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秦腔·表演家

2013-12-29 00:00:00张筱
散文诗 2013年1期

第1幕

夜色华美。火树银花街衢,迫切地向年追索欢欣。

不是独角戏,独,一个人唱。

不是演京剧,身前身后,却被相背两列大大小小数十个京戏人物脸谱墙夹峙。

这空中的舞台,泅在大红的喜色中。人来人往,行色匆忙。车辆穿梭于台下,把演唱者的声调升高降低。

没有荒腔走板,演唱者如醉如痴。

另一个路人,被这样的场景吸引。忘记了来此的本意。他伫立寒风中,是一名忠实听众。成为一名默然的观众。

第2幕

二胡悠扬的声韵飘散开来,沉落于无边的夜色。沉寂于寒风。

听,那是秦腔特有的律韵、特别的唱腔。

这位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须的老人,就在天桥一头侧身而坐。

面向听众,面向观众自拉自唱。

风很硬,老人的行头:头戴翻毛皮帽,脚蹬军用式皮鞋。足以御寒。

风很硬,没有刮去老人演唱时的安详。

第3幕

一位中年妇女已经从老人面前走过去,但想一想,复又折身回来,弯腰向老人脚下的挎包,轻轻地放进一张纸币。不知她是同情,还是被老人演唱的情形感动?

正唱着《赵氏孤儿》选段的老人没有停顿下来,他只是轻轻点头表示感谢。

两位学生模样的姑娘过来了,她们边走着,边掏出钱放入挎包,没有停留。

老人还是那样拉唱不停,仍旧点头致意。

几个大汉走过时,一位醉醺醺的汉子不顾同伴劝阻,往挎包中塞了一张大币。老人仍是那样微笑着点头致意。

走过去的人,走过来的人,都把他当成需要救助的老人,有人轻轻往老人脚下挎包放入纸币,有人侧目而视不停脚步走过。

风中惟一停留下的观众痴了。慨叹:

如此独特的演唱。如此独特的表演者。如此盛大华美的歌舞台!

第4幕

风很硬。演唱者拉弓的手僵硬起来,弦上的手指移动不太灵活。

刚好一段唱完,老人把双手塞进衣服下摆中,捂在身上取暖。

端坐在小凳子上的老人,四顾着。他见我拿着相机,微笑着与我对视了一眼。老人的眼神是多么熟悉啊——就这一眼,我看到了安详,看到了别人看不懂的幸福。

这是祖父曾经的眼神,那是跑脚户走南闯北的淡定神气。那是堂伯经历世事变换之后,安之若素的情致。他也拉得一手绝好的二胡。

老人的眼神,瞬间成为我乡土记忆的意识流,涌动着许多面孔、许多幸福的神情、许多欢快,或静怡的场景、情景……

第5幕

一节过门,一声叫板。拉回我的思绪。

细辨,一段《辕门斩子》的唱腔再起——

声音、吐字不如曾经听过的唱腔那么刚烈、干脆,可一种发于生命内在的苍凉感,却让人听来心下发紧、发慌。

戏曲是有魔力的。秦腔从老人嘴里唱出时,我就感受到了这样的魔力。

我想离开。我想过去往那挎包中放点纸币。

这时老人又朝我这边望了一眼,还是同样的微笑、同样的眼神。

我僵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做。只听到二胡激昂的起伏和苍老的唱腔在夜色中回旋。

我的心灵,那一刻也成为老人表演的舞台。

第6幕

风很硬,夜色真美。

一段唱段结束,稍停,新唱段又响起来——听得久了,旁观得久了,方知老人是一位表演家。他以如此艰辛的方式,以如此空阔的舞台,为自己表演,向心灵谢幕。

猜想着老人来自他乡。猜想着老人年轻时的模样。猜想着老人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梦想。

此际的二胡、秦腔、老人。成为天地间的绝唱,成为繁华时空一道素朴的风景。

此际与贫穷无关。此际,我感到表演者正在圆着他自己未圆之梦……

第7幕

礼花飞上半天,是为老人的演唱会祝贺吗?

千鞭万炮炸响,疑是为老人的演唱喝彩!

老人只微微抬起头,瞧着满天的礼花:弓没驻、手没停、唱未歇……临走,我对着老人拍了一张照片。他将成为我人生最宝贵的一帧收藏。

火树银花夜,街衢色彩迷离。

没有鼓掌,无需鼓掌。没有告别,无须告别。不是独角戏。一个人还在那边一个人唱。

秦腔、二胡,一位痴心的表演者。圆梦的时空舞台,永远不会向生命的歌者舞者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