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 台前幕后故事多

2013-12-28 00:00:00
南方人物周刊 2013年4期

入冬后的南京,树叶尽落。阳光打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让人不禁想起他的经典自嘲:“中华5000年沧桑都写在了上面。”

牛仔裤、帆布鞋,咖色皮帽一脱,下面便是个锃光瓦亮的光头——“在下凌峰。长得不英俊,名震江湖。”一路调侃得兴奋,下车时光头险些撞上车门。

在妻子贺顺顺眼中,这个粗线条男人,“脾气像山东大葱那样冲,个性像崂山石头一样硬。”他不注重外表,常系错扣子、穿反袜子,临出门总要她提醒裤子拉链拉上没有。

凌峰这次来南京是应“1912新星星艺术节(第三届)”的邀请,“1912这个数字很敏感,你怎么看待1912,怎么看待民国,就是今天怎么看待国共关系。”他的笑意中带着机锋,“南京是民国首都,也是很多台湾文化人原乡情怀的寄居地。”

他喜欢这些民国建筑,说它温良谦和、气质低调:“‘君为轻民为贵社稷为重’的士大夫情怀全融在这里。”他两腿一蹲,坐上“总统府”后花园的台阶,便和本刊记者聊开了。

凌峰是第一个来大陆拍片的台湾艺人。上世纪80年代,他已获得台湾金钟奖最佳男歌手奖,音乐生涯到达顶峰;选择来大陆拍摄《八千里路云和月》,是抗争,更是冒险。

彼时两岸尚未开放,他只身前往日本与中国大使馆接洽,一回台湾就遭到软禁,被媒体封杀。数月后,迫于压力,台湾方面最终允许他出岛。临行前,“行政院”新闻局、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工作会、“中央电影公司”的领导都劝他别去大陆,他答:箭在弦上,非去不可。

将承载乡愁与道义的录像带回台湾,凌峰仍面对各方压力。“中国人都有家国情怀,在蒋介石戒严时代,我就凭这个意识一人单挑国民党政策,你能封杀我一天,能封杀我永远吗?所以我开始斗争。”1989年《八千里路云和月》冲破阻拦,在台湾播出。

5年后,这部情怀宏伟的纪录片被粗暴叫停,凌峰坐在国父纪念馆前绝食,要求当局撤销禁令。他的一举一动都进入公众视野,连上厕所都有媒体跟着。ab5b0b2f6eac859918758a8153c7cc493天后因血糖低被送到医院,他做的第一件事却是照X光。“一粒米都没有,我凌峰是干净的!”

战斗取得了胜利,《八千里路云和月》不仅在台湾后,也在海外引发轰动。中国大陆的壮美山河与人文渊源让所有因历史原因回不了家的人看到了希望。3岁随父母到台湾的凌峰,成长于眷村,自认骨血中流淌着齐鲁大地的士族情怀,这部电视片让他一下成了两岸文化交流的“摆渡人”,他在解说词中写道:“中国人要回家,从来不嫌路远。”

1990年,光头凌峰戴着一顶黑色济公帽亮相央视春晚,在他之前,台湾艺人仅有费翔在这个舞台放声高歌。凌峰的脱口秀幽默机智,他调侃自己长相“人比黄花瘦,皮比煤球黑”,在现场引发阵阵笑声;当他唱响那曲《小丑》,身后屏幕还播放了他主持6a596693ebdb2856668537ef6d189d6c台湾综艺节目和邓丽君的谈笑……这次演出后凌峰红遍大江南北。10年后,他与黄宏又在春晚舞台上合演了小品《小站故事》。

回首春晚这近三十个年头,老艺人凌峰说,“观众视野越来越广,品味越来越高,但央视还是那个央视,只在包装上下功夫,最后缺了内容。这个时代,年轻人要求每天都要变化,央视春晚以不变应万变,当然就衰落了。”

“差不多”和“吃不准”

人物周刊:台湾艺人中,你是春晚舞台上的熟面孔了,提起央视春晚,台前幕后有何故事?

凌峰:朱军两次想叫我讲春晚背后的故事,我说你们播不出来。当年李瑞环刚上台,主管意识形态,审查时我说中华五千年沧桑历史都写在我脸上,李瑞环就笑了,我说,瑞环你不要笑,你和我长得也差不多。大家傻掉了,一直看着瑞环,瑞环哈哈一笑,大家才跟着哈哈笑。

后来我整个Talk show讲下来,他们过来就说“凌峰兄,你能不能把你的脱口秀写下来,我们想有文字依据”,我说我讲的都忘啦,我就是用自己的经验加上当地的经验即兴讲个脱口秀,上台差不多就这些,他说“差不多不行啊”……第二天,黄一鹤他们打电话给我要开个会,说昨天你的那个(《小丑》)已经录下来了,“你不了解我们大陆的国情……可不可以你说话那段就用这个录影,唱歌你现场唱?我说好,所以我在脱口秀时是录影,间奏接掌声再接我一样的衣服唱个歌,半直播半录播。

人物周刊:1990年你第一次上春晚唱了首歌,10年后你又上春晚演了个小品。

凌峰:第三次还邀请我上春晚贴对联,但那个对联我不喜欢,我喜欢自己创作。那时刚好连战过来,两岸气氛很好,所以我觉得对联可不可以改一下?太太和我,还有小柔柔一起,上联我说“20世纪国共两党唱着同一首歌,一同走过中国的苦难与沧桑”,我太太就说“21世纪海峡两岸唱着同一首歌,一同迎接中国的尊严与光荣”,歌一出来,小柔柔就上来“两岸同心”。他们不同意,王导对我说,“大哥,你知道这个很难,对联是已经审查过了的,现在要改不是台长的问题,要涉及中央台的很多部门”,我说我理解,你是不是可以把这种荣耀让给别人?多少人在等上这个春晚,我何必来第三次呢?后来就让给一个女演员了。

我不能接受你给我的台本让我背,什么叫大腕?大腕有创作的能力,你只有自己的经验深化出来的话语才是你凌峰的风格,一旦请别人讲,那你就是他的念稿机,他说三流你就三流,他说一流你就变成一流,哪有写电视台本一流的?一流的都当作家写小说去了,二流的写电影剧本,三流的写电视脚本,电视剧挣钱多,最后那些才写综艺节目台本,我自命将来要变成一流的脱口秀表演者,怎么可以用你的经验你的台本?我不是变成你的工具了吗?

人物周刊:两岸情况不同,你来大陆做节目肯定也得有个适应过程。

凌峰:我这种挫折多了。南京《名师高徒》让我帮着选徒弟,要我示范,我选了首30年代非常有名的歌曲《钟山春》,“巍巍的钟山,龙盘虎踞石头城”,绕着这旋律走我就开始讲故事:在下凌峰,小时候这首《钟山春》是我的南京情怀……背景音乐慢慢推向高潮,大家都叫好,高凌风也说这点子太好了,因为这是真实的生命经验,而且南京、钟山很容易引起共鸣,但唱完歌,我被导演、制作人叫到旁边,“我们总监对你有怀疑,请你改一首歌吧”,我说为什么,他说因为这首歌我们吃不准。龙盘虎踞石头城,本来就在讲一段历史,很复古的一首歌颂金陵春梦的作品,民国的产物啊!我说你们吃不准干嘛叫我来?后来还是让我唱那首《小丑》,他们欢喜,我不欢喜,搞艺术的人重复自己就是堕落。

罗大佑红了,很多不戴眼镜的人都跌了眼镜

人物周刊:《中国好声音》这类选秀节目你看吗?

凌峰:看,本地化做得很好!它要学着中国化,还是要找中国的大腕。《名师高徒》也选徒弟,就差那么一点,没有转化过来包装,不然哪里有“好声音”啊?

人物周刊:好声音里有你喜欢的歌手吗?

凌峰:歌手都很好,关键是最后的包装!你看那英,她一会儿拜访赵本山,一会儿拜访李宗盛,就像金庸小说里的郭靖,搞一堆师傅,傻呵呵地武功全来了,东邪西毒每个人都喜欢他。最后那英的徒弟梁博能称得上最好吗?不见得吧,就是歌选对了!吉克隽逸其实是我们最喜欢的,但最后选歌有局限,都什么时代了?要知道综艺节目是要大家欢乐。

人物周刊:觉得吴莫愁如何?

凌峰:吴莫愁是个好歌手。她长得很有性格,喜欢她的特别喜欢,不喜欢的就说,你看她不是和凌峰一个类型吗?很多人讲凌峰就是那个丑样子,还那么红,歌坛最奇怪的事就是凌峰红了,罗大佑红了,很多不戴眼镜的人都跌了眼镜。罗大佑是我制作《郁金香》(凌峰在台湾主持的音乐节目)时小妹张艾嘉带来的,真不亮堂,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这种人能红,那才怪呢。变迁中国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罗大佑红了,吴莫愁为什么不能红?她非常后现代的,和哈林搭配多棒!两个人在风格上、精神上是能够琢磨的,在别人身上琢磨不了。

那个冠军呢,他长得很中庸,一看就不是坏人,乖宝宝,温文尔雅,一副憨厚样子,30岁、50岁、60岁都能接受。他赢是因为观众都是普罗大众,有很多像我们家顺顺和我妹妹这种,都50岁了,他们看不懂哈林。这个节目好在超越年龄,是可以全家共享的,对这样的一个受众群来讲,那个冠军肯定占便宜。

凌峰·贺顺顺·柔柔

王洛宾与三毛的忘年交

人物周刊:刚才你提到欣赏彝族歌手吉克隽逸,你一直都很关注少数民族的音乐。

凌峰:当年腾格尔的第一张专辑《蒙古人》就是我帮他出的,他是我们带到台湾去的,我们拍过他的专辑,也花过一些精力去支持他。当年中央台不接受他,我们认为,不要要求他细节,他是艺术家,对艺术家要更宽客地对待,所以我们要证明我们的眼光,要证明海峡彼岸的善意,证明我们对民歌的鉴赏力,包括对杨丽萍的鉴赏力。我们办他们出去的时候是海峡两岸第一次,他们都是少数民族,赴台要整合文化部等多个部门,是很难的。但我们当时《八千里路云和月》整合完成了,杨丽萍可以去了,她敲开了海峡两岸的大门。

人物周刊:你早年拍摄《八千里路云和月》还去新疆采访了“西部歌王”王洛宾。

凌峰:以前新疆军区政审不通过,所以我们拍他的时候很困难,但我一直坚持。小时候在台湾,我们都是唱《在那遥远的地方》《青春舞曲》长大的,但是只有民歌,没有作者。《八千里路云和月》拍了之后大概知道原作者是王洛宾,然后还原他的真相,把他搬到台湾,拍了他的纪录片。三毛认识他也是在我这个播出后,不播出谁都不知道有王洛宾,大陆不知道,台湾也不知道。

人物周刊:他跟三毛的忘年交,你可能比我们知道得更多。

凌峰:当然啊!当时办他到台湾去,他第一个要求就是去陈平的坟墓看一看,我说她好像没有坟,好像有个骨灰盒,去看一定要经过家人的同意。三毛的爸爸说做不了主,问她妈妈,她妈妈不同意,因为三毛为了和王洛宾的这段恋情很郁闷。她和王洛宾好了,好到什么程度,不知道,但是三毛约好了经常去看他。有一天出门一溜记者,她接受不了。她看见王洛宾拿着个花,觉得王洛宾已经被扭曲掉了。三毛她是很自由很开放,但也很隐私。我跟你两个人的问题怎么可以公之于众呢?但是王洛宾不一样,他一定要告诉单位。三毛那时候多红啊,三毛来看王洛宾这事多大啊,所以那单位就帮他扩大宣传。王洛宾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后来问他三毛这事,一个80岁的人,他还能有什么恋情,还能爱成什么样子呢?他没有回答。

凌峰和摄影师王楠拍摄《八千里路云和月》

邓丽君从小就很侠义

人物周刊:你曾提到,关于邓丽君,你知道很多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

凌峰:关于邓丽君的事情,我过去不太愿意说,因为邓家妹妹我们十几岁就在一起,就像亲人一样,我这一生受益最大的一个美女就是她,没有邓丽君就没有我。

当年《神仙老虎狗》(综艺节目)录了两期我就被请出摄影棚,离开华视,另外两家电视台也不要我。这时邓丽君回来搞《君在前哨》,动用陆海空三军力量搞几场大晚会,我是惟一的特邀嘉宾,因此认识了台视总经理,他才发现原来凌峰还有这才能,脱口秀、带唱带跳,哇!但之前军方反对,打电话给总政部高层,“谁是凌峰啊?邓小姐的晚会嘛,她要找谁我们有什么意见呐!”我一下子就红了。后来台视给我一个时间段,礼拜六8点到10点和华视张帝“对打”,我本来是张帝小兄弟,他要是一流,我就勉强是个二流,忽然我也变成一流了,这在我生命中是个转折点。

后来我把邓丽君介绍给高凌风。高凌风曾因赌博案被封杀很久,解禁时要昭告天下,邓丽君正好要颁个金钟奖,那时高凌风找到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机会:“如果邓小姐和我合作,那我身价就不一样了。但如果只是颁奖一点意义都没有,要告诉大家我已经不被封杀了。我就帮他设计了一个talk show。那时候宋楚瑜主管整个文学院,重要人物都过去了,我给他设计台词:“过去我呢犯了个错误,今天我的颁奖希望不要影响宋局长的前途。”底下哈哈大笑,第一次敢开大官这样的玩笑,那是开风气之先,所以那天邓丽君、高凌风、宋楚瑜成了新闻头条,高凌风不仅复活还升了一级。

人物周刊:你跟邓丽君十几岁就认识了,她到底是怎样性格的人?

凌峰:别看她很温柔,她从小就很侠义,墨家子弟。她没受过正规教育,14岁左右就出来唱歌,那时生活很辛苦,他们家3个哥哥一个弟弟,她赚的钱基本都贴补家用。当年我在夜吧里唱完3个月就不续约了,离别时很悲哀,她看我的那个眼光,我永远忘不掉,她头低下来说:“大哥以后常来玩。”

我后来到香港,邓丽君就经常来找我。我比她大8岁,她那时候已经很红了,她妈妈说交给我这个大哥很放心。我经常带她到沙田马场骑马,后来我们一起到越南去唱歌,因为那儿薪水高,我一天100美金,她那时一天400美金,所以一路走来我们兄妹情很深,她什么都跟我讲,包括和郭WlYqWnVRL6dzyfqNq5T4megn77YsTb6MP/WlKFNjebQ=孔丞的恋情。那时候还在《君在前哨》,郭先生晚上来看她,她才告诉我说这是她男朋友,她家人告诉我那次她是很认真的。他们为什么会分手?因为郭鹤年的妈妈名门闺秀,他们很重视家规,长子长孙要接班,长孙特别疼,要娶这样的歌手,又做了些调查,发现她过去有男朋友什么的,就要她写份军令书:嫁到我们家后不能再从事这个行业。邓丽君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很直率,有话直说,她那时已经很大腕儿了,我嫁了你以后要不要再从事这个行业,我自有分寸,那是可以协商的,但不能当条件,这样的条件我不能接受。郭孔丞没条件挑战他爸,他爸没条件挑战他妈……这对邓丽君打击很大,这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譬如秦汉跟她在一起,记者说他追你,她也不澄清。说成龙跟她在一起,她也不澄清。好像就是故意造新闻,故意气郭家,你们说我是这样,那我就是这样。

她有长期的支气管炎,后来变成慢性肺气肿和哮喘,需要有人照顾,她身边就有个女孩,后来一直有人说是同性恋,所以她和任何男生在一起从来不回避,故意造新闻说我不是同性恋。她家人对于后来那个法国男朋友最大的不接受第一是抽烟,二是她在清迈犯哮喘病时那个小男朋友买烟去了,身边没人才走了,所以她家人对他非常反感,他自己也很歉疚,最后一个人悄悄带着悲伤走了。

邓丽君走时我在青岛,从来没有看过云层那么低,乌云密布,刚好在早晨,我院里的樱花一场雷雨以后遍地都是。忽然有个电话过来,我不相信,我说开玩笑。后来卫视中文台有个姓邵的打电话过来说大哥你知道不知道,邓丽君已经走了,才知道是真的。

我始终认为丽君是全球华人的资产,她走的时候,弄到华视里给她盖“国旗”、盖“党旗”,我就很反感。她不是党,为什么要为后人的利益这样做?因为她哥哥那时候要升少将,华视是个军方的电视台,就把她弄得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