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冀南大地特别是邯郸一带,有一奇怪现象,从城市到乡村,人们最爱听爱看的不是本省的地方戏河北梆子,而是河南豫剧。在邯郸众多艺术院团中又尤以“东风豫剧团”独占鳌头。该团不仅拥有着一大批享有盛誉的豫剧名伶,而且在演唱风格上别出蹊径,将京剧的精美典雅和豫剧的活泼奔放相结合,糅合发展为一种深沉高雅、委婉细腻、超凡脱俗的艺术流派,被梨园界冠之为豫剧的“北派艺术”。
说到豫剧“北派艺术”,就不能不提及被称之为“豫剧皇后”的一代宗师陈素真先生。50多年前,她在邯郸领衔演出,开科授徒,用她千锤百炼、炉火纯青的艺术精华,培育了一代才华初绽的豫坛幼苗,对后来豫剧“北派艺术”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启蒙和发轫的重要作用。
鼎力改革 让豫剧浴火重生
陈素真大师原名王若瑜,1918年3月出生于陕西富平。她生父因受重案牵连入狱,母亲生活无计,遂改嫁豫剧红生艺人陈玉亭为妻,1928年,她才正式改名为陈素真。那时,还没有“豫剧”之称,称之为“河南梆子”“河南高调”。演员用本嗓演唱,起腔与收腔时用假声翻高,尾音带“讴”,所以农民又叫它“河南讴”或“靠山吼”。这种村野土戏可以说是土的掉渣儿。而且那时的舞台上没有女演员,戏装也是五花八门、杂乱无章,化装脸谱包公竟随意画成红脸。所演的戏也没有固定的剧本,演员说唱多是“活词”,行内人称之为“水词”。打锣开场后全凭演员在台上即兴发挥。
但是,自陈素真来到人间,河南豫剧就像滔滔黄河在这里转了一个弯儿,又滚滚东去开始了新的历程。受继父豫剧“红脸王”陈玉亭的熏陶,她打小便与戏曲结下了不解之缘。但河南梆子戏班中从没有坤角,女孩子历来是不允许上台的。但性格倔强的陈素真抱定了学戏的决心,天生聪颖的她毅然冲破了家庭和世俗的偏见,在当时同乐舞台单经理的支持下终得如愿以偿。她8岁正式拜师学艺,主工青衣兼及其他旦行; 10岁以坤角首登豫剧舞台的创举,在开封相国寺同乐舞台演出《日月图》,一时轰动河南首府;13岁她即以雍容华贵的扮相、潇洒优雅的身段、清新婉转的唱腔而独树一帜,红遍河南;16岁即被热爱豫剧的广大观众誉为“河南的梅兰芳”。
陈素真以她与生俱来的艺术天赋,对豫剧表演、唱腔、服饰、化装等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在表演上,她全面向京剧学习,先后拜访了梅兰芳、程砚秋等京剧大师虚心求教,把京剧的表演程式、化装、舞美、音乐融入豫剧舞台。还从汉剧、桂剧、越剧等多个剧种汲取营养为其所用。在伴奏上将原来用的二弦改为板胡。在唱腔上陈素真宗祥符调,但又不拘泥于祥符调,她吸收豫西调的音乐旋律,丰富、充实了祥符调的唱腔,使之显得更加雅致、俏丽、清新,有意蕴而耐品味。她身段动作优美规范,能够准确表达人物的内心世界,其水袖功夫堪称一绝。她的唱腔委婉典雅,含蓄俏丽,表演细腻传神,身段优美,被称为“豫剧舞台上的一尊美神”。 她文武生旦不挡,唱念做打俱佳,开创了豫剧舞蹈化、技巧化、形式美之先河,形成独具一格深受广大观众喜爱的“陈派”艺术。京剧大师程砚秋先生看了她的《义烈风》后,亲笔题词:“清萍白璧原无价,海马云龙自不群。”对她的演出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陈素真首开改革先河,豫剧经过脱胎换骨的改造,终于浴火重生,登上了中国戏剧艺术的大雅之堂!
身处逆境 为豫剧北派才俊启蒙
陈素真这样一位唱腔和表演均达到一种极至的豫剧大师,也是一位感情真挚、满腔爱国热情的艺术家。在八年抗战期间,陈素真演了不少募捐戏,救济了不少东北流亡的青年学生,使他们免于饥饿,并周济他们旅费奔赴大后方。
1948年冬开封解放,全民欢庆,而陈素真却被开封工会划为资产阶级剥削者,给戴上了“戏霸”的大帽子。后来还被错划为向党进攻的“右派分子”而受到残酷的批斗。
四十岁,命运多舛的陈素真离开了她眷恋的舞台,被调到河北省邯郸的戏校任教。正应了那句“是金子到哪里都发光”,陈素真在这里又开创了她教学育人的一片新天地,不经意间为后来脱颖而出、蜚声菊坛的一大批豫剧北派艺术幼苗做了启蒙的导师。一代邯郸东风剧团的著名演员如胡小凤、牛淑贤、李素琴、董秀香、闫淑芳、熊梦霞、赵贞玉、张素玉……无不出自她的门下或受到过她的言传身教。
据她的学生李素琴回忆:陈素真老师是1956年末从兰州调入当时河北省豫剧团的,这个团归邯郸代管,从那时起,她就跟陈老师学戏,直到1962年陈老师离邯赴津,她跟陈老师学戏、做人,情同母女。在她的印象中,陈素真是个不苟言笑、痴艺敬业的严师。一说起戏来总是精神饱满,神采奕奕。陈素真喜欢人才,从不保守,她给大家说戏时从来都像是在舞台上演出那样认真,一丝不苟。一出戏,她从头到尾,一招一式,走哪一步,眼神要在哪,都有严格的规范,甚至严格到每一个字,每一个腔,是尖音,还是团音,是重音,还是轻音都要求必须准确,不能马虎放过,这种对艺术高度负责的态度和诲人不倦的耐心,常常令他们这些当学生的感激涕零。
《梵王宫》是陈素真的拿手好戏,在戏中她饰演叶含嫣,“梳装”和“甩大辫”更是她的绝招。那飘然、隽美的舞姿已令学生们目瞪口呆了,然而,陈素真却对他们说:“‘叶含嫣’这出戏,‘梳装’好演,最难演的是‘思云’一折。 ‘思云’难就难在要演出人物内心世界的活动。”过去,一般人演思春之情,往往是唱上一大段,蒙上个红盖头,假设拜堂,扭上几步等等,没有什么高招儿。但陈素真却在戏中大胆地创新,充分调动一切表演手段,她通过辫子功、蹉步功、扇子功、穿衣功、水袖功、圆场功等多种手段,挖掘了叶含嫣的内心世界,开放而夸张地体现出了人物的思想感情。能想出这么多表现手法,完全不受程式的约束,给观众以震人心弦的艺术感染力,这可贵的创造精神,这纯美的表演艺术,使她的学生们终生受益不尽。
陈素真在艺术上从不墨守成规,她教导学生说:“学我者生,仿我者死。”李素琴演《梵王宫》时,听到观众反映说:“梳装”一场只是表演没有唱腔,是个缺憾。于是,她请编导徐火旺给加了唱词。当她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让陈老师过目时,没想到竟受到老师的肯定和赞扬。
著名的表演艺术家胡小凤在谈到陈素真对她的教诲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是1958年8月从邢台来到邯郸戏校,陈老师教我的第一出戏就是《梵王宫》,她不怕辛苦劳累,常常单独把我一个人留在排练场说戏,为我“开小灶”。她说,演戏就是演人,要想演出人物的内心活动来就必须要有生活。演叶含嫣我就有生活,当年我曾相中一个人,就把对这个意中人的情感都用在人物的表现上。我看花云时,把眼眯住,满含羞涩。害相思病时把斗篷捂住身子,神情呆滞,当听到嫂子说‘花婆是哄你哩’时,两手失望地一下子耷拉下来,这些细节都是人物内心活动的外在表现。陈老师第一次让我懂得了演员不单是演故事,更重要的是通过人物心理的细腻刻画来把“人”演活的道理,这对我一生的演艺事业都是受益无穷的。”
牛淑贤是陈素真的关门弟子,陈素真很看重她,在她14岁时教她的第一出戏就是难度很大的做功戏《拾玉镯》。陈素真在牛淑贤身上投下的心血最多。牛淑贤回忆说,陈老师的艺术博大精深,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从小,陈老师就教我扮戏,贴片时连一根头发都不放过。在扮戏时常给我讲人物的身份:叶含嫣是大家闺秀,万户侯的女儿,所以不能打流海;《宇宙锋》中的赵艳蓉丈夫逃走假死,给赵艳蓉头上戴一朵小白花才更符合人物的情境。陈老师闲暇时间就是喜欢看书,特别爱看武侠小说,如《七侠五义》、《小五义》、《射雕英雄传》等,从中汲取营养,所以,她知识渊博,对艺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陈老师说:技好学,艺不好学,把人物演“美”难,演 “媚”更难,“媚”就是人物的魅力,是在舞台上最高层次的“美”。在继承陈派艺术的成就上,牛淑贤深得陈老师“媚”之三味。
陈素真一生庄敬自强,住的房子很窄狭,粗茶淡饭,布衣布鞋,不沾烟酒。学生们感念老师的恩德,每欲给她送钱、送礼,她都一律谢绝,说你们只要把戏演好就是对老师最大的慰藉。每每提起这些往事,弟子们无不肃然起敬。
1994年3月29日,陈素真走完了她的人生之路。她从艺66年,为中国的豫剧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她一生的爱好与寄托就是演戏、育人,把好戏奉献给了支持她、爱戴她的亿万观众,她的艺术之花盛开梨园桃李芳菲。正如中国戏剧家协会原主席曹禺先生给陈素真的题词:“不要人夸颜色好,长留清气满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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