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为患

在唐王朝的帝王系列中，恐怕没有比唐玄宗与唐肃宗关系更复杂的一对父子了，他们的一生都在彼此试探。这种试探，甚至开始于儿子尚在娘胎的阶段。

当唐肃宗李亨还在胎儿阶段的时候，父亲唐玄宗李隆基就一度要阻止这个将来的继承者来到世上。因为李隆基的父亲唐睿宗李旦在武则天家族的监视下，尤其是在太平公主的阴影笼罩下，战战兢兢地当着帝国元首。李氏家族哪怕每增加一个人口，都会被武氏家族视为一种政治挑衅。

李亨就在这个政治风险系数最大的当口，准备降临人世。这让父亲李隆基很恐惧，他居然想到了用药给李亨的母亲打胎。父子间的关系，似乎从这里开始注定就不和谐。

有野史记载，当时李隆基在厨房三次熬制堕胎药时都被一个神仙制止，这个说法就当神话听好了，估计这位父亲面对着火炉上的药罐，很可能陷入政治动机与血缘亲情激烈交战的困境，药罐里的药水在一点点干涸，父亲始终在进行人天交战，药水干涸三次，最后，血缘亲情战胜了政治动机。李亨还在娘胎里就经受了一次政治考验，他先天就是父亲李隆基在道义上的债权人。

当李氏政权驶入正轨的时候，接班人的职业状态却仍未驶入正轨。唐玄宗将自己当年做太子时的恐惧气氛转接到了儿子这一辈，可能是因为李隆基是在做太子时期完成了夺权的一切准备工作，为了防止下一辈复制他的所作所为，他对下一辈防范得特别紧，甚至到了极其残酷的地步。

第一位接班人，太子李瑛，因谋逆被处死。李隆基并没有因这桩冤案而放松对下一代的监视乃至残害。下一个受害者便是他当年想将之流产的李亨。

父亲李隆基对儿子李亨的压迫残害是长时期的，而具体的执行人是李林甫。

李隆基对儿子有过三次试探，而这种试探每次都是血雨腥风式的。

第一次是745年，打击对象是李亨的岳父家，理由是李亨小舅子韦坚勾结地方军事将领，其实只不过是元宵节时一次普通的谈话而已，写史人将责任推卸给李林甫。而我个人猜测，李林甫应该是受唐玄宗的委托负责监视太子家属的行踪，稍有举动就上报。此次交往事件被定性为阴谋拥立李亨登基，韦坚等人被流放，牵连一大片。

第二次是746年，又由李林甫亲自操作，太子李亨的侧室杜良娣娘家人被投入大狱，杜氏的父亲被杖死。

第三次是747年，还是由李林甫操作，唐朝军界当时最优秀的将军王忠嗣也被贬斥，真实的理由是因为王忠嗣反对攻打吐蕃要塞石堡城，但写在书面上的罪行是“拥立太子”。唐玄宗似乎乐意将这些罪行与太子李亨联系起来，王忠嗣的政治前途终结了，李亨的周边也被清算了一番。

面对父亲三次残忍的试探和政治扫荡，李亨是采取怎样的态度呢？他似乎吸取了隋朝太子杨勇和李世民太子李承乾的教训，他用了最坚决的排除法，一票否决法：只要某个家属被卷入，他就坚决与之切割。王妃韦氏娘家出问题，他离婚；侧室杜氏家出问题，他又离婚；大将王忠嗣出问题，他旁观。

父亲一次次试探，儿子一次次忍受。李亨的政治手法很娴熟，父亲每次都伤到他的家属，伤到他的心，却伤不到他的太子地位。

这样的一对父子，一直在玩一场政治考验的游戏，这已超出常规意义的政治考验，也超出一位父亲对儿子的培养范畴了。李隆基从儿子李亨出生之前就欠下债，三次政治打击让亲情债务越发积累。终于有一天，当李隆基看到儿子不过三十来岁就两鬓斑白时，内疚之情萌芽，他破天荒地来到太子东宫，看到满院子的破败和久蒙灰尘的乐器，内疚之情爆发，责备高力士没有安排好太子的生活，又送五位美人给太子。

李亨的继承人地位终于安全确定了。史上少见的几乎是用政治打击和政治迫害进行的接班人考验，这样的父子能在今后的政治生涯中和谐相处吗？还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