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仁之

2013-12-29 00:00:00晓桥
财经 2013年31期

北京大学图书馆西北角的318室,曾是我读书时代流连忘返之地。这里是特藏室,人少清净,书桌上的绿色台灯都是燕京大学旧物,灯光漫过陈年的书籍,映衬着逝去的时光。

特藏室进门右手便是“侯仁之先生赠书”,如认真翻阅卷刊,不时可见先生笔迹。

最初知道先生大名是通过本科二年级的专业课《北京史》。彼时年少,只知侯先生被誉为北京史研究巨擘,课程却听得懵懂。待学期结束,才明白先生之境界。他原籍非北京,将全部爱献给这座城市,一生写下无数记述北京的文字,出版有《步芳集》《奋蹄集》。在我看来,北京城为他立一雕像亦不为过。

学业深入后,发现对北京的研究可谓侯仁之先生一生工作的只鳞片羽。作为中国现代历史地理学的重要开创者,他率先打破传统沿革地理学束缚,在城市历史地理学的研究中独树一帜,一手开辟“沙漠历史地理”研究之新方向,最终在理论和实践两方面,为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发展作出突出贡献。

侯仁之,1911年12月生于河北枣强。1932年夏毕业于通县潞河中学,保送参加燕京大学提前入学特别考试,顺利获得奖学金进入历史系就读。1940年留校任助教。

在燕大的湖光塔影下,在浸润无数大师知识与风范的课堂上,侯先生寻到毕生最快乐的时光。其中,顾颉刚开设的《中国疆域沿革史》课程,让他受益匪浅,启发其对古代地理问题的兴趣。

为此,侯先生不辞辛劳地参与顾颉刚领导的禹贡学会的活动。为学习也为调研,足迹遍及北京名胜,从颐和园、西山到圆明园,甚至还发现了早被遗弃的清代引水工程。对北京城的爱在这段时间生长起来。后来,他耗尽一生心血,去追寻这座城的昔日记忆。

侯先生不但在燕大得到严格的治学训练,更与洪业、顾颉刚等良师结下醇厚的师生情谊。正是通过洪业先生指点和举荐,侯仁之先生获得赴英国利物浦大学研习地理学的机会——是为侯先生治学道路上一次极重要转折。

负笈英伦、学从名师,为侯先生打开另一扇门,奠定他此后毕生的学术道路。1949年夏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同年9月归国,参加了新中国开国大典。其后他历任燕京大学副教授、教授,兼清华大学营建系教授、北京市都市计划委员会委员、全国民主青年联合会常委等职。1952年院系调整后被聘为北大教授,历任北京大学副教务长、地质地理系主任、地理系主任。1980年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

受诸位师长言传身教,侯仁之格外重视野外实地考察,脚步几乎踏遍全国,曾以80多岁高龄披挂上阵。他强调历史地理学与考古学、历史学、生态学、地貌学、孢粉学、遥感科学的综合交叉,研究工作便跨越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两大领域,而“环境变迁”思想则始终贯穿于他的历史地理学理论与实践活动,构成中国历史地理学研究领域中一个极富特色、极具发展潜力的研究方向。

侯仁之学术生涯中最为重要的贡献之一,便是创建中国历史地理学派。1952年他于北大正式开设“历史地理学”,由此,其他大学也逐渐以“历史地理”取代“沿革地理”。他还把历史地理的研究应用于实践层面,为北京城的规划保护作出贡献,更为北京历史文化保护上下奔走。

此外,侯仁之先生还被誉为“中国申遗第一人”。1984年,他远赴美国康奈尔大学讲学,其间了解到联合国《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此公约激起他强烈的责任感,意识到祖国加入公约之紧迫。心意已定,他当即以全国政协委员的身份起草提案,极力敦促中国加入公约。中国最终能成为缔约国之一,侯先生功不可没。

除此之外,侯仁之先生一生还有两样牵挂,一为夫人张玮瑛,一为燕园这块土地。

侯先生与夫人一生相爱之佳话,早已流传广远。在特藏室书架旁就有一张侯先生和夫人张玮瑛的合影,照片下方脚注“仿佛又回到了我们俩相识的地方”。这张照片正是拍摄于特藏室,那是在2005年侯先生95岁华诞之际,两位先生故地重游。那次侯先生说:“图书馆是我最难忘的地方,燕京大学图书馆是我事业开始的地方,也是我和我的夫人相识的地方,从此我们相伴一生。”

侯先生对燕园,同样相守相望70余载。他的女儿曾说过先生对这里不仅是学子对母校的爱,还有一位教师对耕耘的土地的爱。但我想,侯先生对这座校园的情感,最初或许来自对山水有致、曲径通幽的园林之钟爱;而后则是出于一名历史地理学者对文化沃土的眷恋。

在《燕园史话》中,他格外关心校园的水源与河流。如今万泉河河道裁弯取直,原有自然形态被破坏,燕园水系的上游供水也由此被切断。今年校园西北的勺海近乎干涸,几株孤零荷花竭力生长,耗尽一夏,却未开花。燕园水源的枯竭,亦曾是先生心疾。

作者为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