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码经济升级版

2013-12-29 00:00:00王延春
财经 2013年33期

刚刚闭幕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引发各方面高度关注和详细解读。11月15日,《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对社会公布。这份有具体细节的改革方案,清晰勾勒出中国经济升级的路线图。

近期,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完成了“打造中国经济升级版”研究课题。该课题负责人、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秘书长张大卫接受《财经》专访时表示,全会公报已清晰勾勒出中国经济3.0版的实施路径。在他看来,从1978年到1992年是中国经济1.0版,从1992年到2012年十八大召开是中国经济的2.0版,未来十年,则是打造中国经济3.0版的十年。

全会公报显示,经济体制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应确保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打造中国经济升级版,从经济制度升级入手值得关注。“过去政府对经济的干预过多,干扰了市场调节经济的作用,不利于经济转型升级。”张大卫表示。

全会决定,新设国家安全委员会和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两个机构,在张大卫看来,这意味着实现经济升级将在制度层面超越各方阻力,统筹协调,整体推进。

全会公报强调要加快完善宏观调控体系,并对“实现经济运行的合理区间”予以确认。张大卫表示,经济区间论是中国政府的理性选择。“让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不仅可以熨平经济波幅,更能为中国经济转型升级和推进改革创造有利条件。

今年前两个季度,中国经济运行有跌出合理运行区间的趋势,随即决策层启动了信息消费、中西部铁路投资和城市基础设施改造等稳增长政策,扭转了经济持续下滑的态势。三季度中国GDP同比增长7.8%,环比增长2.2%,显示在经济合理运行区间上下限的预期管理下,中国经济开始企稳回升。

可以预期,三季度中国经济增速的反弹,为四季度乃至今后政策基调回归转型升级创造了条件,也为国内改革赢得了更大空间。

张大卫说,通过前三季度的经济运行和调控结果,大家逐渐对经济有了新的判断,只要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就尽量发挥市场的调节力量,给经济转型留下充足空间。如果经济能平稳运行,保障三中全会提出的各项经济改革决策如期启动,中国经济内生动力有望被进一步激活。

求解升级内涵

《财经》:打造中国经济升级版,不同学者有不同的解读。你的理解是什么?

张大卫:2013年3月,李克强总理在与中外记者见面并回答记者提问时,首次提出了“打造中国经济升级版”的概念,之后又在很多场合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做出了具体的部署。打造中国经济升级版的重点方向,应该是推动经济转型,把改革的红利、内需的潜力、创新的活力叠加起来,形成新动力,并且使质量和效益、就业和收入、环境保护和资源节约有新提升。

中国经济升级版主要包含以下内容:打造中国经济升级版的出发点是实现经济由大到强的转变,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培育中国经济持续发展的新动力。当前,中国经济表面上看是从高速增长向中高速增长转变,实质上是改革红利的减弱、需求增速的下降和传统动力的衰竭,这迫使中国经济寻求新的发展动力。同时,更加依靠内需拉动和创新驱动,实现发展方式的转变。

经济升级的落脚点是改善民生,总体实现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通过不断地释放和扩大就业的潜力、增加居民的收入,并把让人民群众呼吸洁净空气、喝干净水、吃安全食品作为发展的重要内容。

《财经》:本届政府首度明确“经济运行合理区间”的理念,宏观调控要让经济增长率、就业水平等不滑出“下限”,物价涨幅等不超出“上限”。如何看待中国经济的上下限?

张大卫:今年上半年,中国经济增长率呈下行趋势,不少人担心中国经济增长会出现“硬着陆”。在此宏观背景下,李克强总理提出了经济“上限”与“下限”的概念。所谓“下限”,即是稳增长、保就业,这即是宏观调控可以容忍的“底线”。“上限”则是将通货膨胀率把握在一定区间,同时把握资源环境的约束边界。决策层“让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的政策意图,不仅是熨平经济波幅,更是为中国经济转型升级和推进各项改革创造良好环境。

“上限”和“下限”,重申了今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的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预期目标:国内生产总值增长7.5%左右,居民消费价格涨幅3.5%左右。相对过去30多年GDP年均增速10%左右的发展,7.5%的增速或许是今后经济增速的新常态。“二战”以后,德国、日本、韩国等一批国家,人均收入达到按购买力平价计算的1.1万美元时,几乎无一例外地出现增速回落,由高速增长转入了中高速增长阶段。这是潜在增长率变动的客观规律。

这也意味着,中国经济发展进入升级机遇期。摆脱“唯GDP论”的心理枷锁,摆脱“三高一低”(高投入、高消耗、高污染、低效益)的增长模式,着力调结构、促改革,才能推动中国经济走上转型升级之路。“经济区间论”实际上也是中国政府的理性选择。

《财经》:可以看出,本届政府的宏观调控思路已经发生了变化。

张大卫:在当前复杂多变的国际环境下,正确把握国内经济增长与经济稳定的关系,确立一个具有连续性、科学性的宏观调控框架尤为关键。习惯了过去的高增长,增长率一旦下来,很多人比较焦虑。但本届政府面对复杂的经济形势,则比较冷静,不急躁、不短视。分析今年前三季度的经济运行和调控结果,大家逐渐对经济有了新的判断,只要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就尽量发挥市场的调节力量,给经济转型留下充足空间。

今年以来,学界热议“克强经济学”、“克强指数”等概念,这些提法不一定准确,但外界显然已经觉察到决策层在宏观调控上实施的一套新理论框架:特别是避免用凯恩斯主义的短期思路来解决长期经济问题;在调控上采取“去杠杆化”思路;通过“简政”、“放权”、“减税”等手段,以制度改革释放增长红利;兼顾当前和长远,强调灵活性和针对性;找准政府定位,让市场发挥作用,不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政府宏观调控架构从需求管理转向了需求与供给综合调控,通过放松供给约束,解除供给抑制,创造出新需求。比如说7月份全面放开金融机构贷款利率的管制,推进“营改增”改革,建立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等,都是通过供给管理的手段激发经济活力。

选择升级路径

《财经》:有人说,中国经济表面上看是从高速增长向中高速增长转变,实质上是传统的“要素驱动”和“投资驱动”模式难以为继。那么,未来中国经济增长的新驱动力是什么?

张大卫:打造中国经济升级版的关键是动力升级。过去中国经济的动力源是改革开放和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带来的制度红利、廉价劳动力的大量投入和资源能源的大量消耗、出口导向型经济模式等传统动力,但这些传统动力目前几近枯竭。

动力升级就是在传统经济动力基础上,把改革红利、内需潜力、开放推力、区域合力等因素叠加,形成经济升级的新动力。

诸如释放内需的潜力,建立扩大消费需求的长效机制,释放居民消费潜力和城镇化蕴含的需求潜力;推进向西开放和向北开放,积极参与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服务贸易协定等,以开放倒逼改革;重点推进环渤海经济圈、长江中游流域、淮河流域、中西部地区和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发展,积极打造环渤海、成渝等城市群,形成新的经济增长极。

《财经》:解读全会公报,打造中国经济升级版的关键其实是体制升级。转变政府职能,厘清政府与市场的边界,是打造升级版的突破口。

张大卫:的确,中国经济升级固然涉及结构提升、环境改善、技术创新、经济效率提升等议题,同时不可或缺的就是制度升级。

过去30多年,中国正是因为引入了新的市场体制,才把计划经济中长期压抑的各种要素活力激发出来了。下一步制度升级,应该从构建比较均势的市场主体结构,建立更加竞争性的市场规则,建立公共服务型政府,政府管理方式升级等方面入手。

政府要加强顶层设计,提供更好的制度安排,保证各种所有制经济依法平等使用生产要素、公平参与市场竞争;政府从直接组织资源配置、抓招商引资和项目建设转向主要负责社会公共服务和社会管理,为企业提供透明公正的法律法规、政策环境和高效执法维权服务,降低各种经济主体开展经济活动的进入壁垒和交易成本,为他们提供一个通过试错方式不断学习、不断创新的平台。

新一轮政府机构改革已经启动,中央政府已取消下放334项行政审批事项,国务院各部门行政审批事项还有1700多项,本届政府下决心要再削减三分之一以上。这意味着未来国家对经济方向的把握将淡化行政色彩,因此需要有针对性地调整或完善政府的基本职能。

今年国务院下发的文件,都有详细的时间进度和工作计划表。比如,鼓励信息消费、扩大内需,发展节能环保产业、基础设施等,文件中明确了各部委的具体分工和时间进度。这释放出一种信号,改变政府低效率工作作风,改变文件传来传去、互相推诿扯皮的痼疾,已实打实地干起来。

建立有利于经济升级的评价考核体系也是制度升级的一环。把GDP增速及其他指标,比如失业率、资源利用效率、环境和生态保护情况、教育和文化发展水平、社会保障程度、人均收入水平、科技创新成果和专利申请数量、医疗卫生状况、法制环境、市场秩序、治安状况、诚信程度等纳入到政府和政府官员的政绩考核体系。加强对产业升级、自主创新、节能减排等工作成效的考核。并将考核对象、考核过程、考核结果向社会公布。

《财经》:如何把握顶层设计与地方创新实验的结合?

张大卫:所有的顶层设计都需与地方的创新实验相呼应。做好顶层设计应沉下身子,深入实际调查研究,必须同地方的创新探索相结合,地方的创新实验始终是推动改革的力量。尊重群众首创精神,鼓励地方大胆探索,也是确保顶层设计符合实际的重要条件,更是推动改革不断深化的活力之源。

打造中国经济升级版,墨守成规是不行的。需要继续鼓励地方以多种方式推动改革创新。地方放开手脚,在重点领域、关键环节一旦探索出具有普遍意义的思路、经验,顶层设计层面就要迅速做出呼应,果断地大面积推行。只要顶层设计与地方实验高效互动,就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财经》: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认为,中国消费不足且增速太慢,无法取代投资的地位,不足以避免严重的经济滑坡,并判断中国模式即将碰壁。扩大内需能否成为未来经济增长的支撑点?

张大卫:中国经济已经进入消费结构、产业结构优化升级的阶段,以扩大消费为主的内需才是中国经济持续发展的根本选择。

中国城镇化对刺激消费、扩大内需举足轻重,城镇化的过程是农民转为市民的过程,也意味着消费观念的更新以及消费结构的升级。如果适时出台综合性的政策措施,考虑不同规模和类型城镇的承载能力,合理引导人口流向和产业转移,制定并有序实施促进农民工融入城市的政策措施,推动基本公共服务覆盖农民工并逐步实现均等化,城镇化进程将释放巨大的消费需求。

今后服务业发展也将刺激内需。发展现代物流、电子商务、科研设计等生产性服务业,以及旅游、养老、家政等生活性服务业,都有颇大空间。同时,中国已进入汽车、住房和信息消费的新阶段。伴随着信息技术的创新,信息消费正在成为打造经济升级版的新动力。

《财经》:提高生产率将是释放中国经济潜力的关键所在。如何依托创新驱动提升全要素生产率?

张大卫:推动发展方式转变的最直接动力,来源于创新引起的经济效率的持续提高。这一方面,要强调人力资本积累,发挥人才在创新中“第一要素”作用,鼓励创新型人才向企业集聚,提高企业内科研人员的薪酬待遇,造就一大批技术领军人才和创新型企业家。

长期以来,中国平均受教育年限的增长速度始终低于同期GDP增长率,这需要引起广泛关注。纵观发达国家,国民平均受教育年限的增长速度长期快于GDP增长率,而那些未能实现由中等收入向高收入跨越的国家,受教育平均年限增长率大都落后于经济增长率。

创新驱动必须推动制度创新,以制度创新支持技术创新,进而推动经济结构升级。应该完善创新引导机制,使创新成为一种企业习惯。

我们的课题报告提出了具体建议:首先是加快建立完善以市场为导向、以企业为主体、产学研结合的技术创新体系。引导创新要素在市场需求吸引下向企业集聚。进一步优化技术消化吸收机制,实现企业技术创新由重引进向重消化吸收的转变,推动企业实现更高层次的开放式创新。

其次是依托国家重大科技专项,采取产学研结合的模式,在高档数控装置、集成电路、新能源、互联网等核心技术领域实现突破,在新能源、新材料、生物技术、节能环保等新兴产业建立创新产业集群。

再次,引导中小企业增加研发投入,加大新产品、新技术开发力度,增强中小企业的创新活力。

《财经》:今年3月,李克强总理在考察江苏、上海时称,中国改革开放的一大特点,就是改革与开放相伴随,在一定程度上是开放促改革,用开放促进新一轮改革,依然有很大空间。如何实现新一轮开放促改革?

张大卫:历史经验表明,当对外开放取得突破时,改革动力就增强;反之,当对外开放遇到波折时,改革动力就减弱。今天,当国内改革涉及利益错综复杂,进展缓慢时,尤其需要以开放“倒逼”改革。

在当前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大趋势下,要以更积极的心态启动“二次开放”。经过了30年的高速增长,中国经济应以更高的起点、更大的范围、更高的层次参与全球资源配置、规则制定和利益博弈,为推动中国经济升级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

在WTO新一轮谈判停滞不前的情况下,积极推进双边或多边的FTA谈判,以开放的心态认识美国主导的TISA、TPP和TTIP谈判,深入研究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中TPP与RCEP这两大趋势,明确自身立场和策略。中国应采取更开放的谈判战略,在区域经济整合中实现利益最大化。

为此,中国需要加快实现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提高我国参与全球资源配置的能力和效率。同时把服务业作为新的开放重点。积极承接国际服务外包,积极促进信息、金融、文化等新兴服务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