个全新的越南正在飞速崛起，打破了上述的一切。

这里出现了创新的商店，还有不顾危险工作的艺术家们；可以无线上网的酒吧和设计商店大批涌现。最近几年来这里的游客们肯定都察觉到了，但他们依然将更满目疮痍的那一面展示给家人看，他们一定觉得那样的照片更上镜。

当今的越南社会折射出的是分化愈加明显的两代人- - -一代人的脑海中依然有战争的身影，而占了大多数的另一代人，是积极进取的年轻人，这群越南人至关重要，因为他们知道世界局势，他们想要追赶新的时代。

两年前，亚德里安·阮和他的朋友瓦伦西亚一起开了一家店来卖他们自己设计的服装。他们把两人名字的前几个字母合在一起，给店起名叫“瓦伦西阿尼”，选址在一区，是金融和商业区，也是胡志明市最高端的区域。他们所寻找的客户是一群精挑细选的人，所有服装都是原创设计，而且产量很小。

走进店里，柜台和衣架上的衣服摆放得井井有条，短的、长的、胸口开衩的、宽松的、露背的、小礼服……街上热得可怕，但因为店里有空调，所以很舒适。

亚德里安正在另一头和两个营业员聊天。他是个小个子，细腻的古铜色皮肤很像欧洲人。他穿着一件短袖的深灰色衬衫，领子和纽扣是白色的，真有趣。他的头发非常短，层次分明，仿佛刚从理发店里出来。一切都是潮流，就连他面颊上的痣也和梦露完全一样。

“越南人比表面上看起来可赶时髦多了”

我们的对话一开始就很热烈，亚德里安请我喝了一杯冰茶，让我坐在店里的天鹅绒沙发上。

“时装设计的灵感是我与生俱来的，我一直很迷恋美好漂亮的东西。”他的父母都上过大学，但战争让他们不得不去寻找最将就的工作。他们成了裁缝，亚德里安就在缝纫机、布料和各种图案中长大。

而现在，他的事业比他父母的更有规划。“我一直都想更活跃一些，走得更远一些。所以，我一满十八岁就离家自己闯荡了。”

他以前是学企业管理的，因为他的父母推荐他学这个。但当他发现这并不是自己该走的道路时，他就去曼谷的一家法国时装设计学校报到了。然后他和他的朋友瓦伦西亚把两人的积蓄汇集起来，开了这家店。

一段时间以后，瓦伦西亚决定放弃这笔生意，所以这里现在是亚德里安一个人在打理。“目前来说，一切都进展顺利。这是个新兴行业，我们要创立品牌名声，这是制胜的方法。”

越南的一切都在扩张。“战争让这个国家变得满目疮痍，几年前，所有人都在担心食物供给。但是渐渐地，有人有多余的资金用来购买自己喜欢的服装。所以出现了我们这样的商店，国际大牌也在这里登陆了。”

普拉达、古驰、路易威登和芒果在胡志明市的最佳地区都有店铺，在这个有将近九千万人口的国家，他们也在慢慢起步。

近三年来，服装业有了一次小爆发，亚德里安觉得情况会持续下去。“越南人比表面上看起来可赶时髦多了，你能察觉到。比如说，六个月前根本没有人向我购买长款的服装。但是现在，她们看到怀孕后的安吉丽娜·茱莉，长裙又开始流行起来了。我已经卖掉几百条了！这或许也是因为，相比河内，胡志明市的人素来以挥金如土和大胆著称。”

全世界到处都有国内竞争，但越南曾因战争一分为二，因此竞争更为激烈。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国家很狭长，所以越南的两大城市相隔甚远，有一千多公里距离。气候迥异：南部很热，北部很冷。“河内四季分明，而我们这里只有干季和雨季这两个季节，这些对时尚也有影响。”

亚德里安考虑到了所有的事情。“我亲自挑选供应商，去中国购买配饰，负责店铺、公关、模特儿以及每两个月一次的时装表演……我停不下来！如果再加事情让我做的话，我会发疯的！”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就讲起了他的发展计划。“我希望把品牌扩展到全国和全亚洲，但这得慢慢来。如果经济条件允许的话，明年我们会再开两家店。”

他正在起步，所以他十分关注自己的目标客户群- - -年龄介于二十二岁与四十岁之间的城市女性，以及高购买力。

“我们都很迷信”

就在我们聊天的这段时间内，有几名顾客进出店铺，电话铃曾响过……

“不好意思，”他突然站了起来，“刚进来了一位女士，我希望能招呼她。”

他派人去拿衣服，这位顾客和他约好了来试衣服。她应该有四十多岁，卷发。她有点贵族气息，但穿着不太讲究。他们一定很重视她，亚德里安和两名店员对她可谓全神贯注。

我起身，好奇地在店里走动。我发现，这里衣服的价钱不是用本地货币越南盾，而是用美元标注的。

我还发现了另一个细节- - -在入口处的大门旁，有一个水平放置的祭坛，上面没有宗教图像，只有几支香和一点水果。

那位顾客衣冠楚楚地离开了，手里还拎着好多袋子，她一定很高兴。

亚德里安向我走来。“对不起，那是一位非常好的顾客，总是希望我亲自接待她。这很愚蠢，因为店员们也可以做得一样出色……”他便说边看了看表，“她终于走了，我现在要去买些布料，你愿意陪我吗？”

我告诉他，我非常愿意，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听他解释这个祭坛的含义。

“我的家人是天主教徒，我自己有时间的时候也会和他们一起。我们在越南属于少数，我的大部分朋友都信奉佛教、儒家、道教……但我们都很迷信。我并不特别相信运气，但为了能生意兴隆，我接受了别人给出的建议。所以说，为什么不试试呢？这不会伤害任何人！比如说，某家商店所选择的开业日期，与店主的年龄和星座都有关系，第一位顾客的年龄也很重要，仅此而已。”

亚德里安走到展柜后面，戴上了一副很大的圆形太阳镜，拿出一个很大的“柏金”款式的包，准备出发！

“通常情况下，我去越南的其他省份买布料，或者让人从中国带过来，这样做有无法超越的价格优势……但我有一位顾客要一条量身定做的礼服，我的时间不够了。所以最好还是去市场，我们会找到质量上乘的丝绸。”

我非常乐意，这样我们就能在胡志明市的街头漫步了。他倾向于叫这里“西贡”吗？“我一直都说‘胡志明市’，因为这是现在的官方名称。而且，胡志明是个伟大的人。我敬仰他！他赶走了美国人，还为我们的国家奉献了很多。”

亚德里安一路上指给我看这城市里最美丽的角落。“很多历史建筑依然没有好好地保护，不过现在更急切的任务是建立一个公共交通网络，就像曼谷一样。我们正在慢慢前进。”

他说的没错，他家族的故事正反映了一切。他的祖父曾参加越南战争，他现在是一名无比时髦的时装设计师，他漫步于胡志明市街头，仿佛这里是纽约的第五大道一样。

“我们看到了要跟上时代的必要性”

“哔，哔，哔。”

他从手袋里拿出了一只最新款的“黑莓”手机，“是我的男朋友，他要和我约时间。”

是啊，时代在变化，现在的亚德里安很自由，他可以信奉天主教，可以做共产党员，时装设计师，也可以做同性恋。

共产党员？“我和我的男朋友经常因为这个话题争吵，我喜欢现在领导国家的这届政府，越南进步了……我们没有危机，相反地，泰国有严重的政治问题、游行……这里，你如果遵守法律，并且交税，你就可以做生意。政府和你保持一致，你和政府也是如此。我全力支持共产党，不过我的男朋友比我更具批判性，我们总是吵架。”

我很信任他，便告诉他外界并不认为这里的情况是一片光明的。“越南的（信息）封锁的确比泰国更严重，但是，比如说，在这里同性恋可不成问题，尤其是对我们这代人而言。你看，我们的确没有办法结婚，但我也没有这个打算，所以我并不为此担忧。”

“战争让我们成了最落后的国家，”他提醒我，“但托互联网和有线电视的福，我们看到了要跟上时代的必要性。我出生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在历史课上学习到，这里曾经有美国人、法国人和日本人，老师们不带恨意地给我们讲述这些。我的前男友是法国人，现任男友是美国人！还需要其他的证据来表明我们没有心存怨恨吗？”

现在批评越南的人们都是出于其他原因，他们也赞赏越南不再为过去担忧，但同时告诫人们，金钱已经称为了新的宗教。

“我很了解历史，我深知我们所争取到的和平来之不易。我来自一个卑微的家庭，为了能够养育我，让我受教育，他们必须辛苦奋斗。正因如此，我知道我不能做平庸之辈，我需要钱，才能让我和父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没什么不好的啊！我不能因此而责备自己！而且过去的历史都已经过去了！”

造型师迪娜

我们来到了市中心的滨城市场，这里什么都卖：钟表、光碟、香料、家庭用品、糖果、肉类、豆类、手工艺品……

我们直接去了卖纺织品的地方，纷繁的色彩让我觉得晕眩。亚德里安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很快他便下了订单。

我们付钱离开，这时候撞见了他的一个朋友，这位美女也是来买东西的。他们在市场里寒暄了几句，两人看起来非常要好。“这几天我会到你店里去转转的！”告别的时候，她对他说道，“但是我不会像去年一样买那么多了！”

直到大家分开一段距离后，他才把最新情况告诉我，“她是名演员，曾在美国工作了很多年，现在回到了越南。这是名好顾客，但她也被这次的经济危机影响了……”

我们去他的工作室，在一幢法国殖民风格的建筑物里，位置非常中心，就在市政府旁边。工作室搬过来有两个月了，工人们在这里把他的设计生产成实物。

今天他想和他的造型师迪娜一起看看新设计的效果，模特儿由迪娜担当。“如果新设计通过了今天的测试，我们就会生产了。”每周都有新设计推出，但每款不会超过八件。“这个城市很小，而有钱的顾客们要求我们提供专属于他们的衣服。”

迪娜打扮得很干净，紧身牛仔裤和一件非常美丽的红色衬衫，扎着马尾辫。我们相互问候，在左右脸颊上亲了两下，我不知道这在越南是否是习俗，随后我们聊了起来。“通常我就在这前面换衣服，但今天因为你在这里，我得保守一些。”她对我说。

她离开以后，亚德里安靠了过来：“迪娜一直是这里的造型师，她的品位非常好。”

从远处，可以看出她是变性人。我问亚德里安这是否给他们带来过麻烦，他对这个问题表示惊讶。“不！不！我的女性顾客都很高兴！她们很重视迪娜的建议！关于这个，我们觉得完全没问题。”

“海外依然觉得我们落后二十年”

一切搞定，我们离开了。今天还有最后一项任务- - -他的一个女性朋友有一家卖年轻人服饰的店，今天开张。

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这样能快一点。

车子在一片摩托车中迷失了，我问亚德里安对未来的打算。“我现在正处于最好的时刻，我喜欢住在这里，我喜欢和我的男朋友在一起。我的梦想很单纯，真的，比如说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但这和其他人的一样，对吗？”

开业派对刚刚开始，这家店宽敞明亮，里面挤满了打扮高雅、手拿香槟杯的人们。亚德里安遇见了十几个朋友，有些是密友，有些是一面之交。我发现自己和其他人比起来太不优雅了，我只能尽量微笑，不让人察觉到。

这家店的小型时装展览开始了，台上的模特儿们太高了，看起来不像越南人。

我和陶安聊了起来，她也是一名年轻的时装设计师，她正试图说服我相信胡志明市比河内更有活力。“越南现在有一种非常有趣的现象，是全新的。我自己尝试融合最好的东西：巴黎的小可爱，纽约的酷劲儿，一些韩国的元素和越南的传统。”

这家店的开业典礼的确粉碎了我脑海中残存的有关越南的话题。“海外依然觉得我们落后二十年，”另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孩子对我说道，“他们觉得我们没有车也没有电视机……这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我试图把亚德里安找回来，但为时已晚。他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到处和人打招呼，真是如鱼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