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是我家乡一句俗语,乡民们在劝导陷入绝境的友邻时,往往将其挂在口头。这个“饿不死”,就好比一颗定心丸、救命丹,多少能给人以心理上的慰藉,故而显得亲切贴近,通俗易懂。如今想想,这句话用在我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我出生于1964年,不足两岁那年,我本已经能满地乱窜,天公却嫉恨我这刘氏家族漂亮的“门面儿子”,遂派小儿麻痹症(脊髓灰质炎)这位“特使”,硬生生地“赏赐”我一件“礼物”——代步拐杖一副。随后的岁月里,我拎着枪刺一般的双拐,在“左枪击落昏黄的月亮,右枪挑起辉煌的太阳”的希望与憧憬下,在无奈而残酷的人生沙场上顽强征战,艰难谋生。即便这样,命运之神仍然不肯放过我。成年以后,可以和能够帮助我的亲人,爷爷、父亲及大哥,相继被阎王爷无情地带走。不久前,老母亲又悲情离世,我犹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幸有健全的娇妻风雨相伴,人生之路方才不那么泥泞湿滑。可是,我们夫妻俩含辛茹苦多年,眼看就要把孩子送入大学,从沼泽中挣扎着爬上坡岸时,我患上了视网膜色素变性。我出门时常被台阶放倒,光线明暗交替之处,等待适应的过程变得越来越长,即使适应后也不见得视物清晰。“做个手术便好了。”我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可检查结果令人大失所望——我最终面临的将是逐步失明这一严酷现实。
我本就行动不便,又即将在黑暗里摸索,这种打击无异于雪上加霜。我以童稚、青春为筹码,用几十年的光阴来对抗拄拐行走的痛苦。腿呀,我早已屈服了你;眼呢,我已年届半百,在人世还有多久的光景?真的怕我自己难以适应,输不起……我的情绪一落千丈,跌进空前的低谷。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好心的邻居如是安慰着我;“上苍为你关闭一道门,必定同时开启一扇窗”,朋友这样劝导着我;“人空里长人,树空里长树”,母亲生前常对我念叨的话时常响于耳畔;“放心吧,真有那么一天,我做你的眼”,妻子如此鼓励着我。但我清楚地意识到,任何人都无法真正替代我,所以,我必须走出低谷,迎接多舛命运的挑战。
车有车路,马有马路。我历尽千辛万苦,披荆斩棘,曾经开辟出我的生路——自由撰稿,赚取润笔银两。尽管收入微薄,勉为其难地糊口,可这是我挚爱和擅长的事业。转行吧,我实在不会别的,而今更无条件施展。进行性眼疾的戕害,无疑是要断送鄙人的财路。那么,老天爷将会给我打开什么样的生计门窗呢?恐怕我不能拭目以待了,但我可以用心眼观察,所以我期盼着……
我将变成一只“瞎家雀”么?但愿不会。即使不幸真的降临,我势必要展翅飞行,继续勇敢地穿梭于茫茫森林中,“一边大笑,一边高叫……”因为我知道,“乌云遮不住太阳”。