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书上肯定没有这种颜色。那天我在小镇后面的一个山坡上游荡,发现一个在田里收拾稻草的妇人,我想到了这种颜色。
那是一个上了一些年纪的妇女,准确地说大约四十上下光景,说不上漂亮,但绝对不难看。是那种健康结实的农村妇女形象,像八十年代的纯朴农妇。如今,本身是农民但感觉自己不是农民的人越来越多了。什么都有人冒充,唯独没有人愿意冒充农民。
她的家应该在镇周围不远处,也许就在镇上,但我好像没有见过她,我总是记不住与自己无关的一些人和事。她的家也许就在那一排排破旧房子的某一个屋檐下,她一抬头就能看见自己家所在的位置,那里面藏着她生活的秘密。如今镇上像她这样地道的农民已经不多了。有田有地的人家有许多人把土地出租给别人耕种,他们能从土地以外的地方获得生活的资本。从她的衣着打扮来看,她的家境也许不差,但她为什么放不下这产量并不高的几亩稻田,而不像其他人一样将它租给别人耕种,到时像地主一样收收租子,不费一点儿力气?有什么理由使她在这么冷的冬天站在这干燥的稻田里?
她在收拾田里的稻草,神情像服侍自己的亲人一样专注。那些金黄的有着太阳般光泽的干稻草横七竖八地躺在淤泥里,这可见出当初收割的匆忙。她用肥厚的手掌将它们一一聚拢一堆,扎成一小捆,然后放在田坎边上。窄窄的田坎边上放了大约七八捆扎好的稻束,像一群婴儿并排躺在一起,她的眼里流露出温柔和慈祥的神情。她弯着腰在田里不断地拣拾。
她要用它们做什么?背回家去当柴禾烧,还是用来铺床铺,要么就是给猪铺猪圈?不管怎样,在她眼里这些金黄的稻草应该是有用武之地的。她需要它们,尊重它们。
过了一会儿,她把田坎上的一束束稻草放在一个夹背里,然后背着它们在暮色中回家。那些金黄的草束像婴儿一样依偎在她的背上,我看着她一步一步消失在晚风中。
我也准备回去了,对面一片墨绿的杉树林中,偶尔闪现出一片片火红的枫叶,像火光一样温暖。
(选自《中华散文》 2006年第2期)
【点读】
当下散文创作中存在的主要问题是什么?本文作者李云认为是精神的萎缩和道德的沦丧。普遍的散文写作者缺乏对当下生活足够的关注。许多散文家,沉浸在过去生活阴影中不能自拔,自私、自恋、自狂、无病呻吟之作充斥着我们的眼球。作者用这篇《干草黄》有力地抨击了这种写作现象。背稻草的妇人,在农村里随处可见,作者却用真实的文字,真诚的笔触流淌出一条质朴、本色的河流。质朴的妇人健康结实,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家里守望着田野,不转租而且很虔诚。她在收拾田里的稻草神态像服侍自己的亲人一样专注,肥厚的手掌匆忙地舞动,把稻草束像一群婴儿般并排躺在一起,那温柔而慈祥的神情注视着稻草,这一些的动作、表情分明是对土地和庄家的尊重和敬畏,就像稻草一样,露出的是“干草黄”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