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硬度

2013-12-29 00:00:00陈仓
上海文学 2013年3期

后半夜

喜欢在天亮入睡,在天黑后出发者

越来越多,类似蝙蝠,把失眠症

传染给了每一个,渴望翻身的人

我所指的绝不是天堂里的星星

天地不分,昼夜不分,泾渭不分

在熙熙攘攘的村庄坐着白色马车的人

谁在梦游,谁在赶路,已经很难分辨

在后半夜,分明一丝光线也没有了

那块冬天的麦田已颗粒无存

还是碰到一个乞丐、一个涂脂抹粉的人

一个打着酒嗝的人,与一条狂躁的狗

走在同一条布满杂草的路上

当然还有一个老人在狭小的院子内

提前晾晒不为人知的谷子——

这是一颗颗能让阳光折回来的子弹

他偶尔拾一粒,放进嘴里,嚼一嚼

试试黑暗的硬度

空洞的老虎

老虎为什么不扑向我,为什么

不再把我当成它的夜宴

为什么我只能腐烂融化

死在一只苍蝇手下,难道在

老虎的眼里,我与一片薄情的雪花

没有任何差别

为什么我不能被老虎吸收消化

被老虎借去皮囊、靴子和风衣

如果可以我宁愿把名字、姓氏

和血型,统统借给它们

让我成为它们体内的一部分脏器

或者是埋在它们体内的一座坟墓

如果它们愿意,就打扮成我的模样

去参加明晚的婚礼和后天的夜宴

如今老虎是人间最空洞的

一间房子,一直被锁着,空着

又是一个没落贵族的宗祠

它的牙齿,就是那一排祖先

褪了色的牌位

旋转餐厅

在二十八层就餐,江山与美人在眼前

为我们旋转,所有的冷盘热菜看不出

与人间有什么不同,或许与地下,也没有差别

鸡还是拔掉毛后热炒的

鱼还是刮掉鳞片后清炖的

不过,在这个高度,在眩晕中

鸡飞有些难度,鱼游已不习水性

所以这里已经超过了它们的幻想

我一边夹菜,一边劝茶

还用一只眼睛紧盯着窗外

以便确定自己在空中的位置

不知道有没有将某盏迷离的灯火

送进胃中,吸收某种急缺的营养

所有的不同,其实都在埋单的那一刻

半壶酒不退,未动的牛排羞于带走

这一餐,来头不小的朋友和放不下的美人

总共花销四千二百元,还不包括

免费的果盘和流星

离开餐桌,才发现一直旋转的

并不是天地与王朝,而是我们自己

我们自己把自己悬在半空

转了一圈,又一圈

加速度

我们一直用阳光

在给灵魂加油

给流浪猫扔一根香肠

或许你就增加了三十公里

给乞讨者投去一枚硬币

或许你就增加了五十公里

看见一只折翅的青蛙

你捧起它埋入泥土

用一根草做它的墓碑

速度就增加了八十公里

把一个爬上海滩的贪玩的鲤鱼

重新送入龙门,你就提高了

一百公里,你留下最后一个春天

对曾经凋零的百合花鞠躬

对曾经诅咒的黑乌鸦道歉

一瞬间,你就能长出翅膀

我只想在断气的那一刻

全部放下我的身体和宝贝

才能化作一道闪光,冲过万道屏障

如果你看到任何在飞的东西

哪怕是一只蝴蝶,也请你低头

那可能就是一个

被重新唤醒的灵魂

追随者

我住地面时,麻雀就呆在地面

我住六楼时,麻雀就来到了六楼

我住十四层的时候,它们又

飞到了相同的高度

在地面,它捡我身后的谷子与影子

在六楼,它摘掉我冬天的腊梅花蕊

在十四楼它只能啄走一点雾气与水珠

总之它与我的水平一样高

晚上与我的灯一起亮

早上与我一起醒来

它与我一样,喜欢坐北朝南

嫁女时,选个黄道吉日

祭拜时,希望天空下雨

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同一群麻雀

上辈子与我是不是同一个家族

我总感觉它们是追随我而来

像追随一个碌碌无为的皇上

它反复告诉我,有麻雀存在

再琐碎,都是一个五脏俱全的人间

它们是最接近天堂的东西

老是与我们这些没有翅膀的人混在一起

甚至跑到我们体内,钻到我们的血脉里,骨肉里

不停地叽叽喳喳,蹦蹦跳跳

却从没有超越我们的屋顶

它们是我们一直向上的梯子

我们却无法做它们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