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留在俄罗斯的斯诺登仍在继续他的机密公开行动。
9月1日巴西环球电视台报道美国国家安全局监听巴西总统罗塞夫的电话和邮件,并且搜集墨西哥总统涅托的通讯记录。这是斯诺登的第二波机密公开行动,并迅速扩散。
9月6日,美国三个报纸《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和网络媒体《ProPublia》分别报道了国家安全局破解主要网络公司的加密网,在全球进行监视行动;紧接着10月底法国《世界报》报道美国监听法国公民和外交官、德国《明镜》周刊报道总理默克尔自2002年就被监听、意大利《快讯》周刊指出国家安全局大量窃听意大利电话和网络、西班牙《世界报》和《国家报》披露该单位监控西班牙通信。
斯诺登无疑在欧洲为美国引燃了新一轮的外交烽火和看不见尽头的情报危机。他在《明镜》发出的公开信中表示, 美国国家安全局和英国政府通信总部(Government Communications Headquarters,下称GCHQ)显然是隐私的头号破坏者,但是, “我们不能忘记,大型监控是一个全球性问题,需要一个全球性的解决方案”。
毫无意外的,美英两国的情报机构对斯诺登的做法提出严重警告,英国情报机构M15、M16和GCHQ一起向国会报告时表示, 这些泄露的机密文件已经导致恐怖分子改变他们的运作习惯。GCHQ主任洛班爵士(Iain Lobban)特别指出,这些恐怖集团已改用特别用语,以克服他们认为脆弱的沟通系统; 而美国国家安全局局长亚历山大(Keith Alexander) 进一步警告,这些泄密不只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更因为情报单位无法阻止一些威胁而将导致人员死亡。
中情局前情报员和情报历史学家皮勒(Paul Pillar)对《财经》记者表示,从失窃的数量和材料内容, 到这些机密泄露后影响的情报运作, 及至美国和盟友间的关系, 斯诺登事件绝对是历史上对美国情报系统伤害最严重的案件之一。
而英国华威大学情报历史学家奥尔德里奇(Richard Aldrich)对《财经》记者进一步指出, 随着人类日常生活的数据化和科技进步, 斯诺登案带给全世界的讯息是:机密时代的结束, 大家应该严肃面对科技暴露所有人隐私后受到监控的处境。
11月12日,美国国务卿克里在接受英国广播公司(BBC)访问时表示, 世界领袖已经普遍了解,国家安全局对他们的监听并非来自奥巴马总统的命令,同时强调奥巴马总统已经要求对情报部门执行的任务进行完整的检验。
英国《卫报》7月1日据斯诺登提供的文件报道, 美国长期监听35国领导;随后欧洲主要报刊《卫报》、《明镜》、《周日画报》和《世界报》等在10月底相继披露, 美国国家安全局监听各国元首、外交官以及公民的通讯细节。《明镜》还引用斯诺登提供的机密文件称,该局以“骇客”手段进入欧盟在华盛顿的电脑系统,和其在纽约的驻联合国办公室。
愤怒的德国、法国、西班牙政府分别召见了美国大使, 而以奥巴马和克里为首的美国官员,则忙于安抚盟国情绪。反应最激烈的当属在东德长大的德国总理默克尔,她和奥巴马针对此议题先通了电话, 并获得奥巴马从此不再监听她电话的保证, 紧接着她派出国家安全顾问克里斯托弗(Christoph Heusgen) 及她的情报协调员冈特(Guenter Heiss)于10月30日抵达华盛顿, 和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赖斯( Susan Rice) 进行协商, 随后又派出德国的国内和海外情报领导到美国,进一步讨论美国对德国情报搜集的规范。
这些代表团离开美国后,都不愿意对会谈发表意见, 外界预期德国可能没有得到美国的可靠保证。
此外, 德国外交部也从英国下手, 于11月5日约谈英国驻德大使, 要求其为英国《独立报》披露的英国驻德使馆监听设备做出解释。曾积极运作德国授予斯诺登政治庇护的绿党议员汉斯 (Hans-Christian Stroebele),则于10月31日和斯诺登在莫斯科见面。他告诉《财经》记者,他特别想了解的是德国情报单位(BND)和美国国家国安局的合作,以厘清德国情报单位如何从美国监控德国民众中获益。他希望在国会成立调查委员会查个水落石出。
斯诺登向汉斯表示, 只要德国保证不将他引渡回美国,他愿意到德国向德国政府提供相关资料。不过斯诺登的律师阿纳托利(Anatoly Kucherena)后来表示,斯诺登根本没有跨越俄罗斯边境的权利,前往德国是不可能的,他建议德国政府若有兴趣, 应该到俄罗斯和斯诺登会面。德国政府目前已表示了前往俄罗斯进一步了解情况的兴趣。
急于修补外交关系的奥巴马一方面表示, 美国正在与盟国探讨他们的主要担忧, 同时又称 “我们有能力做一些事, 不表示我们非得那么做”。针对一连串的外交和监听风暴,奥巴马已请专家提出完整评估,据报道该评估已送至白宫,他将以此作出政策决定。
从情报运作的角度,美国情报专家肯恩(David Kahn)对《财经》记者分析,斯诺登事件看似伤害了美国情报系统,其实也伤害了其他国家,因为这些国家也必须完全重新调整它们的情报设置。
不过,国家安全局前技术人员和告密者彼尼(William Binney)认为, 各国对彼此间的监听其实心知肚明。整件事的焦点, 应该是美国情报单位自“9·11”以来,大量使用先进科技监控一般美国民众, 而这完全侵犯了美国宪法。
美国情报单位自“9·11”之后所能支配的预算直线上升。根据《华盛顿邮报》取得的176页文件, 美国政府在2013年会计年度就编列了526亿美元不公开经费。该文件详述了16个情报机构的预算配置及最新科技的运用。在这笔526亿美元的预算中,中情局获得最多预算补助达147亿美元,比国家安全局预算108亿美元多出近50%, 而这两个单位的预算比起2004年都增长超过50%。
其中,引人注目的是国家地理空间情报局的预算自2004年来增加了108%, 从30亿美元增加到49亿美元。
该项文件显示, 美国主要的情报单位总共雇用了10.7035万人。如果以任务配置来区分经费的话,先后为201亿美元用于监视国际社会上的重要事件、172亿美元用于反恐、67亿美元用于阻止非法武器的扩散、43亿美元用于网络战、38亿用于抵抗外国间谍。
该文件也显示,美国情报机构认为渗透中国、伊朗和俄罗斯政府情报非常困难, 不过这些都比不上朝鲜的领导金正恩、导弹和核子设施带来的挑战。
国家安全局对《华盛顿邮报》承认, 美国自“9·11”以来对情报组织投入可观, 但强调该单位的预算必须是机密, 因为外国情报单位可能以此分析出美国的政策优先顺序、能力和资源,甚至发展出能对抗的方法。
这些经费的投入,也反映出国家安全局在网络上的监控行为。根据该报引用的另一份机密文件,国家安全局和英国GCHQ除了透过PRISM计划要求科技公司和他们合作,还另外建立了一个名叫“肌肉发达”(Muscular)的任务,通过侵入谷歌和雅虎数据中心间的连结,截取用户的通信资料。根据以上文件, Muscular是任务Windstop的代号,由不知名的网络公司在美国海外截取谷歌和雅虎的讯号传送。文件还显示,尽管这样的拦截让情报单位得以溯及锁定的活动,但该任务也撷取了太多和情报无关的邮件,很多部门抱怨过多的资讯浪费了他们的时间。
英国华威大学教授奥尔德里奇解释,情报单位所采取的这种大型监控来自于国家主要敌人的改变。当下各国监控的主要对象,已经不再如冷战时的对立国,而是混在人群中的犯罪集团和恐怖分子,网络科技让原本国家间谍对谍的传统007式思维,完全改变为另一种格局。
谷歌安全工程副总裁艾里克(Eric Grosse)表示,谷歌已经紧急对数据中心间的连结进行加密;但他形容这就好像一场武器竞赛,政府部门看起来是这场游戏中最有技巧的玩家。对此,包括谷歌、苹果和脸谱网在内的网络公司,已要求国会对国家安全局的运作进行具体限制。
对于国会的责任,民主党参议员及情报委员会主席范思坦(Dianne Feinstein)承认国会对情报的取得需基于行政命令12333的限制未尽到完全监管责任, 她强调国会将完整地检讨美国的情报运作。于里根总统时期制定的12333行政命令,被认为是国家安全局窃听外国元首及大量拦截外国讯息的免死金牌;基于该项命令,国家安全局在“9·11”之后极尽所能扩张了其在美国境外的情报活动。
彼尼对《财经》记者说,目前国会对情报单位运作的监管“完全是个笑话”。他表示,“以国家安全为借口的安全局不断在听证会上说谎,国会根本无从对情报单位的说法查证。”
他还称,情报单位获取这么大量情报,根本无法进行有效分析,因此在近年来预防重大恐怖行动上也出现失能,例如波士顿马拉松恐怖袭击事件、华盛顿特区海军工厂枪击案。更重要的是,情报单位近年来将大量取得的公民资料转交司法单位,协助他们办案,这完全违反司法证据搜集的程序;因此, 除非美国政府愿意推动改革,尊重一般民众的隐私权,有效监控情报单位,否则斯诺登想传递的讯息,仍未被有效接收。
为了证明情报单位对全世界一般民众的监控,斯诺登究竟取走多少机密资料?至今仍是一个没有问题的答案。
美国NBC新闻报道,8月18日英国政府在搜查参与泄密的《卫报》前记者格林沃尔德(Glenn Greewald)和他的巴西男友后,归结斯诺登提供了5.8万份机密文件。而格林沃尔德则称斯诺登下载了2万份文件。另据《纽约时报》的了解,斯诺登的文件主要分布于2007年-2012年间。
从美国国家安全局的角度,其系统安全漏洞导致斯诺登窃取大量机密资料,仍是美国政府需要面对的事实。自2013年6月开始,国家安全局就开始清查失窃的档案,但《路透社》11月7日独家报道称,因为斯诺登成功地用反搜索技术掩盖他窃取文件的路径,以至于评估斯诺登造成的伤害仍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清查工作可能尚未完成。
报道指出,斯诺登在夏威夷区域中心工作时, 以需要同事密码来维持电脑系统为借口,从20位-25位同事那里取得他们的密码, 然后用这些密码取得了机密文件。斯诺登现在面临间谍、窃盗、侵占政府财产三项罪名的指控。
美国国家安全局在斯诺登事件发生前已经对内部人员可能窃取机密感到担忧,且原本准备在2013年对4000名通过高级别安全检查的人员进行再检查, 但这样的预警系统显然没来得及运作。
一个由美国国会议员,卸任和现任美国官员和学者组成的独立团体也对情报部门的运作进行评估分析。该分析指出,美国情报部门的技术研究严重缺乏协调,且这些部门对与日俱增的网络攻击未能制定出足够的防御之道。该研究强调,整体来说,美国情报单位太专注于发展停止骇客攻击的技术,反而忽略了保护智慧产权和系统入侵的预警。
为亡羊补牢,美国参议院情报委员会已通过法案,核准情报部门以少于1亿美元的经费,建立一个用以警示和追踪任何未经合法授权的机密资料下载的系统。该法案也要求国家安全局成立一个系统,要求外包公司尽速清查未经授权人员接触资料系统的情形。
但情报专家肯恩表示,由于情报需要人员的参与,任何的机制或立法都无法完全保证或防止泄密的发生。
在英国,卡梅伦政府更急于惩罚参与斯诺登资料曝光的英国人。现任和前任国防部长莱姆(Liam Fox)和菲利普(Philip Hammond)已公开要求司法部门起诉《卫报》,而外交部长告诉BBC,总检察长正斟酌,是否就《卫报》披露情报单位监视恐怖分子细节起诉该媒体。该报总编辑阿兰(Alan Rusbridger)已被要求12月到国会,报告该报公开斯诺登机密的决策过程。
对于接下来的泄密发展,奥尔德里奇教授认为,美国政府面对的几乎是一个无止境的泄密案件。他引用另一位情报历史学家马修(Matthew Aid)的谈话称,现在公开的材料只是斯诺登窃走的极小部分文件,若要完整公布,将需要47年时间。
斯诺登的律师表示,斯诺登目前在莫斯科的生活非常孤独且面临经济困难,他自己也表示希望美国能考虑授予他特赦。但是白宫表示,行政部门希望他回到美国面对法律。情报委员会的国会议员也都否定了特赦斯诺登的可能。范思坦强调,斯诺登可以选择将他获取的资料送到国会,但是他没有。
奥尔德里奇认为美国已经错过将斯诺登引渡回国的机会,他认为若在斯诺登离开美国的当下对他提出特赦,避免他公开手上资料,整件事就不会发展到今天几乎无法控制的状态,但是现在所有机密文件都已经暴露在外,特赦他可能也于事无补。
格林沃尔德近期已预告接下来将公开关于加拿大的机密文件。他说,面对政府在黑暗中运作非常强大的力量,不公开这些文件才是真的危险。
曾处理过类似危机的1977年-1981年国家安全局局长鲍比(Bobby Inman)对《纽约时报》表示,国家安全局应该尽快公布所有他们认为斯诺登手上有的机密。“这当然会非常震撼, 但是坏消息不会随着时间而变好, 越快公布就能越快摆脱,也越快开始重建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