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正教的静修主义

2013-12-29 00:00:00谭天宇龚正刘传波
文史月刊 2013年2期

编者按>>

宗教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出现的一种文化现象,属于社会意识形态。主要特点为,相信现实世界之外存在着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或实体,该神秘统摄万物而拥有绝对权威、主宰自然进化、决定人世命运,从而使人对该神秘产生敬畏及崇拜,并从而引申出信仰认知及仪式活动。或者一般而言,宗教就是一套信仰,是对宇宙存在的解释。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指出:宗教是支配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的反映。宗教本质上是一种“颠倒的世界观”,是由对神灵的信仰和崇拜来支配人们命运的一种意识形式。从其产生根源看,宗教是自然压迫和社会压迫的产物。由于生产力水平极端低下和缺乏科学知识,以及人们对自然现象的无知和恐惧,从而产生了各种形式的宗教观念。阶级压迫给劳动人民带来苦难而人们又不能科学地解释这些社会现象,是宗教产生的又一重要根源。宗教最初是被压迫者对现实苦难的叹息和抗议,而后被统治阶级所利用,成为统治被压迫者的思想工具。

一、面对频仍的国难教难,虔诚的东正教徒对尘世产生“厌离”之心,追求“道向心内求”

东正教静修主义之所以产生在14世纪初的拜占庭帝国,与当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背景是密不可分的。

11世纪中后期,拜占庭帝国在经历了马其顿王朝的极度繁荣之后,在政治和经济上开始走向衰落。其重要的标志,在国内表现为军区制衰落,大贵族势力迅速兴起,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对外表现为与新兴的土耳其作战的多次失败,君士坦丁堡被第四次东征的十字军占领。

拜占庭帝国军区制的衰落和大贵族势力的兴起,对帝国中央集权制造成直接威胁,成为拜占庭社会政治动荡和国家分裂的主要因素。许多地方大贵族参与王室内讧,有些军区的叛乱甚至造成王朝的颠覆,尤其是军事贵族形成的政治势力,与中央政府的官僚势力争权夺利,明争暗斗,他们之间的较量构成了拜占庭帝国后期政治生活的主线。

军区制的衰落,使拜占庭帝国以本国兵源为主体的农兵日益减少,代之而起的是诺曼人、斯拉夫人、土耳其人、瓦兰吉亚人雇佣兵,由此造成了拜占庭帝国兵匪横行的局面。其结果正如陈志强分析的那样:“拜占庭军队实力急剧下降的直接后果是,13世纪初拜占庭人在数千十字军骑士的攻击下,竟使城防坚固的君士坦丁堡轻易落入敌手,从此,拜占庭帝国就沦为东地中海的一个小国,失去了昔日雄风,只能在强国之间周旋,苟延残喘。”

1261年,失陷于拉丁骑士之手半个多世纪的君士坦丁堡重新回到拜占庭希腊人手中,拜占庭帝国复国。但是复国后的拜占庭帝国比它推翻的拉丁帝国强大不了多少。在拜占庭帝国末代王朝帕格奥列格王朝(1261—1453)统治下,各位皇帝虽然使出浑身解数,企图恢复昔日帝国的实力,重建帝国的威严,但终因问题过多,积重难返而未能有所建树。此时的拜占庭帝国已经名不副实,国家政治混乱,经济衰退,社会动荡,军队瓦解,列强任意欺辱,外敌肆意蹂躏。

在宗教领域,拜占庭帝国也经历了多次斗争。在这些斗争中,反对者并不总是弱势团体,甚至在很多时候,他们得到拜占庭帝国皇帝的支持而以“官方教会”的面目出现,伊苏里亚王朝(717-802)时期进行的毁坏圣像运动就是如此,毁坏圣像者得到了拜占庭帝国皇帝的支持。

拜占庭帝国东正教会处于这样的大环境下,虽然在世法上服从帝国政权,但是不会对“世间之国”寄予过分的期望,尤其是在第四次十字军洗劫了君士坦丁堡之后更是如此;相反地,面对频仍的国难教难,虔诚的东正教徒对尘世更加容易产生“厌离”之心,也就是“厌此秽土,求生净土,厌此乐生,求无上乐”的心境。因此,在拜占庭帝国,即使在政治相对稳定,经济相对繁荣的时期,修道主义也是十分繁盛的。在大厦将倾的拜占庭帝国后期,以圣格里高利·帕拉马斯为代表的静修主义派修道士则更是将“务内”、“道向心内求”的神秘主义神学发展到了极致。

二、出身贵族却厌弃红尘,起起落落不改初衷的圣格里高利终成正教会圣徒

圣格里高利·帕拉马斯(1296—1359)出生于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其父君士坦丁在安德罗尼斯库二世皇帝(1282-1328在位)的朝廷中担任要职,是一位致力于心祷修习的虔诚的东正教信徒,但在圣格里高利还很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君士坦丁去世后,安德罗尼斯库二世将圣格里高利视若己出,给予他最好的教育。

圣格里高利自幼聪慧过人,皇帝十分希望他将来能像其父一样为国家效力。可是,圣格里高利虽然出身贵族之家,却从小厌弃红尘,爱慕清修。1316年,圣格里高利20岁时,启程离开了君士坦丁堡,前往阿索斯圣山皈依瓦托佩迪修道院的圣尼科迪默长老,出家做了修士。

圣尼科迪默长老去世后,圣格里高利又在尼基佛若长老门下修行,后者也去世后,圣格里高利前往圣阿塔纳西的大修道院修行,先服务于餐厅,后成为教堂唱经员。此后,他移居阿索斯圣山格洛西亚的一间小修道室内,专门修习心祷。

在阿索斯圣山所传授的心祷法门源自于基督宗教四世纪的教父,入本都的圣埃瓦格里和埃及的圣玛喀里,后经过神学家圣西麦翁等中世纪教父的发展,在阿索斯圣山形成了被称为“静修主义”的完整的修持体系。

1326年,为躲避土耳其人的攻击,圣格里高利和他的修道士同伴们前往德撒洛尼基城,在那里,他被按立为司祭。他在领受了司祭神品之后,仍然保持了静修士的生活方式:一周中有五天在闭关和静默中度过,仅仅在周六和周日才走出修道室,举行圣礼并向信徒讲道。

1330年,一个深受西方天主教理性主义影响的卡拉布里亚地方修士瓦尔拉穆来到君士坦丁堡。他的辩才和学识受到不少人的倾慕,很快成为了当地大学的神学教授。瓦尔拉穆了解到阿索斯圣山修士的静修方式后,他西方化的思维无法理解这一修道方式,开始在君士坦丁堡和德撒洛尼基攻击静修之道。

他宣传说,耶稣基督在塔佛尔山易显圣容时所发出的光是受造的自然之光,并认为上帝的神恩也是受造的,将静修主义者对圣光和神化之恩的体验斥为异端邪说。

圣格里高利在阿索斯圣山众修士的要求下,开始反驳瓦尔拉穆的说法,写了著名的《为静修者辩护之三篇》,此后又与圣山的其他修士合作编辑了被称为《圣山书卷》的著作,系统地阐明了静修主义,回答了瓦尔拉穆的各项责难。

1341年,在君士坦丁堡的圣智大教堂召开了东正教公会议,讨论关于静修主义的纷争。会上,圣格里高利将瓦尔拉穆的学说驳斥得体无完肤,取得了与会主教的支持。公会议定断,上帝的神性本元是不可知,不可近,不可思议的;但是他通过其本具的德能向人类启示了自己,好让人能够认识和接近他,塔佛尔之光就是上帝德能的显现,也就是使人神化的神圣恩惠,这德能、神恩、圣光,不是属物质的,也不是受造的,而是上帝自性的显现。

会议将瓦尔拉穆的学说断为异端,会后,瓦尔拉穆去往意大利,在天主教徒的庇护下继续宣扬其学说。

此后,瓦尔拉穆的门徒阿金迪诺再次在正教会中发表学说反对静修论,并取得了君士坦丁堡牧首约安十四世的支持。约安十四世接受了阿金迪诺的学说,命人将圣格里高利投入监狱。

四年后,支持静修主义的伊西多若继位为牧首,圣格里高利被从监狱中释放出来,任命为德撒洛尼基城总教主。

1359年11月14日,圣格里高利去世。

1368年,在君士坦丁堡牧首斐罗德奥主持的一次主教会议上,斐罗德奥隆重地宣告格里高利为正教会的圣徒,他还亲自撰写了圣格里高利的生平传略和圣人纪念日的仪轨。

东正教会在儒略历11月14日(现行公历11月27日)纪念圣格里高利·帕拉马斯的安息周年,又在每年大斋期的第二个周日纪念他捍卫静修主义的功绩。因为大斋期的第一个周日纪念圣像敬礼,被称为“正信凯旋主日”;而静修主义的胜利在东正教的历史上被誉为“正信的再次凯旋”。

三、圣格里高利·帕拉马斯的静修主义学说

圣格里高利·帕拉马斯的静修主义学说是以《圣经·路加福音》中的这一段叙述为基础的:“说了这话以后约八天,耶稣带着彼得、约安、雅各上山去祷告。正祷告的时候,他的面貌就改变了,衣服洁白放光。忽然又有摩西、伊利亚两个人同耶稣说话;他们在荣光里显现,谈论耶稣去世的事,就是他在耶路撒冷将要成就的事。彼得和他的同伴都打盹,既清醒了,就看见耶稣的荣光,并同他站着的那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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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东正教会传统,基督变容的山叫做塔佛尔山,“塔佛尔之光”就是《圣经》所描写的基督变容之光。圣格里高利与瓦尔拉穆争论的焦点是,“塔佛尔之光”是自然现象还是超自然的神性之光。圣格里高利认为,基督门徒在塔佛尔山上看见的光并不是像瓦尔拉穆所确认的那样是受造物的,气象学的现象,而是上帝的光,是上帝在其本性上固有的、非受造的、永恒的、无限的、在时空之外存在的。

圣格里高利进一步发展了这一“上帝之光”的学说,认为三使徒在塔佛尔山上所看见的基督变容之光在本质上是属于上帝的。在道成肉身的时候,上帝的光集中于基督身上。这就意味着,基督的人性由于与神的本质统一而被神化了,基督在人世期间一直是被上帝的光所照耀的,虽然大多数人看不见这个光。对于东正教信徒来说,为了能够用肉眼看见上帝的光,像基督的三个门徒在塔佛尔山上看见上帝的光那样,就必须成为这光的参与者,需要在或大或小的程度上被这光所改变。

圣格里高利所说的基督变容之光的意义,不仅仅是对《圣经》所记载的这一具体事件的说明,而且具有更加广泛的意义,也就是对东正教神秘经验的一般神学解释,他通过“塔佛尔之光”说明了自己以及东方教父对神秘经验的本质和特点的理解。

圣格里高利全部神学思想的主题之一是“在静修的神秘体验中,人能够直接与上帝合一”。他反对瓦尔拉穆关于人与上帝的交流只能通过天上的等级,即诸天使而实现的观点,指出这种观点不符合东正教关于上帝和人的启示中所包含的存在论观点,因为基督的出现,道成肉身的伟大事件,根本改变了世界存在和历史的结构,改变了神人关系的性质,这一事件使上帝与人直接交流和接触成为可能。基督没有化作天使的本质,而是直接化身为人的本质,与人订立“新约”,与人建立了个性的和直接的联系,然后通过圣灵降临世界巩固这一联系。

他认为,神下降到人堕落的底限,直到死亡,以此给人打开了上升之路,打开了造物与神合一的无限前景。神人基督的下降(神性贬抑)之路使所有人的上升之路、使人们在圣灵中的“神化”成为可能。既然神性与人性的合一在道成肉身的神子身上实现了,那么,也应当在每一个人身上实现,使每一个人都因神的恩典而得到神化。

圣格里高利认为,神秘经验对每个东正教基督徒都很必要,这种神秘体验包含在洗礼、圣餐、婚礼等东正教圣事之中,这些体验使得圣事的超自然意义得以确立。他认为这不是蒙昧的“神秘主义”,不是短暂易逝的魂游象外,而是超理性的直观知神。在洗礼中达到的与上帝接近,这是直观,而不是知识,不仅不应当把这种直观看做是知识,而且应当认为它超越一切知识,因为在使上帝来到和显现于我们心中这方面,没有什么比直观更高了。

圣格里高利还提出,神秘经验是人通过被上帝改变而获得了洞见上帝的能力。按照他的观点,在基督变容这一刻,基督自己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甚至他的人性也不曾发生任何变化,但在三使徒的意识中有某些东西发生了变化,他们获得了在这一瞬间看见基督在上帝之光中原貌的能力。基督变容之光不是在时间和空间中的光,而是超验的永恒之光,因此使徒通过被这光所改变而获得了对永恒实在的感知和对历史的超越。他把这光叫做上帝“能量”,与上帝的“本质”相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